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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此文天雷勾地火,堪称82年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洁党勿入,不喜勿喷。】
“不过是个妓|女。”
我听见客人从房间里走出时,如此说道。
今天的客人身份大,脾气更大,出来时对着宋老|鸨骂了好一会儿。
宋老|鸨是个势利眼,面前跟客人笑的菊|花似的,请他去了别的房间,转瞬间就把我叫来,对着我的脸狂喷了好些时候,吐沫星子直飞。
喷完事后,她对我说:“你给我好好劝劝那个赔钱货,再让客人不满意,我先那你开刀!”
宋老|鸨在“赔钱货”三字上咬的极重,显然是忍无可忍。
我点了点头,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要知道,老|鸨嘴上说是“赔钱货”,其实根本不是,相反,那人挣的钱最多,只是她只愿卖才,不愿卖|身,偏偏长了一副倾城脸,让不少客人意动,却又对她无可奈何。
我敲了敲门就进了房间,里内漫不经心梳妆的人也转过身,笑着说:“你来啦。”
我关上门,抹了抹脸,无奈地说:“阿萤,因为你,我又被老|鸨喷了,你看,脸上的胭脂都花了。”
阿萤笑笑,说:“辛苦你了。”
我说:“我真搞不懂老|鸨在想什么,明明你舒舒服服的也能挣,她偏偏要塞那种人恶心你。”
阿萤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以后不要这么说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宋老|鸨确实是个可怜人,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家里人受了灾,被发配成官|妓,一辈子脱不开身。好在生的儿子争气,听说已经考了秀才。
我还是不服气,说:“谁不是可怜人,我不也是被父母卖来的,还都是为了供我哥读书,与其可怜她,不如先可怜可怜我吧。”
阿萤刮了刮我的鼻子,说:“你呀。”
我捻来一块桌子上的糕点,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地说:“阿萤,我今天还听说外面打仗了,最近来的几个新客人都是从那边来的呢。”
阿萤说:“政府自有法子解决的,我们不过是看人脸色活的女子,说这些作甚。”
“女子怎么了?”我瞪眼,“阿萤你就读过那么多书,作出的诗比那些穷酸秀才好得多,要是我的脚没裹,有机会我也能学木兰去当将军!”
阿萤支着头看着我手舞足蹈,没否认,只道:“你这话被楼里的人听了,又要笑话你好一阵。”
我哼哼唧唧:“不才不管她们呢,这么爱说话,不如当麻雀,可以成天叽叽喳喳。”
阿萤被我逗笑了,眉眼弯成月牙状,配上一头微散开青丝,怎么看怎么好看。
阿萤说:“别说这些人了,我昨日教你的那段曲子再拿出来练练吧,你可不能再这样懒下去了。”
我高兴地点头,从屋子的角落里拿来一把琵琶,指尖稍稍一拨,便抱着它弹唱了起来。
弹唱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一首很老很雅的诗,名为《琵琶行》。
我天生有一副好嗓子,默背了两下词,婉转悠扬的歌声便伴着琵琶响了起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不同于词的忧愁,我唱《琵琶行》有种格外的轻盈感,阿萤听了一会,说:“你唱的很好,不过还有些意未能体会到。”
她顿了顿,又道:“你还小,说这些太早了。”
我吐舌:“既然很好,就不必追求那么深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嘛,若是全天下都一样,那多无趣啊。”
阿萤无语:“就你嘴贫。”
我仰头假装听不见,跑到了窗外口去探|头。
今日来的外邦人依旧很多,带来了许些舶来物,买卖给有钱人。
其中最多的就是名为“大|烟”的东西,很贵,据说吸起来很舒服,楼里不少勾搭上有钱人的人抽过,阿萤却很厌恶这种东西,吩咐我离的远远的。【注:大|烟即鸦|片】
窗外热热闹闹,即便是来避难的商人也未锁紧眉,甚至有的一把拦过门前摇曳腰肢的妓|女,进楼享受起来。
我想,这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肆意吧,百姓离开家离开田就一无所有,有钱有权的人离开原地后依旧像一只蛆虫,一边向前供一边吃的饱饱,其他一切都与它们无关。
不过,这些与我无关。
…
最近楼里生意很不好。
外头的战|争似乎开始打响,城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即便这里背靠群山,附近都有炮,有准备的人却早已经跑了,楼里没有生意,所有人聚在一起聊天。
楼里的姑娘都是认识的,互相也没了顾忌,琐事一个接一个,我磕着瓜子不住地点头,直到一个姑娘突然说:“宋老|鸨呢”
“她呀,”另一个姑娘面露不屑,“应该是去她儿子那边了,她那儿子是个凉薄的性子,自从考过秀才后就没正眼看她,不过宋老|鸨依旧贴着他,事事顺从他,现在这种紧张阶段哪有时间陪我们。”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呵呵,那你们可能是不知道一件事吧。”有一个人插嘴道。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快说!”
