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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一碗平淡的蒸鸡蛋,缺料少油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的东西。但是聂如是此刻尝在嘴里,却觉得异常鲜美。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以前她山珍海味惯着吃,从不觉得蒸鸡蛋是什么美味,两天不沾荤腥,乍一吃上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独属于鸡蛋的醇香浓厚,从舌根底下一一炸开,满口腔里都是细腻的香味,好吃的简直能把舌头都吞了去。
两人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哪怕沦落在乡下尘土地,吃的是简陋的农家饭,依然不掩其满身的贵气,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至极,那是融在骨子里的礼仪,掩饰也掩饰不掉的,抬眸举手间尽露无疑。
聂如是一勺一勺吃的是真高兴,看对面萧昀手里的糙面馍馍忽然生出了一丝羞愧感,也不好意思再吃独食了,想着他看不见,自个好心舀起一勺蛋羹喂到他的嘴边。
"萧昀?"她轻唤。
萧昀早嗅到飘至鼻尖的醇醇蛋香,却还在问她,"怎么了?"
"你如今也是个病人,我总不好吃独食,我们一半一半吧。"说罢,也不等他答不答应,一大勺的蛋羹就碰到他的唇。
萧昀无奈张口吃了。
"怎么样,好吃吗?"聂如是早就迫不及待的看着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微妙的自豪感,这样古朴醇厚的口感,萧昀一个皇帝,自然是没有机会尝过的,如今两人在困境下,因缘共食一碗新鲜的美食,倒让她有一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奇妙感觉。
颤颤巍巍的,拉扯她的心房。
萧昀也听出她声音的迫不及待,矜持的抿了抿唇,却又挡不住嘴角的微微上扬,显然心情甚好。
他微点了头,问,"你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聂如是正要点头,却想起来今早看到的画面。
在寒冬腊月里,壮汉们不能上山打猎,除了腌制的腊肠腊肉,鸡和鸡蛋是村落里家家户户唯一的荤食,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所以村民们对待鸡鸭也十分用心,三月天已经是鸡鸭不会受冻的月份了,不怕它们着凉,偌大的庭院,除了屋内不能进入,院子是可以让它们撒欢跑的地方,这也导致了没有清理及时的时候,大院几乎是东一坨西一坨的粪渍,味道很是诡异。
聂如是嫌弃倒不至于,讨厌是免不了的。
想起这个,她慌忙摇头,"不,不喜欢。"
萧昀狐疑,"真的不喜欢?"
聂如是重重点头,"真的不喜欢。"
萧昀的面色忽然沉了下去,说不出的严肃。
聂如是心里一惊,不明所以,她不过是不喜鸡鸭而已,这样也惹到他了吗。不禁在心里感叹帝王心,海底针啊!
沉默片刻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聂如是听了,慢吞吞的才反应过来,那是萧昀的声音。
不同以往,沉默又萧瑟。
他压低了声线开口,"哪怕是在这里,我也会让你过的很好。"
话题转的如此之快,聂如是眨眨眼,意外的望着他。
村长家的西院种着一颗说不出名字的大树,枝繁叶茂,长得正好。树影婆娑,闪耀着阳光照耀上的点点光晕,仿佛开了灵智的皮孩,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好奇的闪着眸光在看树影下的两人。
恰似神仙眷侣。
男人又说,"三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我们总得规划规划。你说呢?"一段话说完,男人把眼睛落到聂如是的方向。
聂如是适时的点头。
虽然一个人看不见,另一个人也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默契。
你同意,我知道。
我同意,你知道。
不消人说,不消眼睛看,就是如此,默契如此,无需验证。
男人接着说,"照这个情况看,最多后天,我的眼睛就能好。外后天,就能跟村人外出打猎。
到那时,你也无需做什么家务,在家里安心养胎就是……多交一点猎物给婶子,就换她每日两颗鸡蛋,你若想吃什么野味或者野果子,我也可以在山上给你带下来。平时洗衣服做饭的活计,你也不用动手,总有家里没有壮丁婶子嬷嬷,倒时候还是以猎物换,请人帮忙就是。"
他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聂如是却听得脑袋一抽,"照这样来算,那……猎物的数量。"也太多了些吧。
每天要交一半给吕大夫,交一部分给村长家,还有再交一些专门请人用加上他们自己吃的量。这样一算,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况且,听村长婆娘的口气,现在的猎物可不是什么好猎的,往往一伙人出去,也有可能空手而归。
萧昀却好像根本没有担心这个,说完了就接着吃那块已经微微硬了的馍馍,坦坦荡荡。
这态度叫聂如是安心不少。
饭后,聂如是不想动,萧昀硬是牵着她在院里走了一圈。
没忍住,还是把她数落了一顿,"大夫的话,都当做耳边风了吗?以后我若不在了。你饭后记得也要自己多走动走动。"
午后的时光最是惬意,如果在两天前还是在养心殿的时候,聂如是应该会躺在窗边的藤椅上,美美的睡上一会午觉。这是她早就形成的生物钟,前两天奔波的时候不觉得,眼下处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身体就不自觉的疲惫了,眼睛眯的打颤,几乎是倚着萧昀在走路。
这下两个人都看不见路了。
萧昀无奈停下了。把她拦腰抱起,靠着记忆走回树下的矮凳那,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她喊醒。
似乎是欢迎两人又回来,那棵大树应着风声沙沙作响,发出吟吟呃呃的声音。
微风浮动,岁月静好。
萧昀把她正搂在怀里,单手托着腰,将她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她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后,双手拦护着的捂在她的肚子上。
这样应该睡得好吧。
他自己靠在身后的老树上,不由得也有些犯困。
这是少有的事。
可能终年处于朝堂争斗后宫喧嚣里,他的心也是累的吧。
意识渐渐归于混沌,四周静谧安好,抱着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也不禁,沉沉睡了。
再一次醒来是在壮汉们回村的时候。
在村头十米开外,有一条警戒线。是用厚厚的土坝堆砌而成的,高耸又结实,是防野兽进村的第一道防线。
几乎是汉子上刚登上土坝的时候,萧昀就醒了。
没有遮掩的沉重的脚步,散步在空气里阴冷的血腥味,还有熙熙嚷嚷的人声。
萧昀"啪"的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是看向怀里的女人。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却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一听就睡得香。
萧昀低下头去亲她,直把她亲醒过来。
聂如是:"唔……"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从他身上爬下了,边揉着眼睛问,"几时了?"
