丞相夫人

　　满朝文武神情肃然，大殿上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嘴角猛一哆嗦，随后便如临大敌一般注意着殿下所跪女子的一言一行，右手似要挥手招来殿前亲卫，但终究只是死死的按着龙椅雕着的栩栩如生的龙。

　　小九抬头直视着上面这个陌生的父亲，高声道：“臣女替丞相霍逸喊冤！”

　　皇帝陛下松了口气，道：“哦？”

　　小九道：“丞相霍逸因和亲之事见罪于陛下，据臣女所知霍丞相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这般。”

　　站立一旁的太子殿下按捺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把小九从地上拉起，训斥道：“朝堂之上，岂容你乱来！”

　　事不关己的朝臣们禀着看皇家笑话的心态默默站立，面容虽还算恭敬，其实心里早就想拍手叫好。

　　这可是有史以来开天辟地第一次公主殿下亲自上朝堂为一个罪臣辩驳，再加上那个年轻的重臣平日行事狠辣，对待自己岳父都是不留一点情面，如今下到大狱，他们插手的插手，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暗中扬眉。

　　小九挣开太子殿下那双有力的手，继续道：“臣女身为南朱国公主，饮南朱之水，食南朱之米，自当为国尽心尽力，然臣女流落在外时，曾被歹徒卖身青楼，后又被富庶人家赎出做婢女，臣女身子已然不洁，实在不益耽误两国和好之事。”

　　原先抱着看笑话心态的大臣笑不出来了，刚才耳边飘过的一席话早已把他们心中的礼义廉耻激发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大殿上，争先恐后。

　　“陛下，殿下实在有辱国体，还请陛下做主！”

　　“殿下若所言为真，还请陛下赐死老臣，老臣才有脸面去见祖宗！”

　　小九嘲讽的看着跪下的青紫一片，看看吧，离家多年，没有一人问在外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今日殿上这群老学究们字字句句可都是要陛下处死自己呢！

　　小九转脸看着陛下，那个身穿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似乎经过一刻犹豫才缓声道：“来人啊，把公主带回宫。”

　　太子殿下跪在小九脚边，连连磕头，“父皇，玉儿被劫走时才几岁能懂什么？还请父皇三思！”

　　“能懂什么？现在她都敢公然站在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那些不堪入耳之言！她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她会站在这个大殿上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太子殿下的求情激怒了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皇帝陛下。

　　小九不卑不亢的站着。

　　“所以还请陛下饶恕丞相！”

　　一直不言不语的霍小八垂首附和：“丞相也是为两国万年只好才会冒死进言，还请陛下饶恕丞相！”

　　大殿上扬扬沸沸的响起求饶声，就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千百层浪，无法平静！

　　皇帝陛下合上眸子，听着耳边杂乱不堪的话语，沉声道：“赐安平公主一……”

　　“北玄国信宁王姬曜求娶安平公主殿下！”

　　一袭紫衣从殿外飘到小九身边，缓缓的牵起那双手心早已沁出汗水的手，朗声道：“只要陛下肯把安平公主嫁给小王，小王就有办法解边境之忧！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太子殿下脸色难看的怒视着这位紫衣王爷，道：“在我南朱国做了那么多年的质子，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纪尧掸去刚才疾奔粘在身上的灰尘，笑道：“就凭本王可以单身入南朱国皇宫！”

　　看起来四平八稳的皇帝陛下却是坐不住了，有人能解北疆之困，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扫了眼案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奏折，那些奏折上面详细记载了疆场上的伤亡人数，忍不住叹气，败局已定，再这样下去就算席老公爷在世也注定不能扭转乾坤。

　　北疆上躺着数万寻常百姓的尸首，他牺牲一个原本就该死不争气女儿算什么，怎么算都不是庄吃亏的买卖。

　　还没等他开口答应站在大殿中央的小九率先开口道：“我愿意！”

　　姬曜回头无奈的看着这位眼含泪水的女子，揉了揉雪白的脸颊，道：“还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答应的！”

　　两人于议论朝廷大事人民生死的大殿上你侬我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臣纷纷以袖遮面，眼不见为净！

　　小九面向众臣，看着屋外露出一隅的青天白云，再一次重复道：“我愿意！”

