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一天，刘景明捡到了一条人鱼。
　　\"我捡到了一条人鱼\"，刘景明就着夜晚，如此在笔记本上写着，医生说，这是一种治疗自己的方法，骨子里的倔强，让他只想用自己的钱而非父母留下的一大笔钱。他刚进入大宅子的时候，看见一只老鼠从地下室跑出来，嘴里叼着红色的孩子，从此，他便每天给这群老鼠喂食，很奇怪，它们慢慢不再到处啃食线路板，而是待在他身边，成为了受到定时投喂的宠物。
　　\"宠物\"，他如此在笔记本上补到。人鱼已经被他处理好伤口，在家里水池养伤。人鱼很乖，在刘景明给他打麻药的时候没有任何抵抗或者怀疑，仅仅是那样，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直到不复清明。
　　写到这里，刘景明想起自己18岁那年，父亲曾经送给他他们家族的传家宝一一个深蓝色宝石项链。久久地注视那份深蓝，便有种想要沉溺，不问世事的沉溺感，诱人堕落，像是一个美好的诅咒，花光一生的诅咒。
　　人鱼在童话里是诅咒之物，可是刘景明现在一点也不害怕诅咒和死亡。
　　他不由得回忆起来今天上午的情形，他走在海边，发现远方波光粼粼得不像话，就像是在市场里常见的一筐黄鳝，在透亮的塑料大盒子里互相交缠，它们的命运也互相交缠，直到交缠着步入油锅，成为一道黄鳝煲。
　　这就是\"至死方休\"吧，刘景明笑笑。
　　到他走近了，才发现，渔网近岸处一片翻腾，黄沙从水底雀跃而上，渔网处浑浊不堪，然而这不是重点。
　　一条大得吓人的鱼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沾满泥沙，扭动不停，把渔网搅得更紧了些，可是还是不停扭动。这份不认命让刘景明颤栗起来，颤抖着抚摸上鱼尾一像其他鱼一样，光滑而有力，好像什么也阻挡不了它。
　　往上看，却是男人的半身。
　　皮肤很白，一看便是深海待很久;肌肉均匀地布在上半身的每一处，却由于人鱼本身的体质，让肌肉恰到好处又不狰狞;五官坚毅，更像是神话中大理石雕刻的，在神庙被供奉的神像;黑发及腰却杂乱不堪，如果是半夜看完全像一只水鬼。
　　可是他的眼睛完全不是水鬼，是如同他脖子上的项链那般的深蓝，长久注视，仿佛可以看见，在北欧极光下，生一堆篝火，天空如此深蓝，只想和爱人纵情玩乐，声色犬马。
　　刘景明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因为当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人鱼安顿好，坐在这里写笔记本了。
　　他惊异于人鱼被困，又看见他时的眼神，仿佛丝毫没有被渔网所困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知道对方究竟要干什么，还有那种，满足一丝毫不在乎性命，只是用一种造物主视角观察一样。
　　\"他一点也不怕我是个科技狂魔，也不怕把他抓起来做实验，好像确信我不会这样干;好像不屑于猜忌;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辈子\"他又略带疑惑地写上。
　　到了投喂老鼠的时间了，那些小东西无声无息地跑过来，摇头晃脑地四处嗅闻，这座在海边的别墅，空气中好像有了更多海洋的气味，它们疑惑地用后脚搔了搔扁平额头，又被眼前穿着一身黑，却在灯光下眉眼弯弯，愉悦地看着它们。从老鼠里来看，他的确很高，皮肤是小麦色一要归功于他强迫自己运动，绷住手腕给它们喂食时，鼓起来的薄薄肌肉彰显着主人的力量，眼睛是黑洞般的黑。
　　又夹杂着无望。
　　刘景明又点燃一根烟，烟草的香气在空气中浸染，融合了海洋的味道，奇妙的好闻。
　　浴室一片翻腾声，把静谧强行打破，应该是麻药劲儿过了。刘景明本想陪到他醒，但是老鼠和笔记本等着他的喂养，他不得不出来开会儿小差。
　　他走入浴室，那条人鱼躺在大浴缸里，下颚紧绷，看得出来是在忍痛。刘景明不由得笑出声，此刻的人鱼全然没有当时的无惧，反而像逞强的小孩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刘景明如此说到，伸手摸了摸这条陌生鱼的头，那条鱼很不客气地蹭了蹭，和眼睛一样眼神的耳鳍和尾巴都动了动。
　　天啊，你要知道，这对一个看着面容冷毅的人鱼是多么有违和感，刘景明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向上，换来人鱼的一瞪。
　　\"金枪鱼，\"人鱼不客气地开口，\"我要吃金枪鱼。\"
　　要不是刘景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会认为是困扰自己的幻听。
　　人鱼会说人类语言这个认知有点震惊，但刘景明更震惊于自己的平静，像对小孩子一样说:\"好。\"
　　像是很久就认识了。刘景明一边穿黑色的大衣，一边想。向24小时超市里走去，恶趣味地多买了几条章鱼。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心情，今天大概是他笑得最多的一天，也可以和\"人\"正常交流。开心地摸了摸自己有些长的黑色短发，甚至思量着独自去剪发。
　　回到家，从小把自己带大的外国老保姆莱娜看着他的欣喜和一地血痕，甚至怀疑他是杀了人。
　　\"是人鱼，我带回来一条人鱼。\"刘景明语调轻快。
　　\"天啊，我以为那个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她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什么是假的\"
　　\"没什么，我是说浴室里的那个大家伙罢了......\"
　　刘景明把鱼肉和章鱼向大浴缸里抛去，如同《了不起的盖茨比》里一样，用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抛去，证明着自己的欢欣。章鱼吸盘奈何不了那个大家伙，只几下便被吃完了。
　　人鱼脸上有种骄傲，好像又看破了刘景明的心思。
　　这天是二月中的第九天，寒冷也慢慢退缩，温暖即将到来，春天是刘景明最爱的季节，\"人鱼\"需要一个性命。
　　神灵，名人，还是星星的那些名字配他都有些刻意。
　　九，就叫九吧，中国有\"长长久久\"的谐音，刘景明急不可耐地希望有会说人话的待在身边越多越好，越久越好。
　　他突然感到昏沉，不想睡觉又不得不睡觉，对九说过晚安后，慢慢踱步向自己的房间，吞下治疗药片。可是睡到一半，刘景明突然感觉身边沉下去一大块。
　　原来有的人鱼可以变成人的？刘景明异常诡异地接受了这一切，并不吝啬地分了一半的被给九。太久没和人接触的他，甚至在九把他顺进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感觉任何不对。
　　刘景明熟悉而陌生地听见九说了一句奇怪的语言，但是他实在太困了，一切都无法阻挡他的睡意。
　　两人一样充斥着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却在在乎对方的。
　　这也许是某些层面上的\"善良\"。
　　又或者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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