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个大佬

　　林凛央看着女人一系列动作，与于浅通心传音：“如何？有无怨气妖气？”

　　于浅摇头表示没有，沉吟半晌，林凛央以为于浅切断了，她才再次开口：“我很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冥岸树？而一个凡人为什么能不费吹灰之力移动这树？”

　　没错，就是冥岸树。
　　林凛央醍醐灌顶，怪不得眼熟，冥岸树与榕树相似——同样根系发达，树皮深灰，状似巨伞。可冥岸树不长叶子只长根。盘根错节的枝丫能自由伸缩，方便抓企图逃跑的死魂。

　　林凛央第一眼没认出来是因为这两棵树都长了不少叶，以为只是不同的树。

　　冥岸树乃无间之地特有的树，只生长在冥河边，为亡魂指路，也称路魂树。
　　锁魂官将死魂带下无间之地，来到冥河边后，锁魂官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去抓下一个死魂。
　　那么引死魂过冥河就成了冥岸树的事了，也可以说是监督那些流连人间的亡魂渡冥河，为往生做准备。

　　无间之地的生物是无法适应阳光的，一离开地下就会迅速枯萎，可这两课冥岸树却活的好好的，还当了人家门前的石狮子，这不仅是奇怪可以形容的了。

　　于浅大抵是因为在哪本书上瞧见过，才一眼就认出这是冥岸树。

　　而林凛央早在那本破书中了解到了更多。
　　——冥岸树早在十几年前是没有的。
　　那时候冥河桥上有位名叫河婆的鬼仙，是死魂在无间之地的引路人。河婆引着死魂渡了冥河后，停留一个时辰左右。待到死魂聚得差不多了，便由小鬼带到判官前，根据生前的善恶进行赏惩——善大于恶者，不仅免惩，下一世还试试顺遂如意；恶大于善者，受惩后，基于生前行恶程度决定下一世命运前程。
　　现在流程基本差不离，只是将河婆换成了冥岸树。

　　这位河婆是三界六族之战领头人的家眷，受炎鬼仙求情没被先神剔除鬼骨，留下来做了个渡魂过河的鬼仙。
　　十二年前，这位河婆犯了事，被现如今的鬼仙王渊雾除了仙籍，挖出鬼骨丢弃于冥河边。不多时，鬼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小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直至碰到顶才停下来。
　　至于犯了何事，《鬼蜮录》上却没记载。

　　可以肯定的是，这树出现在此处一定跟鬼仙有莫大的关系，而且这个鬼仙在无间之地乃至明淮上陆地位都不低。
　　否则，不可能有能力将无间之地特有的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上来，还丝毫未损。

　　狭窄无光的小路上，女人走在最前面，林凛央随其后，于浅跟在最后面。
　　两人仍用通心音交谈着。
　　林凛央：“即便没有异常，也要多加小心。”
　　于浅：“我明白，冥岸树虽说不害人，但这树出现在明淮上陆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座山没那么简单，你的担心是对的。”
　　林凛央：“此处无光，我眼神本就不好，你要警醒着些。”
　　于浅：“我明白。”

　　林凛央伸出如葱根的手指覆上两旁，随着脚步地移动抚了一阵，指腹传来凹凸的触感，指甲刮在壁上的声音不大，却在逼仄的空间里尤为明显且刺耳。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声音？”
　　林凛央道：“是我指甲碰到墙了，抱歉。”
　　女人不疑有他，继续赶路。

　　墙壁上嶙峋的碎石和泥土的清香告诉林凛央这是个山洞。她们行走半晌没见越来越小，或越来越大，可见这山洞一定不是天然形成的，不然不会如此匀称。

　　“原来是一击洞穿的……”两人都没有切断通心音，于浅心中所想立刻被林凛央听见。
　　林凛央：“何以见得？”
　　于浅惊得“诶”了一声，退后半步。
　　女人道：“怎么了怎么了？是被蜈蚣咬了吗？哎哟，这里就这点不好，潮得很，蛇虫鼠蚁满地爬。”
　　林凛央道：“蛇虫……鼠蚁？”
　　女人道：“是啊，可得小心着些。走在最后面的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于浅在黑暗中摆摆手，“被吓了一跳而已，继续走吧。”
　　“好勒。”