那人看了看附近,才压低了声开口:“听说她那秀才儿子吸了大|烟;那大|烟是什么东西啊,岂是我们这种人买得起的。就在前几个星期,她儿子吸不到发疯,冲撞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当场就开枪打死了。”
“她儿子好歹是个秀才,怎么没人管?”
“管什么管,”出声的那人声音尖锐,“别说一个秀才,这城都被包住了,消息都传不出去,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最多就是杀杀官吧,我们有粮饿不死,等着投降就好,能干什么。”
“是啊是啊……”
众女都附和着,却有一个年龄小的肩膀一抖,慌慌张张地说:“可日|本人随手就能杀人,那他们会不会随手杀了我们,消息还传不出去,又会不会……屠|城啊!”
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静默了许久,一个人才结结巴巴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一声声炮响便动了起来,这炮响这几天虽然响过不少,声势却从从未有过如此宏大,好似极其接近一般。
青|楼的姑娘腿软的不行,却还是挣扎着跑去将大门给锁死了,街道上的人本就不多,此时更加安静起来,连街沿边的乞丐都窜进了巷子深处。
炮响的轰炸声极端凶猛,盖住了一切抵御的动静,终于,在黎明为抵达之前,炮声结束,城门城墙的哄倒声成为枪声启动的契机。
不同于城内不堪的防守,侵|略者的刀枪一体,肆无忌惮地闯入民宅中掠夺。
一时间,哭泣声,枪|响声,尖叫声连绵不断,青|楼的姑娘们也慌了起来,像无头乱窜的苍蝇,狼狈地寻地方躲避。
我顾忌着阿萤,赶忙上了楼,缝间摩擦的楼板在耳旁无比清晰地响着,因为太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头恰好探到未关闭地窗口。
我看见一个个未藏好的乞丐与一些人家被赶了出来,他们抱着头,却被子|弹一个个穿透。我甚至看到一个小乞丐被划破了胸膛,长枪的刺|刀将他挑了起来,肠子肝脏流了一地。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衣裳下的血肉模糊不堪,那些人却指着他哈哈大笑。
一阵恶心拌着泪水涌了出来,我冲上前打开房门,几乎是呜咽地喊:“阿萤快躲起来,城门破了……那些人已经开始杀……杀|人了!”
就在这时,青楼大门被撞开了,几道枪声与求饶声响起,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入了发间,我身体随即软瘫。
阿萤也慌张了几分,她却咬着牙,怒道:“你上来干什么,只有下层封闭酒窖最安全,你怕不是疯了!”
“阿莹,”我扯住了她的袖子,“我们先躲吧,别说了……”
说着,我欲把她塞入床底,道:“我们进床底吧,或许能够进入。”
但阿萤的身材略高挑,始终无法进入,我死死地抬着床,眼睛都红透了,恨不得将床一把掀开来,阿萤狼狈地尝试过数次后后退,眼见房门锁被子|弹射破,一把我塞入床底,拔出了发间的金钗。
我几乎要疯了,她低头却捧着我的脸,温柔地哄我:“乖,别动。”
说完,她缓缓起身,随即又被没有理智的侵|略者拽倒到了床上,床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阿萤的鞋在挣扎被踢开中,露出白净的脚腕,在我眼前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在侵|略者暴虐抵达巅|峰的一刻,阿萤举起了手中的金钗,锋锐的尖头刺破了对方的颈脖,而对方并未死透,愤怒地将她摁倒在地,随即预备掐死。
乘着阿萤挣扎,我从床底趴了出来,抱住床旁的花瓶,狠狠抡起,用前所未有的力气砸破了对方的脑子,然后踩破了对方的喉咙,将阿萤从他身下扒开。
阿萤浑身都是青紫,脖间更是被掐的密密麻麻,后脑被甩了数次,摸了一下,全是血,我轻轻扶上她的脸颊,发现她睁开了眼。
那一刻,我的所有情绪似乎都牵记在她的身上,泪水涌出,抱着大哭起来,但我又不敢太大声,浑身压抑地抽|搐着,手也抓得极紧,好似这样就能同她紧紧相连在一起。
“别哭啦,”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这里很不安全,趁天黑看不清先躲到酒窖吧……”
我打断了她:“那你怎么办?!”
