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又是一年寒冬。
　　她赶着最后一班火车，终于在除夕前回了家。她搭上了车站外的出租车，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十分健谈，刚一上车，就和她搭起了话。
　　“姑娘是上大学的年纪吧，赶着回来过年，真孝顺啊。”
　　她心不在焉的应着，那男人也不在意，继续絮叨着自己的家人，许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感到格外寂寞吧。
　　车窗外的雪飘飘洒洒，鹅毛似得，笼罩了整个天地，她倚着车窗，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寻找着旧日的痕迹。她已经离开这儿好几年了，记忆中故乡的模样早已模糊，可是一踏上这方土地，那些尘封的回忆又忽的打开了。
　　蓦地，一抹红墙的痕迹在白雪中划过，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高中时的校园，即使时隔多年，可回想起来，依旧如昨日般清晰。
　　高中一共有五幢楼，她在四号楼，正好和五号理科楼相邻。那时的她高三，读的是文科，即使上的是重点班，还是时不时有人劝她读理科。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对于文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近与热爱。她时常想着，以后或许可以当个作家。她的生活节奏和学习节奏都很快，但是闲暇时她也写一些文字，大多是对未来的期许与向往。她把这些文章向杂志投稿，如果刊登了，没过两周，学校中午的广播就会念起她的文章。
　　广播的总是同一个男生，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隐隐的温柔。她每一次都会坐在教室里听。她总觉得，这些文字配上他的声音就像是活了一般，从他唇齿间吐露的每一个字，都轻轻的落在她心中那一汪幽潭中，划开层层的涟漪。
　　每一次读完她的文章后，他就会放起同一个人的歌，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歌，可她每次听到，都觉得温暖的动人心弦。她隐约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太对劲，可她没想改变，也没想了解，无论是她，还是他。她只是把这样的感觉当做一种慰藉，在这样紧张并且不被任何人看好时候的慰藉。
　　直到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冬日，下着雪，堆积的白与墙的红交相辉映，她的心情比往常都要好。因此，在朋友的请求下，她答应了中午帮忙送资料去广播部。很凑巧的是，那一天中午读的正好就是她的文章。她走在过道上，路过的每一个教室都传来他的声音，那是少年独有的清越。她匆匆的步伐慢了下来，原本着急送完资料就回去学习的心也从容起来。很快，她就到了门口。
　　她敲敲门，走了进去，那个正在广播的少年背对着她，白净的校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很快就有人来接资料，那个检查资料的人居然认识她，没有犹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有些奇怪。
　　那人说:“因为我也是文科的嘛，你可是老师经常提起的人啊。现在广播的也正好是你的文章呢。”
　　她恍然，笑着应了一声。坐在麦克风前面的少年刚好念完一段文字，趁着空隙回头望向她。少年清俊的眉眼顿时撞进了她的心里。她恍惚间想起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想必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那个收资料的人向他打了个招呼，那人叫他，阿晔。
　　阿晔，她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直到感觉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那人继续说，这不是你女神吗，还不抓住机会打个招呼？
　　他像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她说，你好。
　　不同于从广播器里听到的声音，这样面对面的说话，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温柔。她蹭地一下红了脸，回了一句你好就赶忙走出了广播室。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那人笑着说，你看看，你都把你女神吓走了。他像是有些羞囧，你不要取笑我了。
　　刚出门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可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羞涩和喜悦。
　　那之后，她再没见过他，却开始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写文章，不停地寄给杂志社。那段时间，中午的广播里总是出现她的文章和他的声音。她坐在教室里听着，就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喜悦。
　　她也开始注意舍友们谈论的内容。每次在宿舍里，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带着耳机，可并不是为了听音乐寻找写作灵感。她只是关掉了声音，装作和平时一样，却是在听她们的对话。因为有几次她从她们的对话中隐约听见了他。