萧昀:"嘘,你听。"
聂如是侧耳倾听。
这时候声音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聂如是才醒过来,没注意这些。
轰隆隆的,人声和动物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一阵嘈乱。
聂如是惊喜,"他们回来了?"
"嗯。"
"我们快去看看。"
路上妇女放下手中的活计,孩童们口中叫喊着"爹爹,爷爷",打打闹闹的皆往村头拥去,就连年迈走不得路的老人,也抬头张望着村头的方向,足以见得打猎的重要性。
能叫人活下去的,必是最重要的。
两人走到村头,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可能是村里人赖此为生,也不拘着孩子。孩子们都拥到了前面,被壮实的汗子抱起来,转上一圈,一时间,皆是欢声笑语。有调皮的,甚至会走到猎物旁边,用好奇而懵懂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它们,或者调皮的,戳戳这戳戳那,闲不住手,又禁不住淌下馋馋的口水。
一个冬天,都没什么新鲜肉了,大人们尚且撑不住,何况孩子们呢。
此刻,村长一改憨厚的个性,洪亮的声音在众人耳尖传开。
"老天爷保佑,今天俺劳山村村民年初第一次上山,打了一个好头,共猎得一头野猪,两只野兔,一只野鸡,希望往后再接再厉,俺们劳山村也能越过越好。"
话音未落,众人都笑起来,一派喜气洋洋,村长婆娘的声音在众人堆里尤为洪亮明显。
"今天可厉害了,这么大头野猪呢,这个是谁猎的?"
此话一出,好些没跟出去的妇女婶子都在猜测,"是不是村长家大鱼啊?这两年越来越壮实了。"
"可是梯生啊?"
"大壮大壮,是不是大壮?"
轰砸中还有一个稚嫩的童声,"肯定是我们家梯生哥哥打的,他最厉害!"此话一出,村里人都笑了,尤其旁边一干未婚姑娘,好些都红了脸,其中要数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姑娘最甚。
"好好,就知道你们梁家姐弟护着梯生,你们家梯生最好最好行不行。"
那姑娘脸红的越厉害了,十分有娇羞的意思。
村里人外向,在男女情事上要比村外开朗许多,少男少女们也大多是自由恋爱,看上了就说一声,反正村里总共就这么大,屁大的事情瞒不了。
聂如是瞧得热闹,看了眼旁边的萧昀,心里却不是很有滋味。
她似乎从没有这样跟人隐约暧昧的时候。
小时候拘在宅子里,见到的男性除了她爹就是她弟。连玩耍的伴儿,也一干是姑娘。
长大后更盛,哪怕是参加什么宴会,也只是坐在女眷席,朦胧的瞧一瞧对面,连个见得上面的说的是话的男性都没有,何来的谈情说爱,小女儿心思。
再后来,嫁给他。讨好着,勾引着,心悸有,动心也有。只是他们太快就成亲了,缺少了最前面的那一段脸红心跳,羞涩惬然的一部分,总觉得不太美满。
她这厢难过莫名,旁边萧昀却很快感觉出来,柔声低问,"怎么了?"
他话问的轻巧,聂如是却心中一暖。
意外的,所有难过不满,都可以在他这一句话里被抚平。
有时候言语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它可以一瞬间叫人想起往事悲伤难过,亦可以让人瞬间走出阴霾。
尤其这个人是他的爱人,力量更大。
尤其这是一个优柔寡断,心思活络的孕妇,本就心思难料。
众人嬉笑,提名村长,"到底是谁啊?谁家的,这么厉害,竟猎的一直难缠的野猪,上次村里有人猎野猪,还是好几年前了吧,还是几个人帮忙的。"
村长乐呵呵的,也不藏着了,脑袋扭到后面去,将身后文秀如松竹般挺立的男人拉到身前来,"这野猪啊,可是梯生一个人打的,真的少年才俊啊,俺们这辈的都老咯。"
粉红色衣着的姑娘害羞的叫了声,"梯生哥。"
害羞是真,音量却不小。
乐得众人都看向他俩,一片取笑,还有好乐的问,"什么时候成婚啊?"