她半合着眼,好像和往常一样的平静:“你救不了我的,快走吧。”
我毫不犹豫地说:“阿莹,我从小到大都听你的,但这一次不行!怎么样都好,我可以背你走,爬着走也要把你带走……好不好?”
我的眼光中充满了恳求,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在微微闪烁。
阿萤却冷漠地说:“如果你执意要这样,我就自|杀给你看。”
阿萤说:“好好活着,然后为我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甘心的说:“我不……”
“犹豫什么,你是蠢吗,你是想要我们都死在这里你,马上离开,只有离开了才能为我报|仇,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阿萤缓缓起身,握住金簪依靠在墙上,淋漓的鲜血将她的面容表情染的狰狞。
我第一次看见阿萤有这样的神色,终究是害怕了,犹豫了很久,还是被阿萤一把推走了。
…
等待房门关上后,阿萤将缓缓坐下,眼睛也完全的闭上了,她静静地感受着鲜血一点点流逝,身上的温度也渐渐剥夺。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到,恐慌在黑暗中无限倍的放大,将她外表的坚强蚕食的一干二净,只剩余本能的求生欲在肆意生长,回忆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在身体冷透前,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不要把我丢下啊……”
…
我跑出去后,并没有顺利抵达下方。
日军并不多,但他们分布在各个地点搜查,不留一个活口,我躲躲藏藏许久也没能顺利离开。
我在黑暗中着急之时,突然察觉到背后有黑影覆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依旧被捂住了嘴,一股绝望覆盖在了面上。
却没料到,熟悉的声音从耳旁响起:
“死丫头,是我。”
声音带着丝丝沙哑音调,是宋老|鸨。
我说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宋老|鸨没了平时做作的语调,声音平缓:“年纪小的都在酒窖里,我先把你送过去。”
我想起了阿萤,只道:“我们一起吧,这里太危险了。”
宋老|鸨说:“行不通的,你先走吧。”
我眼神复杂,问她为何。
她笑了一下,带着淡淡忧伤地说:“我的儿子没了,你们应当是知道了吧……他死后,我想了很多很多东西,到底也没想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遭到这些报应。我早就不想活了,既然不想活了,也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我是你们的老|鸨,从小将你们养到大,也算是你们半个娘,既然是你们的娘,保护你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沉默不语。
“哎,丫头,别怪我平时太严,别怪我太狠,这世道,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这样根本活不到最终……如果你能活着出来的话,就不要当妓|女了吧,最好多读点书,多学一门手艺,嫁个好人家。”
她交代完一切后,跟我说:“等会趁乱走吧,不用担心我。”
说罢,她站了起来,握住了藏在衣袖里的枪,满是香粉尘的手微微抬起,枪声随之而出。
我在声响中狼狈地钻角落逃走了,看不见宋老|鸨的身影,只听见一向长袖善舞的她被侵|略者围住时毫不畏惧,正挑衅般地大笑。
笑声穿透了困了她大半辈子楼栋,盖住了子|弹淌过身的动静,就好像……
就好像从来笑的如此畅快过。
…
我进入了酒窖。
后沉的石板滑开,里内很矮,只能蹲着抱膝,我进来的时候里头的人都慌乱起来,都以为敌人来了,泣声一片,我的心沉压压的。
酒窖里有粮食,混着米酒水一起咽下肚,黑暗中十几个人交流只剩下这些,胆小的一直在哭,稳重的更加茫然。
酒窖并算很深,我贴着墙壁,听见了刀刃没过血肉的割裂,听见了在血泊中痛苦的呻|吟,甚至有浓稠的死血顺着石缝流下,连绵不绝。
我又喝了一口酒,酒味有着淡淡的花香,冲淡了血腥味,我这才发现自己喝的是桃花酿。
这是阿萤最喜欢喝的。
说起酒来,其实我并不感冒,甚至一直很厌恶,因为我爹就是一个酒鬼,经常喝醉了打我娘,再打我。
但阿萤喜欢喝酒,我纠结了一下,结论是她微醺的样子并不讨厌,甚至觉得她喝完稍稍抿一下的动作很雅,一如既往的好看。
我喝着桃花酿,想着阿萤,突然又想哭了,但我又觉得我这样的怯弱极端可笑,把自己掐了一下又一下,最终没有哭。
只是默默的想,默默的想自己为何要逃,抛弃了重伤的阿萤,亲眼看着宋老|鸨送死,如果有一面镜子,上面的我定是面目可憎。