　　“好！北疆息兵之日就是安平公主北嫁之时！”皇帝陛下慨然道。

　　太子殿下从小九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也只道两人早已三生有约，因此也不说话。

　　姬曜跪下领了旨，拉着小九一溜小跑，直跑到无人问津的御花园的秋千旁，按着肩头把小九按在秋千上，自己也坐在旁侧。

　　很高兴身旁这位女子没有想象中那样把他踹下去。

　　秋千轻轻摇晃起来，小九被头上沉重的冠子压的脖子疼。

　　姬曜顺手把冠子扔到一边：“我们北玄可没有这些让人难受的玩意。”

　　去掉冠子，三千青丝随着秋千摇摆。

　　姬曜眯眼望着园中开的正好的海棠花，轻掠身子，摘下最红的一朵，插入髻中，才顺眼些，海棠人面相映红。

　　小九犹犹豫豫的说道：“你不在乎我已……”

　　姬曜亲了一下的绯红的脸颊，开心笑道：“你不也是没在乎我还有没有命回来。要是事情失败，你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寡妇喽！”

　　小九呸了一声：“我要是在大殿上不答应呢？”

　　姬曜侧眼望着那一双百转千回的眼眸，轻声道：“没想过。”

　　“要是今天你不来，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沉塘了。”

　　姬曜扶了扶那朵并不牢稳的海棠花，道：“你不担心你的小七哥了？”

　　小九摇头道：“父皇不会杀他的。”

　　“哦？”

　　小九闭眼感受温暖的阳光，道：“父皇对我们之前的事恐怕早已一清二楚，否则不会放任我在霍府住那么长时间，杀他是为了这个，现在不杀他也是为了这个。”

　　姬曜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要与你成亲的人。”

　　姬曜悄悄拿起一缕头发与自己散下来的系在一起，心疼道：“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你答应与我成亲是不是因为他？”

　　小九伸手摸了摸脑袋上那朵红艳艳的海棠花，可惜看不见。

　　“实话实说，是有他的原因在。”

　　姬曜颇为失望的低下头。

　　“从见他的第一面喜欢到回宫，喜欢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下子放下呢？我回宫的原因一大半是他，当时我就想惩罚他，让他生不如死，事实上，我也是每天都这么仇恨中过来的。每天咬牙切齿的恨啊。”

　　小九低头讪笑道：“我高估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位置，离宫那么多年，再回来我与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再到后来学书，每天听到他读过的句子还是会想起那个在观音庙中那个就火光争分夺秒读书时的样子，可那日坠入冰湖之时，临死时我才想明白一些事。”

　　“恨一个人太难了也太累了，每日都在想害人的点子，我怕难怕累，脑袋又不够用，所以决定不去恨了，就这样平平安安无风无雨的过一生不好吗？以前我恨他三心二意瞒着我娶了郭书，我以为我会是个对一人钟情一生的人，没想到我也是个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人，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所以当我得知他抄家落狱时，第一想到的便是把他救出来，我不想任何人有事，有些事我宁愿相忘于江湖。”

　　姬曜搂过她的肩膀，轻轻的说道：“这样的你才是你啊！”

　　“我知道自己有多不堪，没关系，你要是后悔不想娶我大可以成功之后毁约，我不怪你。”

　　姬曜弯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当人人都是言而无信之徒啊！”

　　言而无信之徒此刻正在从刑场回到天牢，皇宫中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也不过散朝半个时辰，东街西市便已传遍当今安平公主于今朝在大殿上的一些言行。

　　“听说那安平公主与北玄国王爷当着朝上几百人的面亲热，并私许终身。”

　　“啊？真的？真是丢我们女子的脸！”

　　“听说那安平公主流落民间时被卖到窑子，几年后来又被一个老头赎出做相好的，听说还怀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没福气来这世上，被当家主母赐了碗药掉了！”

　　“好端端的一条人命，真是作孽啊！”

　　“从窑子里出来的，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囚车下面是攒动不休的人头，呜呜泱泱的传言像大风一样刮到每一个角落，霍小七屈膝坐在囚车上，似笑非笑的听着不靠谱的流言，却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长舌头的人。

　　只是流言蜚语听的多了，难免当真，重回到牢房时霍小七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那天风吹落杏花，姬曜跳下秋千站在杏花树下，杏花满身，向还坐在秋千上的小九喊道：“等我赢了带你去北玄看一年四季不败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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