　　于浅：“别怕，早在入洞前我就已经暗中施法，驱了洞中虫类。”
　　林凛央：“多谢……”
　　于浅：“没事没事。我方才在壁上探到了一丝鬼仙灵力曾存在过的痕迹，且畅通无阻地贯穿过山，没受阻间断。”

　　大千世界，各类生灵都有自己的特性——凡人有生魂才有思想能行动自如，修士靠金丹运转灵力，尸修用阴湿之气驱策凶尸，妖有妖丹，魔有魔气，魂靠怨念。
　　而鬼仙则是用多出的鬼骨储存灵力。
　　同其他力量一样，在哪里使用过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一些痕迹，随着时间流逝会变淡，不易察觉，但若修士修为够高，灵力深厚，总会探索到蛛丝马迹。

　　这个鬼族究竟想干什么？
　　先是在苍凤镇协尸修搅弄风云，差点损失惨重，目下昆仑虚也有其留下的踪迹，如此不顾长安律卷划分的界限，屡次来明淮上陆打擦边球，难不成真欲再次开战？

　　在林凛央沉思中甬道已走道尽头，在狭窄的洞中走了半晌，甫一出来，顿觉豁然开朗，她深吸一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

　　夜幕已然落下，不远处，有微微灯火从草屋窗棂里透出，一条小溪自远处山上泄下至她们五步前，溪边有几个妇人在低头浣衣，听到动静抬头一望。
　　“徐家春姐，干嘛去了？”一个带着红头巾的妇人道，“村长再三叮嘱少出去，就你不听，这一个多月你都出去几次了？”
　　“就是，你还不回去，”另一个妇人拧干涣好的衣，随手丢进桶里，道，“你弟醒来不见你人，急得不行，还是我告诉他你马上就回，他才安静躺下。”
　　李春陪笑道：“我出去用米换了些银子。谢谢你照顾我弟弟啊，过会来我家吃饭吧。”
　　“外头米价再高，也不能出去得这么勤。”
　　徐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先走了。”临了还补了一句“等会来我家吃饭啊。”

　　这里与外头村庄没什么两样，走几步就是一户人家，也有一个山头住了好几户，田地菜地果园一应俱全。
　　非要说些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其风水格局了。
　　——四面环山，呈漏斗型，困坐围城，仿佛一个巨大的监狱，又像是给死人挖的坟，实在不宜在此安家落户。
　　放在外头，只会被荒废，或是放放牛羊什么的，绝不会用来居住。
　　此处风水差成这样却住着几十户人家，住户还觉得这个地方能保护他们，着实令人费解。

　　“我家什么都少，就床铺多。”女人在前面带路，自顾自说着，“我们祖上是开客栈的，原先这里还没被堵的时候，方圆百里就我们一家客栈，生意可好了。”
　　林凛央问：“怎么被堵的？”
　　“我也不太清楚，我刚回村不久，听村里老人说起，大概八年前，我们刚刚进来的那山洞本来是一块空地的，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要奇人搬一座山过来堵住这入口，村里老人当然不干，这是唯一的出路，堵上了怎么出去？漂亮姑娘说，那就不要出去了，有田有水的，死不了。”
　　徐春道：“老人们没办法，她手底下有一群听她命令的奇人，不干也得干，于是这里就被堵住了。好在这姑娘虽说凶了点，但还是开了个小门供人进出，在这里有祖产的人，在外边打拼回来也不至于进不去。”

