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周三的傍晚，夕阳西下，多佛尔小镇渐渐黄昏。银橡叶剧院举行了一场舞会。

　　摇摇晃晃的吊灯令人头晕目眩，狭小而拥挤的舞池被酒精的气味与盘旋的烟雾所包围，这是一场专属于较为低贱的市民阶级的纸醉金迷。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这样热闹的舞会了，人们已经无法回忆起，上一次的热闹是什么时候。人们在剧院里跳舞，喝酒，彼此嘲讽与大笑，尖叫着洒下一大把硬币，尽情挥霍。也许是在这栋低矮的房子里待得久了点，人们偶尔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个即将破产的剧院正在回光返照，重新恢复战争前的繁华荣光。
　　而那种荣光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战争将一切摧毁之前。

　　薇薇安端着一碟有点黏牙的糕点，漫步在酒鬼与嘻嘻笑着的妇女之中。虽然舞会的确有点无聊，但是周围的人倒不算太无趣。薇薇安一边咀嚼糖饼，一边向四周看去，瞬间看到了剧院老板鲍曼先生。他虽然其貌不扬，但是那个和他一起跳舞的舞伴十分引人注目。鲍曼先生正在与他旗下最艳丽迷人的舞女——克丽丝欢笑共舞。
　　中途他曾多次恋恋不舍地离开，走到墙角压低声音接了几个电话。据说电话那边是他那正坐在家中的妻子，正骂骂咧咧地让他滚回家去，因为今天距离她的生日仅仅还有3天。

　　剧院里什么人都有。有个年轻人一边踩着独轮车，一边对人群吹口哨，人们或许也被他懂得笑容所感染，回报以热情的招手，他本就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家伙

　　然后他跳下了独轮车，向她径直走了过来，用欢快的口吻说，“你好，薇薇安小姐！”他摘下鸭舌帽，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等等。凯尔。这糕点确实有点黏牙。”她有点费劲地吞下点心，声音含糊不清。三秒后她拍掉手上的糖粉，将手递给他，“现在好了。”

　　如果让薇薇安回忆那晚的舞会，她想不起来太多的细节，只记得在灯光眩晕的舞池中旋转跳跃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她很少跳舞，也没有机会跳。毕竟她有一位冷漠毒舌的杀手监护人，去年的冬天，她曾受到一封请柬，是伦敦警署寄来的。原来自从怪盗埃文斯杀人案破获以来，警署还一直没有举行庆祝，故特意举办了一场晚宴兼舞会，并且邀请了市界线管理协会的特派调查员薇薇安·怀特，前来一同庆功。
　　彼时薇薇安正坐在家中。那天她有点感冒，直到中午十一点才起床。她举着那封请柬，揉了揉眼睛，头发乱如鸟窝。

　　“调查员小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去尝试的。放弃吧，这是一个愚蠢的念头，就像那个同样愚蠢的名词一样。”站在窗边的青年身穿万年不变的黑色风衣，端着一杯飘着苦味的黑咖啡，冷淡摇头。
　　“舞会。我一直好奇，是谁发明了‘舞会’这个愚蠢的名词。这种许多人一起手脚并用的娱乐方式看起来傻得令人发笑。放弃吧，小姐，你的手脚一向很不协调。”
　　“.......可是还有晚宴啊。晚宴上不光只有舞会，还有吃的吧。”金发少女又读了一遍请柬，由于感冒，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
　　“没错，有很多事物。但是你又尝不出味道来。”杀手低头喝了一杯咖啡，冷淡补刀，精准击中了她的痛处。“而且，你没看到吗？请柬的底下写着，这并不是免费的晚宴。也就是说，你将会花费10英镑，却只能嘴里塞满没有味道的奇怪点心，并且沉默看其他人载歌载舞。”

