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原本将军为大王准备了一应俱全的器物，只是这山崖高耸，崖下又是绝境，宫人们没办法把它们带下去，实在是委屈大王了。”叶青指着一旁精美繁复的器具，露出为难之色。

　　“陆将军有心了，不劳他费神，我不过一介亡国之君，能留得安身立命一隅，哪里还敢奢求些什么？”李宏德笑得讽刺，神态语气中丝毫不掩饰揶揄之意。

　　“哦对了，我们还为大王准备了结实的藤蔓，相信凭大王的身手，定是不在话下。”叶青收起先前的惺惺作态，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他的身后，是枕戈待旦的陆家军，一旦李宏德萌生了退缩悔意，就会死在他们的长枪短匕之下。

　　风急天高，而脚下是孤高的悬崖峭壁，身后是泛着森森寒光的兵甲。这是一条绝路，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畏惧着，又期待着这位不可一世的暴君会作何反应。

　　而最终，他们没有看到刀光血影，也没有看到万仞高空的坠落。只见，那个张狂恣意的君主，一只手拥着怀中女子，另一只手抓着藤蔓向下攀援，绿叶上留下一路新鲜的血迹。

　　他们轻蔑地想，看哪，曾经高傲狷狂的吴王，也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任凭他从前何等的风光，如今也只能被陆家军逼下悬崖以求保命，如累累丧家之犬。

　　悬崖险峻又极高，就算他爬得完这悬崖峭壁，也挡不了底下的穷山恶水。叶青背着手，从高处俯视，见那两个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成为黑点，看得久了，竟也有天地间只余下这两人的错觉。

　　清欢紧贴着李宏德宽厚的胸膛，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听到上空传来的喘息声。她睁眼，入目的是一个筋疲力尽的李宏德，虽然虚弱，但是仍然在强撑。

　　“大王把我扔下吧，留存些体力好爬到崖底。”她望着脚下覆雪的乔木，逐渐松开了手。李宏德却将她拥得更紧，用微微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一声：“别动。”她下意识再次抓紧了他。

　　此后，一路默默无语。

　　终于接近崖底，她迫不及待跳下，李宏德随后堪堪站稳了脚步。清欢搜遍全身，翻出一条帕子，不管不顾地拉过那只皮肉翻出的血手包扎起来。

　　等打完最后一个结，清欢才注意到李宏德直勾勾的眼神。她与他的双目短暂相接后，匆忙抽开视线，一个透支过度的身体也不期然倒向她。

　　李宏德醒来发现在一处山洞，他身上盖着横七竖八的枯草叶，洞外暮色昏黄。他抚开厚厚一层枯叶，用手按揉缓解头昏脑涨的穴位，发现手上被一块帕子缠得严严实实。

　　洞口出现一个清瘦的女子身影，她怀里塞了满满的东西，还匀出手拿着盛水的植物叶子。

　　她见他清醒，面上露出惊喜，加紧脚步朝他走来。

　　李宏德接过递来的水，好奇地看女子像只小仓鼠般捣鼓自己寻来的宝贝。

　　她采了几个野果，捡了一小捆树枝，带回几块形似碗盘的石头，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草木。她用寻来的石头细细捣碎那些草木，撕下一片衣角重新替李宏德包扎伤口。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李宏德看了许久，忍不住问出声。

　　“我从前闲时爱养些花草，认得一些基本的草药，我出门原想寻些食物，想不到恰好看到这些草木，就顺手采摘下来了。”清欢一边包扎，一边解释道。

　　清欢见李宏德颔首，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大王方才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宏德打断：“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救你？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忘恩负义吗？你都陪我来这个破地方了，我总不能让你半路死了吧。再说，你死了，我去那儿找人侍奉我。”

　　李宏德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清欢的脸颊，半是戏谑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可不能轻易反悔了。”

　　清欢望着那人温柔缱绻的眉眼，下意识就想闪躲，李宏德抽回了手，似是波澜不惊：“脸上有灰。”

　　清欢慌忙抬手擦拭。

　　“你可知道对付蛇类的草木吗？”清欢一脸迷茫地望着突然冷冷发问的李宏德。

　　“这里是个蛇窟。”清欢顺着李宏德的视线看去，那里有一条翠绿鲜艳的竹叶青蛇吐着信子，而洞穴更为阴暗潮湿处，更有无数双森冷的眼睛对着她们。清欢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宏德和清欢当即在洞内生火驱蛇，烟和火让蛇群不敢轻易靠近。

　　现在正值冬末春初，大部分蛇还没有从冬眠中恢复活动。那条青蛇的出现，也纯属偶然。

　　但是不管怎么说，清欢一想到要与蛇共眠，就忍不住毛骨悚然。而现在天色已晚，洞外寒风刺骨，这处洞穴是他们的唯一栖身之处。

　　而李宏德率先从容不迫地躺下，以手枕着头，仿佛他此刻没有置身险境，还是在花团锦簇的宫殿之中。

　　他眯眼瞧着仍然满身戒备，如临大敌的清欢，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照你这个样子，就算没有被蛇咬死，也会被自己活活吓死。”

　　“万一火灭了呢？我们半夜就得进蛇群的腹。我得照看着火，不能让它灭了……”清欢话音还未落地，就被李宏德的长臂捞到身旁。

　　她挣扎着想起身，一只宽厚的手盖在她眼睛上，丝丝暖意传到她的眼皮，内心的恐惧也被逐渐安抚。她听到男子醇厚的声音：“放心，我不会让蛇咬到你的。”

　　最后睡意来袭，她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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