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夜

　　“你猜呢。”
　　沈禾月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哼着歌，嘴角噙着笑，从沈乔身边经过，兀自往卧室方向走。

　　顿时，客厅里再没其他人。
　　入目处，只余一片空荡。

　　沈乔拎着包，蹙起眉，视线左右逡巡几圈。

　　很明显，家里刚刚做完卫生，几处小装饰还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客厅空间看起来更加敞亮。
　　空气里飘散着某种清新剂的柠檬香气，味道好闻，但很浅很淡，不会刺鼻。

　　沈禾月刚刚应该就是在做这件事，没离开过家。

　　她能在家里找到什么？
　　还要和自己有关？
　　而且，能令她高兴成这样，不惜主动破冰、开口说话，也迫不及待要向她宣告？

　　沈乔自我审视一番，依旧找不到什么眉目，只能作罢。

　　随便沈禾月去吧。
　　见招拆招就好。

　　-

　　周四，天朗气清。
　　圣敏高中校运动会正式开始。

　　学校教学经费充足，每个校园活动都办得盛大隆重。运动会也不例外。不仅是连续两天停课举办，甚至还有名次奖励，直接给前三名学生发奖金。

　　不过，校内就读学生大多家庭富裕，参赛也并非完全冲着那一点点奖金，还是荣誉为主。

　　第一天早上是各年级各班入场式。
　　校长发言结束，校园广播播放起进行曲。
　　每个班依次出场。

　　高二11班排在高二倒数，时间充沛。同学们还没有进入状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悉悉索索讲话，让班级方阵看起来像个扭曲多边形。

　　沈乔站在队伍最前面，咬着发圈，正在重新梳头发。
　　周思琴溜出来，走到她旁边，“乔乔，怎么样了？还觉得不舒服吗？要不然我跟体委说说，临时换个人？”

　　许是因为最近思虑太重，一早，沈乔发现本月生理期提前拜访。

　　本来没什么，但因为昨天鹿川市突然升温，练舞结束后，她恰好喝了一大瓶冰水。这会儿，就觉得小腹有点垂坠感，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沈乔三两下把马尾理好，朝她笑了笑，摇头。
　　“没事的，反正就走几步，后面也没项目。入场式结束就能休息了。”

　　况且，像她们这种舞者，如果有比赛或是表演，撞上生理期，再难受也一样得上。

　　沈乔早就习惯去克服各种困难。

　　周思琴看了下时间，又摸摸沈乔手背温度，确定她还算好，身上也没有出冷汗，便开口道：“那也行，反正别硬撑。”

　　“谢谢琴琴。”

　　两人相视一笑。

　　须臾，周思琴余光扫到前方，“啊，到祁言舟他们班了。”

　　听到熟悉名字，沈乔条件反射地仰头望过去。
　　他们这个位置距离主席台还有好长一段，前头密密麻麻都是脑袋。
　　要想看清入场班级，不得不踮起脚尖。

　　周思琴忍不住戳了戳她手臂，同她咬耳朵，轻声调侃道：“嗯？还说不在意？沈乔同学，人家走个入场式，哪就值得你这么关注了呢？”

　　话音未落，沈乔苍白脸颊“噌”一下涨红。
　　“……你别胡说八道啦。让人听了不好。”

　　不过，平心而论，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过于关注祁言舟了。但她也只是因为不想让“沈乔”口中的“未来”成为现实，在努力。

　　哪怕单纯同学一场，如果祁言舟真的因为她死掉的话，她一样也会觉得痛苦难受，觉得懊悔难当。
　　从电话里“沈乔”的声音，就能听出许多端倪和破绽。

　　无论如何，她必须救他。

　　所以，这种无时无刻的在意，大抵也是人之常情。

　　沈乔点点头，在心里说服自己。
　　不过，脸上温度一时半会儿褪不下去，只能五指张开、以手做扇，给自己脸颊扇风降温。
　　……

　　不多时，前面班级悉数走掉。
　　终于轮到11班出场。

　　队伍最前方，沈乔深吸一口气，双手平直，在正前方举起班旗，第一个迈开脚步。

　　她的正步踏得一般般，虽然有力，却没有那种肃杀板正感，明显要更舒展一些。远远望去，人生得唇红齿白，四肢又纤细，昂首挺胸，一步一步，像是一只白天鹅一样优越。

　　不需要任何缘由，只要沈乔出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逐渐聚焦在她身上。

　　许萌倚在沈禾月身边，小声感叹：“啧，你姐是真的漂亮啊。”

