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诲少年人情诘问救养父闹市纵马
第二日,难得雪霁天晴,边塞多日不见阳光,这下百业许多百姓都纷纷到街上、院子里晒太阳,当此被困时分,倒比以往显出生机来。
阿殁洗漱之后去找灰衣,却发现灰衣斜倚在帐篷附近的树枝上,侧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她走到近前,抬头道:“灰衣。”
灰衣低下头,冷淡的凤眼里有了一丝光彩,身子一动便轻飘飘跳下树来,落到阿殁面前:“主人。”
“看什么呢。”
“昨天死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和其他死人在一起。”
“米迁?”阿殁问道。
灰衣点头,又垂下脑袋,右手按住胸口,低声道:“你说过,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和别人有所联系,一个人死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人为他难过。为什么这个人死的时候,连一个难受的人都没有呢。难道他是‘恶’的吗。”
“有的。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
“那他便是‘善’?”
“教过你多少次,怎么还这样讲?人不分善恶。”
灰衣皱眉,薄唇紧抿,不说话了。
阿殁抬手,掸了掸灰衣肩膀上蹭上的雪,笑道:“对了,段将军和他的近侍齐彩武艺不错,你无事可以同他们切磋切磋。”
灰衣乖巧地点了点头。
后来,阿殁又飘然去伤兵营祸害小张去了,而灰衣,则兵分两路——去祸害齐彩了。
阿殁刚掀开伤兵营的帘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张的大喝:“殿下!”
她疑惑地回头,就见小张一阵风似的卷过来,紧张兮兮地护住了帘子:“这里的伤者不宜见风,无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里面自有人照应。”
“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么?”阿殁问道。
“没、没有了……”小张说话磕磕巴巴,差点咬着舌头。
“段将军说什么了?”
“段将军说——不,段将军什么都没有说!”小张这下狠狠地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痛得脸都皱了起来。
“说实话,省得本宫再去问。”阿殁好整以暇看着小张犯难。
“是、是这样的,将军担心殿下一直往这里跑,会过了病气,伤了圣体,因此下了命令,伤兵营一切事务,都交给属下来办,不得劳烦殿下。”小张抬手擦了擦汗。
阿殁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说完,转身离开。
小张在她身后愁眉苦脸:“可千万别去找段将军啊,他本来还叮嘱我不要让殿下知晓——”
阿殁将他的声音抛在身后。
主营,段惊鸿坐在桌前,手上捧着一册书,虽是盯着看,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不耐烦。
严无觅端坐一边,低眉喝茶,手里也有一册书,上写“江湖客”三字。
帐门掀开,阿殁一身红袍,带着外面清晨的一缕寒气走了进来。
段惊鸿见她来了,放下书,站起,离开座位行了一礼:“殿下。”
阿殁径直坐到段惊鸿方才坐过的位置上,伸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兵法七则》。
“段将军真是虚心向学。”她随口赞道。
段惊鸿的眼角抽了抽:“殿下谬赞,臣不胜惶恐。不知殿下屈尊到访,有何事指教?”
“本宫记得,昨日将军还说,百业不养闲人。若是将军今日便食言,怕是不妥。”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臣也是担心殿下身体。据连姑娘所说,殿下从小体虚,更是受不得风寒,臣怕殿下有个万一,无法向君上交代,还请殿下宽恕臣昨日的胡言乱语。”
阿殁翻书的手指一紧,眉毛挑了挑:“不过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早已无甚大碍,寒星多虑了。倒是段将军出尔反尔,令本宫不舒坦得很。”
段惊鸿嘴角抽了抽:“难道,殿下……信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正是。”阿殁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下,连一直置身事外的严无觅也抬起头,嘴角拧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意义的弧度。
“殿下千金之躯,臣怎敢让殿下劳作。”
“昨日你便敢了。”
“臣——”段惊鸿哑口无言。
严无觅插话道:“殿下,请容在下说一句。殿下这是在——跟谁赌气呢?”
