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

　　话说当今圣上真是爱才如命，一开始只给霍小七这个钦点的状元一个小小的知县职位，后来不过半月，霍小七将要赴任时，上头又一纸圣意擢升他为刑部侍郎，官位比霍小八的吏部郎中还高上一层。

　　霍小七就任的前一天晚上，小九正愁眉苦脸的对着烛光发呆。霍小七领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笑着走了进来。

　　“怎么？不开心？”霍小七示意那名小丫头点燃屋中其他蜡烛，自己则坐在她身边。

　　小九双臂交叠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随风摇动的烛火。

　　霍小七拨开她散在额前的头发：“我给你找了个丫鬟，以后就伺候你梳头穿衣等杂事。”

　　小九勉强抬眼瞟了眼那名小丫头，补丁摞补丁的旧罗裙，却将头发梳的光亮，上面还插着一根稻草，想必是还没来得及拔掉。

　　霍小七又道：“她叫阿拾，明天咱们就要搬到御赐的宅院，我今天去看了，那宅子大得很，你又懒，倘若你想我了，就让阿拾去找我。”

　　小九侧了侧脸，正好看到春风得意的霍小七，低声道：“我们不在盛宇城不可以吗？”

　　霍小七的笑立马淡了许多，沉声道：“从遍街乞讨到今天的刑部侍郎，每一步我走的有多艰难你都看在眼里，以后休要再说这种胡话！”

　　小九将头埋进臂弯，哑然道：“小八哥搬出去了，秀才师父也说他要回江陵城找青姨，我想留在这里。”

　　霍小七彻底收起笑容，道：“我们迟早是要成亲的，难道你就忍心与夫君分离？”

　　小九摇了摇头，道：“那你能不能把青姨接来城中，让秀才师父同我们一起住进新府宅？”

　　霍小七温暖的双手托起她的脸，擦去腮旁的泪珠，笑道：“夫人的话，夫君不敢不从啊！”

　　小九被他逗的破涕为笑，嗔道：“谁是你夫人！”

　　站在一旁的阿拾默默的出了房门，顺便带上了门。门外是耿耿星河盛暑天，门里却是江陵城外油菜香。

　　与小九说笑一阵，霍小七便出门来，阿拾站在院子中发呆。

　　依照朝廷规制，上面给霍小七配了一名管家，数名小厮仆人，还有别人贿赂的四名妩媚风流的舞女。

　　仆人可以留，只是那舞女嘛……就不能留了，但新官上任不宜树敌便把她们打发到厨房砍柴烧火，可怜那一双双嫩手头一天就被磨出了血泡。

　　霍小七揉了揉跳的不停的眼皮，道：“怎么在这里发呆？”

　　阿拾回首行礼：“想爹娘。”

　　霍小七苦笑两声，道：“十两银子，够养你弟弟的了。”

　　十两银子，卖掉亲生女儿换十两银子养尚不懂人事的小儿子，霍小七不信她不怨。

　　阿拾道：“还是想爹娘。”

　　霍小七提起兴趣来，坐到梧桐树下的秋千上，问道：“为何？你不怨他们吗？”

　　阿拾低头回道：“他们若不是我爹娘，我便不怨他们。”

　　正因为是亲人，所以不得不怨。

　　霍小七见小九房中的烛火皆灭便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阿拾转身就走，霍小七又道：“我在云霞坊为小九做了几件新衣裳，明天你让她穿上。还有几件窄袖襦裙，是给你的。”

　　阿拾并不道谢，只低头应了。

　　霍小七也不在意，只找秀才师父商量把青姨接来的事。

　　第二天还不到五更天，小九便被阿拾从床上拽了起来，整个梳妆过程都打着瞌睡没睁开眼。

　　阿拾把她领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细细的梳通头发。

　　霍小七来看她收拾好没有就见她在闭目养神，便轻声道：“快醒醒，等到了府上再睡。”

　　小九的额头靠着霍小七，声音中带着没睡醒的懒劲，道：“你别动，我靠一会。”

　　霍小七瞟了眼还没收拾好的行囊，阿拾便丢下她去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小九靠在霍小七腰腹间，呢喃道：“昨晚一直睡不着，今天还起那么早……”

　　霍小七欣长的手指抚上她精致的下巴，柔声道：“等到了府上，你想睡多久便睡多久，现在先忍一忍。”

　　“哥！”霍小八像风一样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我来送送你们！”

　　又看见还在困倦的小九，笑道：“呦，这都日上三杆了，还困着呢！”

　　霍小七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外边车马都准备好了吗？”

　　霍小八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霍小七一把将小九抱在怀中：“今天还要去拜访顶头上司，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没梳上去的头发有一缕落在了手中，带着茉莉花的清香，霍小八怔了怔，道：“要不你先去，我留下来陪着小九，等她醒了再送她过去。”

　　霍小七看了看怀中的人儿，拒绝道：“不用。”

　　一路上小九都与霍小七同乘一辆马车，在霍小七把她抱上马车时，旁边的仆人都不禁侧目，到底是怎样一个美人让年少得志的侍郎大人如此宠爱？但由于夜色太浓，只看见从侍郎大人臂弯里垂落的发。

　　快到府宅时小九才打了个哈欠醒来，见身上穿着雪青色的衣裙，外边罩着丝织的白色大袖，裙上打着整齐的褶子，绣的是白雪红梅；又见霍小七身着普通的青色布衣，头上仍旧是那支用了多年的木簪。