　　沈禾月嗤笑一声，居然反常地没有不高兴。
　　“漂亮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被遗弃……命好更重要。”

　　许萌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什么呀，月月，你跟我还卖关子呢……”
　　“……”

　　操场另一边，祁言舟在做准备活动，视线却牢牢黏在主席台边，一秒都舍不得挪开。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沈乔。

　　短短几十米路，她仅仅只是踏在塑胶跑道上，稀疏平常，但却依旧精准地踩在他心尖上。

　　祁言舟承认，自己确实就像疯了一样迷恋她。
　　但是，不可以。
　　无论沈乔是因为什么靠近他，是觉得好奇，还是好玩、打发时间逗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必须重重推开她，绝对不能心软。

　　他什么都给不了沈乔。
　　……

　　入场式结束。
　　各项比赛开始。

　　班主任宣布解散，但没有项目的同学暂时也不能离开操场。要么去旁边休息，要么去给其他同学观赛加油。

　　沈乔马上就要去邀请赛，肯定是参加不了运动。
　　周思琴之前倒是报了个羽毛球单打，不过复赛就被刷掉了，没进决赛，也等于没项目。
　　两人干脆到角落，找了个树荫处，齐齐坐下身。

　　周思琴：“乔，感觉好点了吗？肚子还疼吗？要不要我去给你倒杯温水来？”

　　沈乔摇摇头，轻笑，“不用，已经好多啦。”

　　漫无目的说笑几句。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欢呼声。

　　“祁言舟！”
　　“祁言舟加油！”
　　“……”

　　沈乔和周思琴对视一眼，又循声望去。

　　看架势，那个方向应该在比跳高，搭了横杆，但旁边围着不少人，遮挡住所有视线。

　　周思琴：“要去看吗？”

　　“呃……”
　　沈乔有些犹豫。

　　周思琴笑，“好啦好啦，知道你担心什么，就算看朋友的比赛好啦。人家之前不是还去看你比赛了吗？礼尚往来，也该去给他加油吧。我保证，我绝对不开你们的玩笑！走吧！”

　　说着，她将沈乔从地上拉起来，大步往那边走去。

　　很快，两人在跳高横杠旁找到祁言舟。

　　他穿着短袖校服，身上贴了运动员编号。
　　薄唇轻抿，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是在静待裁判下一步指令。

　　认识这么几个月，经过和一些其他人对比，再以自己身高作为参照，沈乔预估祁言舟大概有185以上，和校篮球队那几个190大个子看起来都快要差不多了，至少得有186、187这样。
　　再加上他身材比例好，四肢修长，身姿清瘦挺拔。站在人群里，很有点鹤立鸡群意味在，叫人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他。

　　找到空隙站定，周思琴已然迫不及待，朝旁边几个女生打探消息。

　　片刻，她悄悄告诉沈乔：“现在是刚刚跳完第一轮，还好还好，一会儿升杆了才精彩。”

　　沈乔点点头。

　　想了想，周思琴又说：“你说，祁言舟怎么会来参加比赛啊，看他那个表情，看起来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是不是为了钱啊？”

　　“琴琴，不要讲这种话题啦。”

　　上次在食堂里，两人偷偷聊，刚好被祁言舟本人听到。
　　这回要是再被旁人听去，别的不说，太多人背后议论起来，总归是有点伤自尊。

　　周思琴“哦”一声，“好啦，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开始专注看比赛。

　　男子跳高选手不多，一轮一轮，速度很快。
　　前面几个高度，大多顺利过关。
　　等横杆位置调到1米73后，失误就开始逐渐增多。撞杆、碰杆，脚尖勾到横杆摔出去，闹出各种笑话。

　　唯独祁言舟，每一轮都很稳，面不改色，轻轻松松背身越过，连落地姿势都漂亮得无可指摘。

　　陡然间，沈乔想到之前网吧门口那一幕。

　　他捏住另一个男生的下巴，眼神狠戾，丢垃圾一样把人丢出门外。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也是如此刻这样漂亮冷静。