她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严无觅,似笑非笑道:“严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严无觅左手两指撑着脸颊,只笑,并不说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段惊鸿:“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未曾想到殿下和百寻一起演戏,由此误会了殿下,殿下高风亮节,又岂会为了……”
“罢了罢了,你不必为误会了本宫道歉,本宫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闲得无聊,才来看看。平日里在宫中多少还有女红可做,现在到了军营,整日里无所事事,人都要发霉了。”阿殁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不妨去集市逛逛。”严无觅道。
“集市?还有这种地方?”阿殁奇道。
“虽说战时封城,城内贸易还是没有断的。百业是边境少有的大城市,说不定集市上有殿下感兴趣的新鲜玩意。在下这里有一块通行证,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出入军营,请殿下笑纳。”
阿殁翩然起身,接过通行令牌:“多谢严先生指点。”
“此外,殿下的那匹名唤琉璃的坐骑,现在已经完璧归赵。”严无觅补充道,揶揄地看了一眼段惊鸿。
段大将军此时最怕人提起这茬,忙转过头去装听不见。
阿殁道了声谢,也不看段惊鸿,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段惊鸿等她走远,问道:“百寻,你真的相信她是闲得无聊?”
“殿下何等聪明,这是变相跟你要通行证来了。”严无觅按了按额角,“不过,你是怎么发觉的?”
段惊鸿略得意地笑了笑:“因为,她没有钱。”
“……”严无觅难得目瞪口呆。
另一边,点兵场的空地上,两个人正在对峙着。
齐彩手持长|枪,摆出防守姿势,面前的灰衣手上却是一把不起眼的匕首。
他们身旁的士兵后退几步,喊道:“开始!”
说完,士兵转身跑出二人攻击范围,转头再看,二人已经战成一团。
兵家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齐彩手上虽有长|枪,在身法轻灵的灰衣面前却是占不到多少便宜。
枪身太长,荡开时会有破绽。虽然齐彩已经尽力将破绽缩小,但那一闪即逝的机会几乎每次都会被灰衣抓住,被他近了身,十分难缠。
来来回回战了一百多回合,二人同时停下。
灰衣转头,见阿殁就在场边闲闲站着,看向他们这边。
“主人!”灰衣像是见了骨头的小狗一样,颠儿颠儿跑了过去。
阿殁走上前来,顺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看向齐彩:“齐先生好武艺。”
“不敢当。”齐彩拄着枪,大大咧咧笑道,“这小兄弟的身手也不错,做暗卫可惜了。”
“他只适合做暗卫。”阿殁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恭送殿下。”齐彩站在原地目送着阿殁带着灰衣远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阿殁问道:“灰衣,此人武艺如何?”
灰衣毫不犹豫道:“你若不来,我就输了。”
“听闻齐彩武艺是段将军教的,那么段惊鸿此人就更为深不可测了。智绝武绝汇于百业,居然还会困守于此,看样子,都是严先生在暗中操作。先前我怀疑过严先生是段惊羽派来边境的,必有所图,如今看来竟是八九不离十……段惊鸿困守百业,其余将军或死或降,向各地求援若能等到救兵最好,等不到便要向邻国借兵,无弥此时内忧外患,分|身乏术,都城空虚,孤立无援……”阿殁自言自语着,忽然觉得背脊有一阵寒意窜上。
“都城空虚,孤立无援……段惊羽想要营造的,正是这样的境况!”阿殁僵立原地,指尖因自己令人惊悚的猜测而变得冰凉。
冰凉的手指忽然被温热覆上,灰衣躬身握住她的双手,将她的手指尽数纳入掌心,紧紧包住。他抬头,比旁人更黑的双瞳专注盯着阿殁:“主人,不管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总是会跟着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阿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抽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柔软的黑色头发,“我知道。”
她欲言又止,脸上的阴霾并未散去。
此时的皇城凌嘉,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朝堂之上,面对着边疆传来的战报,君主震怒,清点可用兵力,却只有禁卫军五千,加上段府私军一千人。
段老将军面对龙颜盛怒,肃然出列,启奏道:“君上,老臣以为,七仪国土肥沃,兼有四季变换,到了朝华必定会十分不适应朝华气候,士气低落,即使突破了边军防守,他们远道而来,就算到了这凌嘉,也是有来无回。”
君主道:“如此说来,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老臣以为,凌嘉四面皆是平原,毫无倚仗,凭凌嘉此时的兵力,尚没有完全把握,现在除了屯粮是第一要紧之外,怕是要请邻国无弥出兵。”
君主沉吟片刻:“来人,遣使无弥,先联系玦儿,她贵为无弥国母,说话总该有点分量。”
立时便有人领旨去办。
布置完援兵之事,君主又状似不经意间提道:“边关告急,五处要塞尽皆陷落,唯有百业独善其身,说起来,不愧是段老将军的儿子,朕记得,那镇守百业的将领,便是段惊鸿吧?”