可后悔已无用,出去便是送死,甚至会连累其他,我痛苦地想要撞墙,干脆一了百了,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耳旁像是有幻音一般,静静地舔|舐着我伤口。
“与其死,不如活着离开,这样才能报|仇。”
报|仇?这个词原本极其遥远,现在却触手可及。
于是,这个词便像生了根,缓缓发芽,试图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将我酝酿起来,外头的争斗越激烈,我越是恨,只有恨我才能掩去悲伤,才能不在愧疚中崩溃自|杀。
睡前,我已经将一切想好,旁边的人也不再哭的那么厉害了,只是安静的有些让人害怕,有一个孩子悄悄依偎在我的怀里,见我看她,很小声的说:“姐姐,我怕。”
我有些无措,想起了阿萤哄我的时候喜欢唱歌,就说:“睡了就不怕了,姐姐给你唱歌,唱完你救睡,好不好”
孩子乖巧地点头。
我轻声哼唱起来,是那首唱的最多的《琵琶行》。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人哽塞了一下,也跟着清唱了起来: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红阑干……”
唱着唱着,大家都睡了,有的睡到一半忽然醒了,又哭又笑,是疯是痛无人知晓,我却一直半梦半醒着,胸口堵的难受到窒息,面色却比在此任何人都平静。
四天后,我从酒窖里出来了。
楼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我连阿萤和宋老|鸨的衣角都找不到,街道被轰炸一通,天空也被火炮的余烟熏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灰色的废墟。
脏腻的黑血踩在脚下,恶臭味招来不少食腐的鸟,我用着裹脚的布,踉踉跄跄地走过一片又一片的地,带上了一点粮食,向北前进。
这里四面环山,本是易守难攻的宝|地,离开却万分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柔软脚底被不断磨出了淋漓鲜血,脚下的鞋都烂了,才逃了出来。
好在有人救了我。
那人是个读书人模样,他看我满身火|药味,身上还染了血,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走来,神情不定,叫住了我。
我看着他,觉得他虽然打扮朴素,身上那种气质却难掩,即便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依旧能笑,说:“先生可愿救我一命,我定无所不言。”
那个先生救了我。
我洗了个澡,穿上干净的衣服,那人似乎带我到了他的家内,他关上了门窗,请我坐下。
“这位姑娘,从何而来?”
我淡定地将一切交托而出,讲的时候嘴唇干裂出血,浑然不觉,先生将水递给我,我一饮而尽。
先生听完全部后,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骂出了声:“日|寇狗|贼,百姓何其无辜,竟如此残暴!屠|城之仇不共戴天,他人定要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境!”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问:“姑娘,你有何打算”
我淡定地握着茶杯说:“杀日|寇。”
先生皱眉,他看着我被裹畸形,现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脚,摇头说:“不可,你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不必再冒险,能将情报带出已是很好了,休息吧。”
休息我笑了,眉眼间却划过一丝戾气。
我没有站起,即便全身都痛到麻木,也平稳地回复他,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说服:“先生,我知你心中所想,也是,我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妓|女,又有何手段能够杀日|寇?”
但转瞬,我的声音有力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吐道:“正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正是所有人都这么看,我才更有其他发挥空间。把我送人也好,让我当间|谍也罢,只要能起到一点作用,即便我粉身碎骨,也绝不会犹豫,且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就算再丧心病狂的事,我也愿做。”
先生怔怔地看着我,终是叹了口气:“何苦?”