　　“........好了你住嘴吧。监护人先生，你今天不用去工作吗？为什么我一起床就看到你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喝着我的咖啡？”薇薇安吞下感冒药片，“还有，你能把我家的门钥匙还给我吗？”
　　“我来的时间很合适。之所以现在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形，我指的是——你穿着一件睡衣和我面面相觑——”杰克抬手指了一下她，冷冷说，“只是因为，你起得太晚了。”
　　“另外，不要误会，调查员小姐。我也不是很想来你家的。”杰克不耐烦地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牛皮袋，扔给她，“我来是给你送钱的。这次你协助伦敦警方破获了盗贼杀人案。会长对你很满意。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奖金。”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人模人样的滚蛋，随即他冷漠转身，抬脚走人。“以及，不能。”

　　跟凯尔跳了几只舞后，她觉得有点头晕。果然，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个混蛋的某些话还是很对的，她的确手脚不甚协调。
　　温暖的舞池里，她的舞伴始终笑容灿烂，上蹿下跳。这个活泼的家伙跳起舞来是一把好手。她记不清自己跳了多少曲。总之到后来，她已经觉得头晕。大概是她摇摇晃晃的走姿吓到了他，他终于放过了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吧台，对酒保打了个响指，给她端来一杯水。
　　“薇薇安小姐，你怎么了？”凯尔摸了摸下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声音听起来十分真诚，“十分抱歉，我今天穿了一双硬头皮鞋。难道是因为踩了我太多次，你扭到了脚？”

　　“没有。只是有点头晕。”薇薇安摆摆手，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皱眉道，“……这是水？怎么一点也不甜？”
　　“水，水本来就不甜啊。”
　　“胡说。凯尔先生，去，帮我加糖。一大勺糖。”
　　“薇薇安小姐。我记得今晚你只喝过一杯红葡萄酒啊……怎么看起来像是醉了？”凯尔战战兢兢地吐槽。眼见她已经从桌子上跳下来，气定神闲地翻箱倒柜。

　　“算了。凯尔。”她找了一圈，大概是没有发现糖，摇头叹了口气，“我跳不动了。你找别人吧。”
　　“啊，那我走了，小姐。你跳舞的时候很可爱。”凯尔拍了拍她的肩，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双眼扇动真诚的泪花。然后他转身，飞快奔向下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的身边。

　　舞池喧哗，灯光闪烁，空气中飘散着被过多发酵过的葡萄酒的气味，气氛似乎开始变得意乱情迷。薇薇安弯腰揉了揉脚踝，这双闪闪发光的高跟鞋看起来很漂亮，穿起来却不太舒服。她摇摇晃晃地站起，穿越拥挤的人群，开始找糖。
　　嘈杂的人群如同一群挤作一团的青鱼。她被裹挟着往前走，感到有点窒息。忽然一只手拽住了她。
　　“嘿，小妞。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也是这家剧院的女演员？”浓郁的酒气喷在薇薇安的脸上。她皱眉抬头，恰好对上一张胡子拉碴的油腻的男人脸。男人眯眼打量她，那种眼神太过肆无忌惮，以至于她一瞬间想要拿匕首挖掉他的眼睛。
　　“长得不错，就是年龄太小了些。”他啧了一声，短促地笑了一声，“喂，那些其他的演员有没有欺负你？你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宝贝，他们肯定会欺负你的。怎么样，今晚你留下来陪我，你考虑一下？你可以把那些欺负你的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醉鬼低头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手指还带有没有擦干净的油渍，多种混合气息令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咧嘴笑了下，“哑巴更好.....这种干净的小姑娘，就应该是个可爱的哑巴。”

　　“我数三个数，滚开。”金发少女仰起头来，与他对视。她看起来人畜无害，脸颊雪白而娇小，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毫无波澜。然后她抿了抿嘴，一脚踩在了男人的皮鞋上。这一脚踩得实在比较狠，男人发出嗷的一声，恼羞成怒地跳起。
　　“滚开！”
　　男人后退时撞到了一张桌子，桌旁围着一群小混混，酒杯被撞倒，啤酒流了一地。小混混们拍桌而起。男人气急败坏，本想怒吼着冲向薇薇安，却被那群混混扯住领带，很快双方就扭打了起来。薇薇安头也不回地趁乱走开。