老将军沉稳道:“犬子不才,兵法学得一知半解,但唯有守城一途,尽得老臣真传,守住百业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老臣忧心犬子,必当尽力退敌,以解百业之围。”
君主点头,不再多说。
散朝后,老将军回到府中,刚进大门,就见自己的大儿子坐在轮椅上,狐裘上落了一层雪,看样子在中庭候了有一会了。
“惊羽,外面冷,有事进屋说吧。”老将军说着示意推轮椅的侍女,亲自接手了轮椅。
“劳烦父亲了。”段惊羽微微低眉,气度雍容素雅。他相貌虽与段惊鸿相似,却不像弟弟那般,意气风发。他面容上有一抹淡淡的忧郁,肤色偏白,唇色淡得几乎察觉不到,让他看上去略显病态,然而毕竟是生在武将之家,刀削般的眉峰、鼻梁与薄唇,还有上挑的眼角,为他的病态增添了三分凌厉。与严无觅女子一般的容貌不同的是,他的容貌俊美得非常具有侵略性,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刺伤。
进了屋,炉火烧得正旺,屋里逸散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老将军脱了外套交给侍女,侍女将他的外套与段惊羽落了雪的外套收下去打理了。此时还留在屋内的,只有父子二人,与侍立一旁的黄衣少女。
“有何事,说吧。”老将军坐在儿子对面,温言道。
“今日上朝,父亲可是揽下了……对敌之责?”段惊羽眉头微锁,轻声问道。
“当今朝野,除了为父,也无可用之将了。”
“那君上是否将禁卫军的虎符交给您了?”
“虎符要在用兵前一日交出,这是规矩。惊羽……你今日是怎么了?”
段惊羽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君上事到如今依然疑心父亲——朝华将倾。”
老将军听了这话,注视着段惊羽略带忧郁的脸,突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头:“大丈夫保家卫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之将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忠,而我段家的忠,并不为忠君,而是忠国。”
“惊羽不才,愿随父亲一起拒敌。”段惊羽直视着老将军的眼睛。
“好!不愧是我段戍予的儿子!”老将军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眼眶有些泛红,“为父对不起你们,惊鸿在边境不知生死,如今还要拉着你去上战场,墨秋去得早,日后为父下了地府,有何脸面见她啊!”
“父亲,人固有一死。”段惊羽的面容平静,“如今危机迫在眉睫,与其任由敌军冲入城中,被其屠杀而死,不如一展身手,或有一搏之力。况且,弟弟吉人自有天相,百业既然无事,弟弟也一定还安康,想必不日便会举兵回援,到时候可不能让他抢了风头。”
老将军胡子下的嘴唇微微颤抖,上前用力一把抱住段惊羽,喃喃道:“惊羽啊……”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段惊羽伸手轻轻拍着老将军的背,眼中一片暗沉。
室内花瓶里插着一枝梅花,其中一片花瓣承载不住水珠的重量,微微一弯,水珠顺着花瓣的纹理,滚落下去,掉在桌面上,摔碎了。
而抱住段惊羽的老将军,悄无声息地长叹了口气。
再说百业这边,阿殁要来令牌,带着灰衣与寒星出了军营,一路打听着往集市去了。
百业是大城,贸易发达,即使封城困守,集市一时半刻也没取消。
食物与药物紧缺,集市上卖的多是手工玩意儿,观商贩神色,大多无精打采。
阿殁不经意问她:“寒星,你就没有话要与我说?”
连寒星对逛集市兴趣缺缺,正在走神,听闻此话,啊了一声:“什么?”
“这次来边境,虽说颇有波折,但总算是见到了段将军,他怎么说都是你的未婚夫婿,你觉得此人如何?”