　　所以，祁言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的人，在什么情况下，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受伤以致死亡？

　　她轻轻抿着唇，沉吟。

　　不过眨眼，横杆已经升到1米8高。
　　还在比赛的也只剩下四个人。

　　祁言舟向裁判举手示意，放弃前面试跳机会，要直接跳1米83。

　　这就代表，如果跳1米83失败，他将拿不到前三名名次，也没有办法拿到比赛奖励。

　　围观群众都有些哗然。

　　周思琴：“为什么啊？不会是为了耍酷吧？我看另外几个男生也挺厉害的，不见得跳不过180啊。祁言舟这么一搞，一会儿要是失败，那不是尴尬了。”

　　沈乔抬眼，嘴角牵起，摇头，软声道：“不会的。”

　　“什么？”
　　“祁言舟不会失败，他肯定能拿第一名。”
　　“……”

　　果然，另外三个男生，分别在180、181处折戟沉沙。只剩下祁言舟最后两跳，决定最终排名。

　　他走上前，动了动脚腕。

　　旁边观赛的女生们都纷纷兴奋起来。
　　大胆一些的，也有直接呐喊助威。

　　“祁言舟！加油！祁言舟！”
　　“祁言舟一定过！”

　　气氛变得热烈。

　　周思琴最爱凑热闹，立马也大喊了一声：“祁言舟！加油哦！”

　　没想到，下一秒，祁言舟扭过头，视线精准落到周思琴和沈乔所在位置。

　　他看了沈乔一眼。

　　沈乔：“……加油。”
　　大庭广众之下，她倒是不好意思直接喊话。不过，当事人都看过来了，总得表示一下，便做了个嘴型。

　　祁言舟收回视线，扭了下脖子，开始助跑。

　　“哗——”
　　风声如刃。

　　少年人背脊绷紧，身影划出一道弧度，从跳高横杆上跃过，重重落到软垫上，无比利落流畅。

　　“嘟！”
　　当即，裁判吹哨表示通过。
　　底下响起掌声。

　　全场，唯独祁言舟似乎在状况外，连个笑都没有，兀自去登记复核了成绩，签字确认后，旁若无人地离开跳高场地。

　　周思琴看着他潇洒背影，忍不住感慨：“这家伙，还真够酷的。……怪不得脾气这么古怪可怕，还有那么多女生偷偷暗恋他。”

　　沈乔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回到树荫下。

　　刚刚，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会儿，沈乔又开始觉得小腹坠痛起来，只好用力咬着唇，捂着肚子，缓劲儿。

　　周思琴则是往教学楼方向跑，准备去给她倒杯热水。
　　谁曾想，中途，祁言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出来，拦在她面前。

　　周思琴脚步一个急刹，诧异地看向祁言舟，“祁言舟？有事吗？”

　　祁言舟：“沈乔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她更加讶异。

　　“……”
　　事实上，刚刚最后一跳时，祁言舟远远瞥了她一眼，就觉得她脸色不太对劲，嘴唇也比往日白了些。

　　他不说话，周思琴也没工夫纠结，干脆直接回答：“她肚子疼。我去给她打点水，先走了啊。”

　　语毕，她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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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十分钟，周思琴拎着水杯，回到沈乔身边。

　　这会儿功夫里，沈乔愈发觉得不舒服，头昏脑涨，额上渐渐开始冒出冷汗。
　　勉强抿了几口温水，依旧没有缓和。

　　周思琴叹口气，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吧，去医务室躺着算了。”

　　沈乔点头，依言站起身。

　　周思琴扶着她，慢慢走出操场区域，走到步道。
　　医务室在教学楼后面，还要穿过一段路。

　　沈乔实在难受得不行，稍微一动就是浑身冒汗，没力气继续走，有气无力地说：“要不然，还是在这里坐会儿吧？我缓缓应该能好点。”

　　周思琴皱起眉。
　　尚未来得及开口，步道两边的树后，祁言舟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

　　他大步走到沈乔身前，低头觑她一眼。

　　沈乔：“……？”

　　祁言舟转过身，背对她蹲下，“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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