我笑着说:“我的命是旁人堆砌成的,如果让我苟且偷生,我才是真的苦。”
半晌后,先生说:“好。”
…
这一个好字,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我后来才知道,先生是一个革【命组|织的人。
组|织并没有多少人手,但多是知识分子,我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展现自己的作用,开始疯狂学习。
悬梁刺股已经不需要,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我都已在这不到半月中转变完毕,我本就不算笨,又常在青|楼与人交涉,很快就将自己包装起来。
我穿上了新式的衣袍,及腿的长发被剪了一半,学着西式微微卷起,我本就生在夏花般绚丽的年龄,稍稍梳妆打扮便是一位夺目出众的美人。
却没人知道,我的内里却已经如秋叶般枯死,虚伪的面具已经揭不开,有时我醒来,看到镜子里的我僵化般的笑容,多次被自己吓到,随后就麻木了。
直到一年后,我才正式开始工作,却只能探一些琐碎的情报,焦虑与不安越来越大,好在我终于在一次意外机会中,勾上了一条大鱼。
这条大鱼是一个日|本军|官,先生警告我,这个军|官性情古怪得很,但我没有害怕退缩,几次愉快的交涉后他邀请我当他的助理。
我答应了,穿着一身简洁优雅的洋裙前去,握着一个包,好似很悠闲一般。
我平时喜欢叫那个军|官平田先生,军|官并未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很绅士地打招呼,随后请我进车内,前去他的公|馆内。
平田先生是个略带幽默的男人,容貌一般偏上,我和他一同进了公|馆后,他带我进了他的房间,似乎踌躇了一下,对我笑道:“红袖小姐,在下很荣幸您能做我的助理,但我个人呢有一个小小的癖|好,一直未告诉你。”
“中国人似乎有说一句古话,叫做以诚待人,不过现在告诉红袖小姐也算来得及,不介意我展示一下吧。”
我的内心警铃大作,面上却很从容:“当然。”
这份从容却在他拉开身后的帘子后,全然消失。
因为,有一个人躺在床上。
准确说,是一个满身绷带的人被锁在床上,他被关在牢|笼后。
牢|笼打开后,他被平田用一剂针管弄醒,不清的口齿间发出了痛苦地嚎叫,满是血丝的眼珠在胡乱颤抖。
平田先生笑着说:“这,是我的杰作,我这个人曾经有个理想,是当医生,但后来我成了军|人,这个人是我患者,只不过,他可能因为一点点小差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在他身上的实验却非常的顺利……”
我的面上再无一丝血色,浑身因为怒气得发抖,抓住包的手掐得青白。
平田似乎注意到我的变化,上前了一步,用着极端危险地对着我说:“怎么吓到红袖小姐了这样,可不太好啊……”
我抬起了头,望着他的面,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对他说:“一开始看确实有点怕,请继续吧。”
平田微微抬眉,将实验继续了下去,他以次介绍了实验的针管与所用来科研的药|物,以及犯人剧烈挣扎反应,这些全部被他记了下来,厚厚几大本,多到我手都快挠破。
但我很善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面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甚至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笑容不掺杂任何勉强,好像是由内心而生,在残忍的嚎叫声与医药的消|毒水味中,一瞬美的不可言说,平田痴痴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说:“红袖小姐,现在已经不早了,其他的事不如明天再商讨吧,我先送你回去。”
我跟着回去了,路上还在谈笑。
但快步回到家后,我抱着水池干呕来,呕的上气不接下气,五脏六腑都想要顺着细细的脖颈口吐出来,汗水顺着白|粉滑落,胭脂似血,流入颈脖。
紧接着,镜子中的我目中是仇恨,无穷无尽的仇恨。
我想起我离开的时候,有的地下的土地变得松软,黑鸦聚集,那是因为下方埋着一个又一个的尸|体,可能有阿萤的,有宋老|鸨的,有青|楼里跟我开玩笑姑娘的,街口卖糖葫芦老人的。我痛苦万分,不仅是因为共情,更是因为我的弱小。因为弱小,在这乱世中,我谁也救不了,因为这弱小,我只能随风飘荡,因为这弱小,我开始痛恨我自己。
可我确确实实是个女子,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子,是个缠足走路艰难的女子,我能做的实在太少。
将面上的东西洗净,露出尚有些稚嫩的脸,我缓缓吐了口气,将复杂的情绪全部收敛,翘着唇角去找先生了。