连寒星抱着胳膊,想了半天:“武艺不错。”
“还有呢?”阿殁耐心引导。
“还有什么?要听其他的,等我回去跟他比过再说。”
阿殁沉默了一会儿,释然道:“来,我们继续逛。”
阿殁专拣卖刺绣织品的摊子看,寒星忍不住道:“世上还有人比你手更巧?看这些做什么?”
寒星这话被一名卖刺绣的姑娘听到了,那姑娘开口道:“这位姑娘,这话也忒狂了些。你怎知世上没有手更巧的人了?”
“我身边这位的刺绣在整个凌嘉也是有名的,许多人排着队来求呢。”寒星道。
“寒星。”阿殁出声制止,“你把我想得也太高了。人外有人,我也是不敢妄称天下第一的。”
卖刺绣的姑娘拍着手笑道:“正是这话!我总想着书里有话来形容,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这可不正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
“你这刺绣是自己绣的?”阿殁问。
“是我那未出嫁的姐姐绣的。”
“甚好。”阿殁点头道,“怕是下了大功夫来钻研,只是没有好的材料,这些粗布麻线,遮了绣工的光彩。”
卖刺绣的姑娘立刻愁眉苦脸:“家姐也这么讲,只是要找更好的针线布匹,却是没有的了,百业封城,外面的布匹进不来,里面的绣活儿也出不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准姐夫又不在城内,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竟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了。”
寒星听得动容,当即慷慨解囊:“我这有些碎银,不嫌弃的话……”
不远处忽有喧闹声,二人回首,见竟是有人在集市内纵马,行人纷纷避让,只是街道狭窄,路边又多是摊贩,难免磕碰,一时间叫骂声四起。
阿殁去看纵马之人,竟是一名女童,身着补丁布衣,梳垂髫,小小的身子在马背上几乎看不见,只是伏身抱紧马脖子,不管不顾向前冲去,眼看就要冲到近前,寒星低斥一声,迎着奔马,提气一个旱地拔葱便跃上马背,坐到女童背后,捞起缰绳,吆喝道:“驭——!”
发狂的马被勒得扬起前蹄,仰颈长嘶,终究拗不过寒星力气,喷着响鼻停了下来。此时路边已是锅碗瓢盆织布玩偶撒了一地,摊主们苦兮兮地弯腰去拾,淳朴民众也帮忙捡起摆在摊上,竟无一人去斥责纵马的女童。
寒星将女童抱下马来,牵着马避到一边,女童显是害怕极了,将脑袋埋在寒星怀里号啕大哭。
阿殁在一旁看着,顺口问了卖刺绣的姑娘:“这是谁家孩子,放出来祸害人?”
姑娘神情复杂,垂下头道:“说出来没得惹人伤心。”
阿殁更是好奇:“你与我分说。”
姑娘犹豫片刻,才悄声道:“这孩子今年八岁,没爹没娘,据说是八年前突然被丢到城门口的,守城士兵阿大看她可怜,便收养了她,这一带没有不认识她的,这孩子人又乖巧,嘴又甜,很是受大伙儿照顾,但就在前些日子,天杀的七仪来了,段将军领军出战,那收养她的阿大死在了一线天,自此之后这孩子就天天哭着喊着要出城找阿大,我们看着心疼,也就不管她了,只是谁要收养她,她也不让,铁了心要去找阿大,说什么阿大没死。”
阿殁望向在寒星怀里哭得伤心的女童:“你可知道那孩子叫什么?”
“因是城门口拣的,都叫她阿城。”
“谢了。”她飘然走向寒星,见寒星正温言安慰女童,那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抓紧了寒星衣襟不肯放手,泪汪汪道:“你带我去城外找爹吧,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现在城门封锁,出不去的。”寒星回答。
“那你把我从城墙上放下去,我一个人去找爹!”
“你一个小孩子要怎么找他呢?你爹在哪?”
“我爹在一线天,我要去找他!”
阿殁插话道:“你可知你爹已经死了?”