　　霍小七看着小九一脸迷惑，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便笑道：“你住的院子叫含玉院，院里有一泓活水，水中盛产肥美的鳜鱼，到时候我可要去你院里吃烤鱼了！”

　　小九蹙起眉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一切都好，但又似乎不是那么好。

　　霍小七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道：“只一样事情你须得答应我，没夫君的同意不许随意出门。”

　　小九望着窗外倒退的房子与繁盛的树木，道：“那你得常来陪我！”

　　霍小七微微笑道：“哪有夫君不陪夫人的道理？”

　　小九从此便在含玉院住了下来，青姨还没来到时，常与秀才师父到院中的湖中钓鱼，当然钓鱼的是秀才师父，吃鱼的是小九与霍小七，有时霍小八也会驱车半个时辰蹭一顿饭。

　　秀才师父每每喝酒必得酩酊大醉，醉后便举着酒壶，站起来腰板挺得笔直，向苍天敬酒道：“秀才师父读一辈子的书也只考了个秀才，你们两个是秀才师父这一辈子的骄傲！”

　　三秋桂子正香时，小九在湖边的桂花树下摆上一桌酒席，邀来霍小八一起过中秋节。

　　酒过三巡后，霍小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秀才师父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过几天徒弟就要和吏部尚书家的千金陈元成亲了，您老人家到时候得坐在高位受徒弟一拜！”

　　秀才师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霍小八道：“你小子从小就会讨女人欢心，你比小七强！”

　　小九看着身旁醉的一塌糊涂的霍小七，呵呵傻笑。

　　霍小八将手中酒杯扔到一边，从大袖中拿出几张鲜红的请柬掷在桌上，大着舌头道：“八月十七，到时候你们一定都要来！”

　　小九望着重叠成几十张几百张的请柬，笑道：“你的喜酒，我与小七哥一定会去！”

　　八月十七那天，小九特意选了喜庆的绯色做成衣裙，头发让阿拾整齐的梳了起来，步摇发簪点缀其中。

　　霍小七站在马车前边打量边道：“穿着么漂亮不怕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搭着霍小七的手上了马车，霍小七上了前边的那一辆，小九见阿拾站在马车外边，便道：“这里面宽敞的很，你也上来吧。”

　　阿拾长着一张丢进人群都找不着的脸，本就寡言少语，小小的眼睛衬的人愈发阴郁。小九初时不习惯，甚少与她说话，后来习惯了她的无声无息便只当是木头人，有什么话都说与她听。

　　久而久之便也有了几分知交之意。

　　阿拾低头道：“不用。”

　　小九也不勉强她，只坐在马车上掀帘看着窗外新鲜的人和事，这许多天都在府里，无趣极了！到了一座很气派的府邸马车停了下来。

　　小九提裙下车时霍小七已经等在旁侧，伸出双臂欲接住她，小九想也没想的跳到他怀里。

　　迎面走来一位端庄淑雅的女子，霍小七的手臂不由得一松，要不是阿拾反应快扶住小九，小九早就掉下去摔在地上了。

　　还没来得及怨，那名端庄女子已朝霍小七翩然一礼：“大人。”

　　三分娇羞七分惊喜，小九忙整了整衣衫，朝女子笑道：“你也来参加我小八哥的婚礼？”

　　女子微怔，霍小七急忙解释道：“是霍启。”

　　女子温柔笑道：“霍大人娶得正是小女的儿时玩伴，所以今天才不得不来。“

　　出来迎客的仆从得到大人的指示，走到小九身边，禀道：“我家大人给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姑娘速去府中一瞧究竟！”

　　“礼物？”小九惊喜道。

　　“是。”

　　小九丢下霍小七赶紧往府中跑去，生怕晚一刻礼物便会不翼而飞。

　　仆从沿着长长的走廊把小九引到一方幽静之地，方道：“大人所送礼物就在这个园子里，姑娘不妨亲自找找。”

　　整个园子建的别致，三间白墙灰瓦的房子坐北朝南，镂花窗下皆种着芭蕉树，正中间挂着一张书着“蕉窗听雨”的牌匾。

　　园子很小，小到没走两步就到房门前。仆从悄声退下在外面锁上了灰色大门。

　　园中并无一人，又见四下静悄悄的，头上有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桓，心中不由的害怕。

　　小九抬脚就要离去，从一人高的怪异石头后面走出来一人，那人手里掂着坛酒，道：“来都来了，怎么不喝一杯就走？”

　　看清来人后，小九大声惊道：“臭流氓，你怎么在这里？！”

　　纪尧捂住聒的发痛的耳朵，皱眉道：“好端端的我怎么就成了臭流氓？！”

　　小九怕他像上次那般无礼，悄悄地往门那里挪去：“你怎么在我小八哥的府上？”

　　纪尧倚在石头上，懒洋洋的晒着秋日的太阳，从怀中摸出一张请柬：“是霍大人亲自请我来的。”

　　小九迅速瞟了眼请柬，道：“谁知道这请柬是真的还是假的！”

　　纪尧看了眼手里的请柬，随手扔进身后的水缸中：“小九姑娘真是聪明，这张就是假的。”

　　“有本事你站着别动，我去找小八哥问个明白……”手里却是一刻不闲的拍门，企图有人听到拍门声过来开门。

　　纪尧丢下酒坛，眨眼间移到小九身后，一脸色相的说道：“这座园子偏僻难行，就算你的小八哥一时也不会找到这里。”原本提酒坛的手摸上小九的脸，薄唇覆在耳旁，轻轻的说道：“你说我万一真的兽性大发你小七哥会不会拿把刀把我剁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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