　　这舞会有种令她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就在刚刚，她与凯尔在舞池里旋转，《华尔兹第九圆舞曲》中有一个旋转的动作，那时她将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他牵着她的右手，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七百二十度的转体中，她的视线扫过剧院全场，不经意瞥到了一抹背影。
　　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戴着连衫帽与口罩，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被笼在阴影里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薇薇安心脏一跳，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她便又转回去了。作为一个舞痴，薇薇安一向把跳舞的节奏交由凯尔掌控，他掌控地很完美，没有给她留下一秒时间。很快她将进行最后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当她再次面向那个墙角时，那抹背影却已经消失了，仿佛化入水中的墨迹。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薇薇安手脚冰凉。

　　杀手监护人杰克曾对她进行过为期半年的艰难训练。他实在算不上一个体贴温柔的人，她觉得自己没有在那场训练中死掉，简直就是奇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1945年的冬季特训之后，杀手杰克终于有点嫌弃地看到，自己的拖油瓶终于从他身上继承了某种该死的警觉。
　　世界线管理协会的敌人是所有深恶的犯罪与阴谋，每个协会成员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他们必须提高警觉，仿佛受伤的野狗，对嗅到危险来临的独特气味有种与生俱来的天分。
　　事实上，这个比喻不太适合杰克，比起恶犬，他更像一条蛇。警惕，贪婪，冷静，理智。如果察觉到了危险，即使这条蛇正在吞下它垂涎已久的猎物，它也会毫不犹豫地再将它吐出来。对于“取舍”这个令人纠结的命题，他一向拥有近乎冷漠无情的条件反射。

　　人群变得越来越拥挤了起来。她有点头晕，觉得不太舒服。拨开人群时，她低头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

　　一路窒息般地挤出舞池，薇薇安终于伸手推开了剧院大门，冰冷夜风一贯而入。舞池里扭动身体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纷纷咒骂，“快来个人把门关上！”
　　咣当一声，门很快就自己合上了。人们继续沉浸在愉快的跳舞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年轻的金发少女刚刚溜了出去。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背影纤细如春天的柳枝。

　　逃出了舞会，薇薇安走在大街上。与灯红酒绿的剧院相比，小镇夜晚的大街安静多了，甚至可以说是寂静了。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微小的声音的都被无限放大。她听到身后有一串脚步声，确实有人在跟踪她。
　　她心跳如雷，一路左拐右拐，始终没能甩掉，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座桥上。

　　忽然一双手猛地从身后扑了上来。闻起来还带有烤鸡的油腻。“X，不识抬举。刚刚你踩了我一脚，小妞，你准备怎么补偿？”

　　竟然是......刚刚舞会上的猥琐男？
　　原来一直跟踪她的人是他？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可是不像啊。她敢发誓.....那个跟踪她的家伙，绝对不是这个油腻的男人。

　　忽然一阵凉凉的海风拂过。多佛尔是个海边的小镇，离岸的渔船发出刺耳的雾角。灯塔的光束一闪而过。桥上似乎还有一个人。
　　薇薇安的心直直跌入冰窖。

　　那人朝她走了过来。他走的很快。而她无处可躲，因为那个猥琐的变态紧紧拽住了她，他甚至已经开始上下其手。薇薇安忽然觉得有些慌，他的力气很大，她拉扯不开，只能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他惨叫了一声，继而更加愤怒地扇了她一耳光。

　　那声耳光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她没有听到，男人发出的下一声惨叫。桥上的那个人快步走来，一拳打了过去，酒鬼应声倒地。忽然身上一轻，薇薇安没能站稳，向后晃了晃。
　　那一刻灯塔恰好转过来，照亮了那人，微微发白的灯光从他身后冲洗下来。青年低头看她，一把拉住了她，使她不至跌倒，他有一双熟悉的绿眼睛，像雪地里的一株雪松。

　　二人面面相觑，继而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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