寒星愣住,看了一眼阿殁。
“他没死!他说过会回来的!”女童嚷道。
“那我便带你去吧。”阿殁轻描淡写道,“灰衣,回去备马。”
“一线天还有敌军驻扎!”灰衣不满。
“有你在。”
阿殁轻描淡写一句话,令灰衣蓦地住了口。
——有你在,千山万水也去得。
灰衣住了口,也不知是该露出怎样表情。
拢了前日失散的护卫,阿殁携着女童阿城、连寒星和暗卫灰衣,走了严无觅的路子,悄悄出了城。
阿殁与阿城共骑失而复得的宝驹琉璃,连寒星与灰衣拱卫两侧。她特意换上了不惹眼的灰白披风,一行人在雪地里急驰,一时间只听到马蹄踏雪的轻响。
渐渐地快看到一线天峡谷了,这里空无一人,敌军与守军都不知所踪,只有新雪也掩盖不住的嫣红,昭示着曾经的惨烈战役。阿城也越发激动难耐,伸着小脖子从阿殁怀里探出头来,不停道:“我梦到过这里,爹说他好冷,就在这里!”
阿殁心里打了个突,忽然看向灰衣,只见他皱着眉勒马停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也停了下来:“灰衣。”
他被叫到名字,四顾了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
阿殁心中不祥更甚:“在哪?”
灰衣翻身下马,谨慎地前行几步,蹲下身子,徒手挖起了雪地,连寒星第二个下马,也跟着刨起来,不等其他人动作,灰衣就已经挖出了一个人的头颅。
洁白的雪地之下,只有那一颗头颅,双目怒瞪,死不瞑目。
阿殁一下子捂住阿城的眼睛,但阿城已经看到了。阿殁感觉手心里湿湿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阿城推开阿殁的手,跳下马去,摔在雪地里,又连滚带爬地向那个头颅跑去,撕心裂肺地喊:“爹——!”
女童的哭喊被风雪吹散,突然一支利箭穿过风声,向她的背心钉去!
“灰衣!”阿殁眼尖,高呼一声,在她出声前,灰衣就已扬手掷出怀中短刀,险险打歪了那支羽箭,连寒星早已张弓搭箭,高斥一声:“着!”
她的箭下一刻就刺穿了高处一名弓箭手的额头,那弓箭手脚下一歪,坠落下来,拍在雪地上没了气息。
“撤!”阿殁高呼一声,连寒星跃上马背,反身搭箭,将那几个岩壁上冒头的弓手一一射落,同时灰衣将阿城捞起,掉转马头就向着百业狂奔而去。
阿殁一夹马肚,名唤琉璃的杂色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几息之间就将那惊险的一线天远远甩在身后。
身后箭落如雨,却无一支能伤到她。琉璃载着她,狂驰在雪原之上,就像一把红棕色的剪刀,剪开茫茫大雪,毫无凝滞。
她俯下身子低声道:“琉璃,我差点忘了,这里是你的家乡啊……”
回城后,得知此事的段惊鸿自然是又自己生闷气去了,严无觅倒是心情颇好,下令将阿城的养父厚葬了,还夸了阿城的孝心。
“你又想借此举做什么?”军帐中,阿殁让寒星将阿城带下去,问正在写着什么的严无觅。
“殿下稍安勿躁。”严无觅此时摘了眼罩,眯着狭长漂亮的紫色眸子,专注地看着手下纸笔。
阿殁走过去看他写的什么,却见那是一张榜文,冷眼看了半晌,突然道:“为拔营奔袭鼓舞士气?”
“殿下兰心蕙质。”严无觅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将榜文举起细细吹干,“先前一线天之役,军中死伤惨重。拔营在即,一线天为必经之地,正是需要激励之时。孝女尚可犯险取回养父尸身,何况护国将士。”
“严先生运筹帷幄,与先生一比,本宫的善心反倒是落了下乘,还让先生捡了个便宜。”阿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在下只是借势。救人的是殿下,自然是殿下出力最多,令人钦佩。”严无觅顿了顿,“莫非殿下不满在下此举?”
“于大局有利之事尽管去做便是,本宫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但有一事不明。”
“请讲。”
“此榜一出,无异于鼓动军中阵亡将士的亲属前去寻回尸身,难道不会引发暴\乱么?”
严无觅悠然将榜文放下,系上黑色的蒙眼纱:“殿下,边关战乱不断,所有阵亡的将士,他们的亲属都已死在七仪军手中了。阿城,是唯一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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