先生虽是个读书人,但也是个聪明人,他听我交代完一些,拍了拍我的肩,问:“你真的想好一切了吗?现在还能反悔。”
我答:“当然。”
我勾上了平田先生,自然就要同他接近,再接近,形成亲密关系。
可对方并非是我心属的人,而是屠|城的仇,是玩弄人命的恨,却也是不得不假装愉|悦的情|人。
一次难眠的夜晚,我想起了一个青|楼的姑娘曾对我说的话。
“入了青|楼此生难逃,但如果卖了自己,此生必逃不得,因为只要有一次,就代表会再有无数次,再无归路——”
此时,我终于听懂了她的话,也终于懂,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只能用裹脚的腿在荆棘路上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
先生将一封信递给我看。
他跟我说:“你最想要实现的事到来了。”
我打开了信,里头是一个计划,引起日|寇内|战的离|间计,同时能杀死多名高|官。
但这个计划需要一个很重要的转折条件,就是由我这条线让本田身后及身旁的人引入戏院内,布置的人手会在四周埋伏炸|药,将里内的所有人剿灭。
包括我自己。
我看完后没有任何反对,而是问:“能杀多少日|寇”
“近百,且间接性的影响到更多。”
“那就够了,”我开心地笑了,“多谢,我这就回去准备。”
先生却叫住了我,他再一次问我:“值吗?”
我轻轻地说:“十个日|寇组在一起,拿着枪就可以杀|光一片村的人,只需要我一个人的命,就可以换这么多人折损,里内不少还是日|本高|官,怎么不值。”
说着,我深深鞠躬:“谢谢你,先生,我身上还有些钱财一直放在我的柜子内,如果我成功了,请你拿去多救些我这样的灾民吧。”
我拿走了我的琵琶离开了,除此以外,便只剩下单薄的背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
“本田先生,我准备好了。”我穿着修身的旗袍,温言道。
本田先生点点头说:“你竭尽全力,即可。”
我抱着琵琶上了台,我不是主角,不过是一旁偶尔弹唱的伴奏,坐在略高的圆椅子上,带着薄妆和一把琵琶,轻声弹唱。
舞台上盛装的旦角明艳绝美,他站在光下捻着帕,咿咿呀呀唱着词,台下人练声称赞,场面好似极其宏大又好似极其渺小。宏大在座人数的庞大,渺小在这一切都转瞬即逝,我漫不经心地想:台上的人可知晓,自己也不过是一枚即将牺牲棋子?
可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晓,我便无声倾诉,不由得有些懊恼,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轰炸声,漂亮的眸子稍稍一转,扬着唇笑了起来。
我翘着脚搂起琵琶,音调一转,不顾下面的骂|声,顺着意境肆无忌惮地挑着眉唱了起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得知被困住无法逃脱的日寇端起枪,暴怒着疯狂扫|射向台上的人,尖叫四起,我纹丝不动,变成了台上的主角,又像一个旁白,将场面娓娓道来: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唱到落玉盘后,我如释重负,声音不再刚强,调变得忧郁起来,远处来了火光与浓烟,声音不由得有些沙哑起来: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我吻向了手中的琵琶,烈火烧向了我的身上,麻木已久的痛意席卷归来,眼旁被熏的朦胧晶莹,口中的词尾调微微上扬。
“青衫湿……”
恍惚间,我的好像透过混沌的黑暗看到了白光,白光的尽头,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如萤火般,刹时照透我的心。
是她呀,满头青丝挽不住,眉眼缱绻着暖意,纤藕般的手腕上握着一把琵琶,细声细语的给我唱词,可声音朦胧极了,怎么也听不清。
我跺了跺脚,赶忙向前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直到将身后的黑暗全部甩掉,直到满身华衣化成朴素的布衣,才追到她的身边。
我张开手,一把抱住了她,明明泪流满面,却像是往常撒娇一般,将头深深埋住,蹭满了一身桃花香,才道:
“阿萤,你怎么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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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田先生那段是借鉴的《隐形守护者》,请记住是借鉴,是我根据里面一个小情节的场景和几句话重|现拓展接到文内的,非要计较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