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edy

　　“这周电影我来放。你想看啥？”吃午饭时佳佳问。

　　佳佳是电影协会的干事。每周五晚上影协会在图书馆一个固定的放映室里放电影，影协的会员可以免费观看。作为干事家属，乔乐也经常来蹭电影看。这周该轮到佳佳来选择电影了。

　　“棒！我仔细想想。”乔乐开心得一拍桌子。

　　佳佳咬着筷子：“我没啥头绪，今天才告诉我轮到我的，今晚就要给答复。“

　　乔乐想了想：“你们能放尺度大的吗？“

　　佳佳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可以是可以。你想什么呢，正常点好不好，这部可是要记在我名下的。“

　　乔乐哈哈大笑：“那你想选什么类型的？“

　　佳佳皱了皱眉：“文艺点儿的。和爱情有关的。“

　　乔乐掏出手机打开豆瓣：“等我翻一番。我记得我标记过好多想看的电影来着。“

　　佳佳凑过头：“机智啊。“

　　翻着翻着，乔乐的手指停在一部电影的页面上。佳佳念出声来：“战场上的圣诞快乐？“

　　乔乐一脸兴奋：“就这吧！文艺，大岛渚够文艺吧！爱情也有，齐了！“

　　佳佳笑出声：“圣诞节还早哇，这部我给他们建议留圣诞节放呗？“

　　乔乐道：“别吧，反正你们圣诞节永远是放《真爱至上》。“

　　佳佳一拍脑袋：“对哦。给我，我看看介绍。“说着一把夺过乔乐的手机，“哇，83年的电影。好老啊。评分蛮高的嘛。”她用指尖往下划动，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诶这是不是那谁，大卫……鲍伊？”

　　乔乐点点头：“对头。”

　　佳佳开心道：“这照片蛮帅啊！行呀就它了，满足你！周五来陪我看吧。”

　　乔乐看她笑眯眯模样可爱，捏了捏她的脸。佳佳啪地打掉他的手：“一手油，脏死了。”眼睛里还是含着笑，亮晶晶的。她见乔乐也吃完了，就帮他把餐盘拿了起来：“我去送盘子。你帮我拿下书包。”

　　乔乐背起两个书包，一边等佳佳一边解开耳机线。等佳佳走到他身边，他递了一只耳机给佳佳。佳佳塞进耳朵，听见流水般的钢琴声。

　　“什么歌呀？”佳佳问。

　　“Merry Christmas Mr. Laurence.”

　　乔乐又一次点进程中林的朋友圈。乔乐对这个人感到好奇。他的朋友圈里只有三样东西，他分享的歌曲和一些画儿，还有就是猫片。连配字都没有。画看起来是插画，各种风格都有。猫是同一只，黑脸白爪。

　　歌曲是乔乐在意的部分。他想，这个人和自己口味真的好像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歌曲列表。他看到一首最近发的（那也是两个月前发的了）是落日飞车的《Greedy》，心想这首自己没听过，便听了起来。

　　“I‘m greedy, it’s such a pity.

　　I want loads of love, I can never never get enough.”

　　再往下便翻到一张人像，脸由左右两部分拼成。应该是油画，五官夸张变形看不出什么特征。眼球里面空荡荡，安放的是宇宙星辰；手中拿着一支金色的玫瑰，但花瓣快掉光了。

　　乔乐和程中林的聊天纪录停留在三天前。乔乐看到一篇《威尼斯商人》的剧评，觉得很受启发，便转给了他。他半天才回复，说了些自己的感受。乔乐和他讨论起现当代戏剧的发展，乔乐说：“我觉得很沮丧。就这样了，该写的东西四百年前都写尽了，莎士比亚已经完美了，我们还能怎样呢？“

　　程中林表示理解，他认为古典戏剧到此确实已尽善尽美， “莎士比亚关注的议题是超越时代的、人类共通的，无论在哪个时代来看都是顶尖的。”但他又安慰乔乐，“但我们总有新的机遇，新的灵感。大浪淘沙，五百年后人们还是有故事可讲。“

　　从那个《威尼斯商人》之夜到现在已过了近一个月。两人没怎么联系，只偶尔聊一聊话剧和音乐。程中林并不主动找乔乐，但乔乐对他有感激之心，他觉察到两人气场相投，便不自觉地想要和对方更熟悉一些，从他那儿要一些答案——他觉得程中林是稳妥的、温和的、深思熟虑的。他总是得到让他满意或是讶异的答案。

　　影协的推送做出来了，介绍了这周五放映的《战场上的圣诞快乐》。乔乐心中雀跃，马上又想起在程中林车上听过的专辑。他随手把这篇推送转给了程中林。

　　下午上课时乔乐收到程中林的回复。他先又是道歉，说中午有些事情，才看到乔乐的消息，接着又说，自己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很值得一看，主演的组合也非常难得。

