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之谜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我毕业一年零四个月，在三星堆博物馆做讲解员一年零两个月。

　　今天遇到一对很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看似情侣，又不似情侣。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模样算得上人中翘楚，比电视上的明星不逞多让。男人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沉的湖水一般，眉粗而长，直插入鬓角，高挺的鼻子刻画着一张立体的脸。女子眼睛大而有神，眨眼时仿佛天上星光都盛在眼中，俏皮可爱。水葱般的鼻子，瓷器般的皮肤，精致的仿佛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玉人。

　　男子很是沉默，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女子甚是活泼，话多的紧。两人一冷一热，貌似也很般配。

　　二人走至讲解员处，女子笑嘻嘻的掏出两张红票子，道，“小哥，找个人给我们讲讲呗。”

　　接待收了钱，将我喊了出来。成都冬天阴冷的紧，我喝了口热茶，看了眼女孩子穿的超短裙，叹了一声这丫头真是不怕冷，便开始了这次行程。

　　一路上男子都不说话，听得倒是认真，只不过时而蹙眉，像是在沉思的样子。女子一路上问东问西，问的甚是些和展物无关的问题，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花边新闻一路追着我问：“小哥，三星堆遗址现在挖掘了多少？”

　　我认真思考了下，“大约10%左右。”

　　她笑笑，模样非常好看，让我不禁羡慕旁边男子，也不知道要几世的好福气才能找到这样漂亮的女朋友。女子眼中闪着好奇的光，“呀，那剩下的为什么不挖了？网上说当年挖掘工作死了不少人，所以暂时搁置了。”

　　我顿了一顿，“咳咳，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她大眼睛眨眨，“网上啊，流言满天飞。”

　　我汗颜，“既然是流言，自然不能轻信。挖掘工作是搁置了，因为人手和保护不足的问题，不敢随意开采，其实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其实每年也都有少量的开采挖掘工作在冬季进行，因为气候这个时候最干燥凉爽，不过每次挖掘都需要国家的批准才能开始。”

　　“这样啊——”姑娘的声音拉得很长，感觉对我的说辞并不满意。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同行的男子一眼，男子只是微微点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想接话，自从当讲解员来这样的参观者也不在少数，随意看些什么小道新闻听风就是雨，还深信不疑，喜欢牵强附会一些有的没的鬼怪故事，对于此种游客，我们一般也只能笑笑了事。
　　忽而我觉得她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看了。

　　不过说到当年挖掘工作的停止，对文物的保护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确实有几个很诡异的事件在村里流传，被这个姑娘这样一提，我倒是莫名想起其中一件。

　　现在三星堆遗址对外开放展览的是挖掘出来的祭祀一、二号坑。但据说当年挖出来的除了现在的这两个坑之外，还有祭祀三、四坑，是专门从北京来了一个考古队，三个教授带着八个学生负责的。这两个坑当时就在三星堆遗址北面七八百米的样子。在祭祀四坑的下面，考古学家们发现了一个双扇铜锁大门，沉甸甸的，长五米，宽三米，锈迹斑斑，依稀可辨左右各雕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大鸟，好似凤凰，周围呈射线状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鸟类，有些经过风雨的侵蚀不可辨认品种。两门接合之处左右两扇门上各有半个太阳，像是一幅百鸟朝圣图。在学者们试图开锁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出来阻止，说鸟和太阳都是古蜀国至高无上的神灵，不能轻易打扰。不过学者们觉得这是封建迷信，并没有重视。门锁打开后，有一些黑色的小虫子从门缝隙中爬出来，有几只爬到了带队的陈教授身上，他十分谨慎，立马将虫子抖落，在地上踩死。陈教授当时还嘱咐大家伙，这种地层下没见过的小生物要特别的当心，很有可能会有毒，要是被咬一口一定要及时和组织上面说。

　　一夜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第二天一大早，陈教授的学生忽而慌慌张张跑到村子里打报告说陈教授重病，村里的几个大夫看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便急忙转院送诊大医院，就在路上陈教授便没了呼吸，血管黑紫色的看上去很是吓人，听说是中毒身亡。再后来，听说他下葬的时候整个身子黑的近乎看不出人形，一个干瘪瘪的黑色躯体，仿佛干尸一般，把送葬的小孩子吓得直哭。

　　经医院鉴定，陈教授是中毒身亡。中的是什么毒，却没人说得出。村里的书记很是重视此事，挨家挨户排查食物安全，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后来的一个星期，离祭祀三、四号坑近的三户人家，大人小孩都和陈教授一样，被发现全身黑紫的死在家中，村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求神拜佛，找了个道士算了算，说是祭祀三四号坑中有不吉利的东西跑了出来，惹怒了神灵，神灵降了灾祸在这个村子，若是想要灾祸不再蔓延，必须要将这两个坑埋了。

　　这个提议遭到了来自北京的学者的强烈反对。那时响应国家号召“子不语怪力乱神”、“打倒一切唯心主义”，而且三星堆的出土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这个铁门下面或许藏着改变世界文明的重大发现，北京来的知识分子们都不同意轻易放弃。然而人命为大，村支书绝不同意他们继续挖掘。两边僵持不下，没办法，北京来的学者们向中央打了个报告，等待国家批示。那时建国不久，国家百废待兴，这样惊悚的怪事传出去人心惶惶国家根本稳定不住，便驳回了继续挖掘的请求，并且下了死命令，将祭祀三、四号坑回填，终止一切作业，并封锁所有的消息。