　　林凛央无声哦了一下，转问：“那两棵树长得真好，是什么树？”
　　徐春答：“看门树，是村长专门移过来给我们看门的哩。”
　　于浅笑问：“这里头有什么宝贝啊，还要看着，再说这两棵树看起来也没什么用啊。”
　　徐春朝于浅用力眨眨眼：“唉，可不能这样说，可不能这样说，被先神听见了可就犯大忌了。”
　　林凛央问：“怎么说？”
　　“这棵树啊，”徐春降低声音，“是村长在先神那里求来的，移山开洞后，村长觉得这洞这么敞开，跟门不上锁有什么区别，于是就在先神那里求来这两棵树。”
　　于浅道：“你见过先神？”
　　徐春摇头：“村里老人见过。据说他穿着一身长黑袍子，带着一个特别大的帽子，看不见脸。”
　　林凛央道：“嗯……我看这两棵树颇有灵性，应该是神树不假，它们如此听你的话，你在村里官位一定不低吧。”
　　“嗨，什么官位啊，我们村就一个村长，没其他官，树也听村里其他人的话。”

　　“你们还有村长啊？”于浅问，“是谁？是正常人吗？”
　　徐春：“就是漂亮姑娘，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也没人敢问，我们就叫她村长。”
　　“你说的奇人是……”林凛央拖着调子等徐春接话。
　　“就是能做常人做不了的事的人。”徐春给了个十分拗口的回答。

　　是异能者。
　　异能者天生就有自带一股能力，不需要花时间修行，吃饭喝水就可以获取异能，而异能者则是由两个非同类所诞下的。比如，方才那个鸟人可能是鸟妖与凡人所生，而那个能移动大山的则有可能是山怪与凡人所生。
　　大多长相无异常，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暴露自己异能。
　　有些修士们对这些异能者简直恨得牙痒痒，因为投了个好胎，不用修行就可以长生不老，异能信手就能捏来。
　　他们称异能者为“投胎较好的猪”。
　　什么都不用干，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就可以得到他们花数倍精力时间才能得到的东西，不是猪是什么。

　　先前绝大部分修士对异能者都没什么恶意。自从十一年前，鬼仙王和伊寒之女从无间之地来到明淮上陆后，修士们就视异能者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他们都是不受控制的怪物。

　　在处决了千霜后，安一欢挥笔在长安律卷上着墨“异能者杀无赦”。于是，各大派本着“一个都不留”的观点，开始大面积清剿异能者，同时禁止非同类结姻亲，防止异能者再生。
　　时至今日，异能者已所剩无几，都认为大抵真灭绝了。
　　谁也想不到，在昆仑虚山脚下有一群异能者，他们在夹缝中生存者，苟延残喘。

　　于浅在和徐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再问异能者的事。
　　林凛央抬首，泼了墨的苍穹悬着一弯凉月，薄如蝉翼的云飘在月亮前头，教人看不清是云穿月，还是云遮月。

　　徐春家床铺确实多，饭罢，徐春把两人带到阁楼上，叮嘱她们晚上关紧门窗，互道晚安后就走了。

　　徐春一走，于浅忙不迭地拉过要去翻行礼的林凛，她道：“来来来，我给你准备了常服。”说着，拿着一身大红深绿的丝绸衣裳在林凛央肩头，比了比，“大小还可以，明天试试看，你不要老穿校服嘛，校服都要被你给穿烂了，既不是执行异务，只是营救同门，校服可穿可不穿的。”
　　林凛央嘴角直抽搐，半晌才憋出：“不要了吧……”
　　你挑的常服大多是非常服……
　　“要的！”于浅强调。
　　林凛央敷衍：“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于浅这才放过她，去洗漱了。
　　林凛央静坐片刻，确定于浅暂时不会再回来，拿出《鬼蜮录》翻看，想从中出更多关于岸冥树的记载。
　　翻着翻着，林凛央脸色越来越差，光滑洁白的额头至下颚线条流畅却紧绷着，平日里无波无澜的面容染上一丝微愠，也有得知被戏弄后的赧然。
　　弄最后将崭新的书籍往地上用力一掷。
　　“惜双你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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