女方一脸娇羞,男人……聂如是踮起脚尖看向被人重重包围的男人。
瞪大眼睛。
哑然失声。
捏着萧昀的手蓦然抓紧。
"出什么事了?"
"那……"聂如是手微微颤抖,"你猜我看见谁了?"
这个远离世外的地方还能看见熟人,萧昀蹙眉,沉声问,"谁?"
"长运候府的小公子,候南棱。"
萧昀去皱了眉问,"一个外男,你怎么这么会认得?"
"……我弟弟特别熟啊,他们从小的玩伴,但是……。"
"怎么了?"
聂如是不解,"她刚才看到我了,却没什么表情,感觉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她容貌出色,人群里一眼看到不是难事,奇怪的是候南棱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
年少时,候南棱和聂峰其是极好的朋友,与聂如是也见过好几次面,两家关系也近,后来候南棱去了江南,关系才疏远了些,但是前阵子聂府遭乱,据聂如是所知,这位少年朋友还给了很多的帮助。
不应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啊。
且看他这样子,倒不像装作不认识,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看一眼过去,就完全漠视了。
聂如是心底狐疑,难道这世界上还有长的如此像的人吗?
这样想着,她也不打算瞒着萧昀,且明显他的脑子更好用,就低声问他,"你说,这个怎么回事呢?"
萧昀却神情开阔,说,"无外乎两点,要么是,要么不是。"
这话有理,聂如是点点头,"不是"倒好理解,无非是长得像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这个"是"就奇妙了。
聂如是追问道,"怎么个'是'法?"
"据你刚才所说,他要么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们,被困在这,受人把柄,或者是潜伏在这,不能暴露身份。"
聂如是跟着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皱眉道,"不通,不对。他一不是你的亲信,二没有职责在身,不会是来找我们的人,怎么可能潜伏在这儿。况且,这村里人……只进不出,甚是团结,心思歹毒之人来了也没有用,出不去,何必在这里弄虚作假什么呢。"
萧昀轻笑了声,目光欣慰的看着她,"所以呢?"
"所以,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于情于理,候南棱都是对她们家恩情深重的人,又是她弟弟的至交好友,她也不该放置不管。
她用把视线投了过去。
眼下众人寒暄过了,正在分配打来的猎物。候南棱的长相也是首屈一指的俊俏,聂如是又特地寻找一眼就看到。
他一身灰褐色短衫简陋无比,却盖不住满身贵气,气宇轩昂。此刻正弯腰在系着什么袋子,旁边粉衣的少女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哪怕他衣着平凡甚至简陋,站在人堆里,也一眼能看出不一样来,那是和聂如是如出一辙的,独属于京城的贵族气息。
太明显了,聂如是忍不住咋舌。
如果说刚刚还是狐疑,此刻她没有不信的了。这个地方,不可能养出这样的贵公子来。
她忍不住晃了晃牵着萧昀的手,轻声唤他,"萧昀,萧昀,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
"别急,以后和他相处的机会还有很多,弄明白再说。"
聂如是心里难受,却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候南棱不记得她了,她如果贸然上去,他警惕不说,搞不好愈加怀疑不信,那可就遭了。
听出她声音的沮丧,萧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回到西院,已经天色稍暗。
山边就是这样,白天太阳出来的早,晚上落得也更早些。
这一晚上村落各户心情都很好,每家每户的炊烟都高高飘起,被风一吹,飘到云端,与云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副美丽的画。
这是一餐吉祥饭,预示着新年新气象。
相比较于村外推崇的年夜饭,在这儿,显然来年打猎的头一餐,才更珍贵,更具有意义。
炊烟飘了很久才落下,村长婆娘穿着喜庆的红裙子,热情的邀请他们去"那边"以前吃饭。
"那边"就是村长大家伙住的地方。
当真是隆重。
聂如是自然是忙不送的的拒绝了,人家吃团圆饭,他俩贸然上去是什么意思。
村长婆娘这次没有勉强,只一碗一碗的给她们端来好吃的,叮嘱他们早些吃别冷了,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这里打猎是怎么分配的食物,好像每个人都有所得,无论有没有干活。但是自然,出力的和没有出力的分配的量是不同的。聂如是有不小心瞥见一个寡妇手里抱着的肉块,一小巴掌,估计也就保持饿不死的量,再多,就没有了。
可能他们也发觉村里人太少了,不想要饥饿再夺走更多的人吧。
这一小世界,地质不佳,农作物中不多,人人都是艰难。
村长婆娘能如此慷慨的送来如此多的食物,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家三个汉子不缺实物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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