　　三、四号坑填了之后，村子又重新回归了太平。事情过去了几十年，除了村子里的老人和在那场事故中家中死了直系亲属的小辈，并没有人再知道此事。也很少有人知道，除了现在开放参观的一、二号坑之外，三星堆还曾有过三、四号坑。

　　想事情想得晃神，兜转间便走到了铜树之下。这也是整个馆中我最喜欢的馆藏之一，便来了兴致，津津有味儿的介绍起来，“这个是我们的镇馆之宝之一，也是3000年范畴内最早的单体青铜文物。中国人很早便对树有了崇拜的思想，因为在那个时候天对于他们来说很神秘，他们觉得树很高，可以通天，便崇拜树。在很多古籍中都有通天神树的记载，比如《山海经.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我们可以看到这树上有九鸟，正好代表九只背太阳的鸟，关于第十只有两种猜测，一种是那只鸟出去带着太阳东升西落，所以不在树上，另一种说法说这棵桐树应该还有一节没有被找到，找到之后可以看到顶端还有一只鸟。”

　　此刻，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冷漠男子突然开口，“所以考古学家们认为这棵树，应该是扶桑？”

　　我摇头，“关于这棵树的身份，史学家们的猜测很多，有人认为是扶桑，因为符合古人对太阳如何运作的解释，《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述，’汤谷上有扶木，一曰方至，一曰方出，皆载于乌’ 便是说故人认为太阳挂在扶树之上，由鸟背着，一个落下，一个升起。自然还有另一种解法，说是建木，来源于《淮南子.地形训》。究竟是什么树，并无定论”

　　那漂亮姑娘开口笑我，“导游哥哥，你这古文背的到是熟练，出口成章。”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对《山海经》很感兴趣，便多背了几段。正好于我的专业也有用处。”

　　男子对着神树一阵出神，忽而沉声，若有所思的问我道，“关于这棵树，还有别的解释吗？”

　　我一愣，我带过的游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倒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我隐隐有种感觉，他并不是单纯的在问我这个问题，而是他心中有个答案，想向我求证，我便反问他，“不知你觉得什么解释更合理些？”

　　走了这么久他第一次与我的视线对视，我仿佛被他眼中的凉意冰了一下。倒不是让人害怕的那种凉意，只是他眼神如古井般幽静又深不见底，让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他声音低沉冷静，“你可听说过西山丹木？”

　　我的大脑迅速的筛选和西山丹木四字相对应的内容，思索良久，未有线索。摇摇头想像他请教一番，然而他却避开我的眼神，将话题敷衍过去，“不过是瞎猜的，当不得真。”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并不想说。这个男人越看越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他不说，我便也不想问了。总归我不过给他当一次讲解员，两人就一个小时的缘分，之后便天高水远，再不相见了，他究竟想些什么，我也没有必要追问。

　　看完神树，我便想引着他们去青铜馆，那是三星堆文化的又一特色，人面鸟身青铜像，以及贴金面具。毕竟中华流域的其他文明从来没有出土过类似的文物，是三星堆的一大看点，以往的游客来了都赞不绝口。然我刚开口，那男子便摆摆手说，“不了，今儿赶时间，不去了。”

　　说罢二人便匆匆走了。

　　我也是愣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游客。

　　我一路往回走，一路越觉得那两个人奇怪。回到办公室，正巧明哥正在我屋里嗑瓜子，我便问他，“明哥，你听说过西山丹木吗？”

　　明哥爽利的将瓜子皮吐出来，“西山，哪个西山？你说书上还是什么？咱周围没有山叫西山啊？”

　　明哥这样说倒给我提了个醒，我突然灵光一现，翻开手边的那本山海经西山篇，翻到峚山，倒是看到了这棵树。“其上多丹木，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只不过“丹”的本意是指颜色，是泛指，到不一定是树的名字。据山海经记载，黄帝也曾到过此处。

　　此句后面有段文字倒是吸引了我的注意，“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

　　丹木旁有条河，里面出产的玉膏黄帝曾用它充饥。黄帝也曾用这河水去浇灌丹木，丹木便会开出五色的花，结五色的果子。只不过根据上文记载这树原本的果子就已经很好吃了，有“压缩饼干”吃了就饱的功效，不知道浇了丹泉的五色果子会有什么功效，山海经里没有记载，无处可考。

　　“哎，你发什么呆？” 明哥的瓜子皮吐了我一脸，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我竟为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奇怪男子随意说的一句话又翻书又思考的，我也是傻的可以。

　　快下班前，收到我妈的短信，说是家里来客人了，要我回来路上买上牛肉羊肉鸭肠鹅肠，晚上热闹的一起涮火锅。我一进门就拎着买好的东西径直的进了厨房，将食材往厨房台面上放着，随口和我妈唠起嗑来，“妈，今天上班带了两个奇怪的客人。小姑娘长得还不错，可是大冬天的还露着腿，估计年纪大了得老寒腿；男的很奇怪，不爱说话，看着很渗人，说话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妈的表情一下子很奇怪，我不明所以，看着她对我挤眉弄眼。一回头，看着那个超短裙姑娘正在厨房门口，对我笑的一派灿烂，“导游哥哥，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哦。”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你们也在啊——”尴尬还在其次，更多的是错愕。他们怎么会在我家只是这种错愕我不能表现在脸上，显得太没礼貌了。

　　我妈赶紧接过话茬来解围，“人家俩是你爷爷老朋友的孩子，受长辈所托来看看你爷爷。多孝顺懂事的孩子。”

　　爷爷？

　　我一愣。自从那件事情以后，爷爷已经几十年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

　　我忽而又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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