　　明明直接去问可以知道更多，可她不愿意，不论是因为内心的羞耻感，还是那种隐秘感，都阻止着她询问。
　　可高三的日子总是紧张而又忙碌，很快的，舍友们谈论的内容开始围绕起学习和未来，关于他的内容少了起来。少女时候的梦想总是梦幻而又美好的。她听着，也开始幻想起来，那个未来会不会与他有关呢。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她凭借着满分的作文和比平常文科生要好的理性思维，顺利拉开了差距，拿了第一名。为了表彰和鼓励高三毕业班，在考后一周的晨会上，学校领导安排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合照，还发了奖状。她走出队伍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名字，她隔着文理科十几个班的距离望向他，那个清瘦挺直的身影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站上台的时候，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摄像师叫他们肩并肩地站着，挨得很近。他对着镜头笑，那余光里瞄见的温柔让她不禁也弯起了嘴角。笑容定格在照片里。
　　那之后，她就经常透过窗户，往五号楼望去，一个一个身影地寻找他。高三一共三十个班，理科占了二十来个班，人多的数不清。可她一点不觉得麻烦，趁着课间的几分钟，耐心而细致地找。在高考前几周，她找到了他。
　　那段日子，作业多到写不完，她每次从层层垒起的资料中抬起头，只一眼，就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像是专属于他的人形定位器。
　　只要一看见他，她内心的疲惫和烦躁就消失殆尽，甚至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喜悦。
　　她熬过了最难捱的时期，从高考考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松快的。不只是她，所有的考生都是这样，整个高三都轰得乱了，扔书的，找人在衣服上写字的，趁着最后机会表白的，还有很多很多。
　　她笑了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母亲很早就嘱咐她，一考完就赶快回家，要给她庆祝一番。这时，朋友叫住了她，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她没回头，只是高声回了一句，嗯，我有事。
　　路过五号楼的时候，她看见他行色匆匆地走着，看方向，像是要去广播室。她留恋地看了一眼，走出了校门。
　　那年高考，她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去了她想去的大学。大学学业完成后，她如高中时所想的一样，做了一名作家。最开始的时候不温不火，后来渐渐有了名气，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就把父母都接了过来，几年都没有再回去过。
　　她的生活几乎没有半点不如意，唯一的就是对于高中时的遗憾。她遗憾着没有说一声再见，遗憾着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今年回来，是因为父母让她和老家的亲戚多联系联系感情。正好，当初的高中同学也不知如何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邀请她去参加同学聚会。
　　聚会的那一天，来了很多人，分隔几年的感情有些生涩，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没来由的，想起他。
　　高中的那个朋友也来了，和她聊起天，想是因为喝了些许酒，语气也熟稔起来，就像是还在高中的时候一样。
　　朋友说，你还记得他吗？她有些疑惑。可是下一秒，当他的名字从朋友口中说出，她恍然，高中时那些即将要遗忘的情绪也全部涌上心头。
　　朋友继续说，你还记得吗，我当初让你帮我送资料，其实是他向我询问过你，想让我帮忙。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你。你总是行色匆匆，可能没注意到，他经常和你擦肩而过，不是偶遇，是他故意而为。我和你一起走的时候，时常看到他，他总是不经意地看你一眼，眼神温柔得我都羡慕。可你怎么会注意到呢，就连我和你说话的时候，都要说两遍你才能听清，你怎么会注意到呢......
　　朋友随手拿起餐盘里的酒杯，抿了一口酒，又继续说到，高考完那天，我叫住你，是因为他要向你表白，可你头也没回就走了。他在广播室对着全校向你表白，可惜......
　　她震惊，记忆中那天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确实，他走向广播室的时候，不只是行色匆匆，似乎还有些紧张，原来......原来是这样。
　　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吱哑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心绪。她抬起头，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初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现在变得成熟，可是眉眼间的那份温柔一直没变。
　　身旁的朋友还在絮絮叨叨，他听说你今天要来，跟班长打了声招呼，说也要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望向她，像是有些惊喜，他弯起嘴角，美好得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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