　　乔乐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程中林又问他，这部电影是不是乔乐选的。乔乐发给他一个击掌的表情，说算是他选的没错。

　　“你们学校真的蛮好。“程中林说。

　　周五晚上乔乐和佳佳去看了这部电影。来的人并不多，他俩在最后一排占了个中间的位置。电影开始放映了，佳佳嘟囔了一句：“这个画质好老啊。“乔乐没有接话，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两人偷偷在座位下牵起了手。

　　电影很沉闷晦涩。乔乐几年前看过一遍，当时看到中途浑浑噩噩，睡了醒醒了睡。等他终于清醒时电影已经快要演完，他看到坂本龙一饰演的世野井上尉在夜色中走到埋在地里只露出头颅的大卫鲍伊前，跪下来割下了他的一绺头发。这次他全程清醒，终于明白了这部电影讲了个什么故事。

　　佳佳和几年前的乔乐一样，已然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过去，直到乔乐拍拍她的脑袋，笑眯眯看着她：“电影放完了。“佳佳倏地清醒，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昨晚没休息好。“

　　乔乐笑笑，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我送你回去吧。“

　　佳佳乖乖跟在乔乐后面，问道：“电影好看吗？“

　　乔乐说：“是挺闷的。不过还不错。“

　　佳佳又蹦蹦跳跳地挽住他：“演了啥呀，你给我讲讲呗。“

　　乔乐就给她讲了这个关于战争、东西方文化冲突与禁忌之爱的故事。佳佳认认真真听他说，最后哀嚎一声，怪自己怎么睡了过去。

　　十点多时程中林主动给乔乐发了消息，问他电影怎么样。乔乐愣了愣，没想到程中林心细如此，对他又增添了几分亲近感。

　　“啊，很棒！很感人啊。”他回复道。发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蠢，正要说说自己如何被感动，对方却道：“不错啊，我看睡着了好多次。”乔乐噗地笑出来，“它确实挺晦涩。”

　　程中林：“我用了好多遍才完整看完。它真的挺好睡。“

　　于是他们聊起了哪部电影比较“好睡“的话题。

　　程中林：“挽个尊，我其实对闷电影的耐受力很强。不知道为什么这部这么让我困，它明明很好。“

　　乔乐：“哈哈哈哈，我第一遍看也睡得不知道它在讲什么。第二次才看完的。还好你看完了，也不算辜负了它。“

　　程中林：“年轻人精力真好。“

　　乔乐：“我看黑泽林时也困得不行。“

　　程中林：“是了，黑泽明是一个。你看过传说中的《2001太空漫游》吗？“

　　乔乐笑出声：“啊，那部也是。我就没哪次看它没睡着过。还那么长。我现在脑子里已经在放《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了。“

　　程中林：“你这样一说我也被洗脑了。“

　　乔乐乐不可支：“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程中林：“行了，我今晚做梦都是这首曲子了。“

　　乔乐又说：“你知道《帝国大厦》吗？“

　　程中林问：“是电影吗？“

　　乔乐把豆瓣电影的页面发给他。过了两分钟，程中林大概是看完了简介，发来一个拱手作揖的表情。

　　乔乐没再回复，转身去洗浴间洗了个澡。回来时任志书已经坐在床上放音乐了，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他人还没回来吗？”乔乐用毛巾擦着头发问。

　　志书道：“应该回家了吧。”他们是四人间，寝室另外两人是本地人，大概是回家过周末了。

　　乔乐站在志书床下，又喊了一声：“志书！”

　　志书把头伸出床沿，看着他问：“又咋了？”

　　乔乐道：“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大叔吗？送我剧票的那个。”

　　志书：“记着呢。干嘛？”

　　乔乐说：“我觉得欠了他人情，想送他点啥。你觉得我送什么比较好？”

　　志书问：“这大叔是啥样儿的人呀？”

　　乔乐想了想，说：“看起来品味挺好挺有气质的，我觉得他看剧听歌什么的口味和我挺接近的。感觉很有钱。”

　　志书道：“可不得有钱嘛，没钱能拿VIP剧票做慈善吗。”

　　乔乐挠挠头：“是噢。那我送啥好呢。“

　　志书说：“这不秋天了吗，你买条围巾送他得了。“

　　乔乐：“？？？没看出来啊任志书，你这么gay的吗？“

　　志书一脸嘲讽：“是gay啊，你想人家送票是做慈善，能图你啥吗，你送点啥不gay呢？“

　　乔乐叹口气：“是噢。可我也没法心安理得不还他一份啊。“

　　志书说：“那你投其所好呗。送CD啊，送黑胶啊，送书啊，不行就还他一张剧票得了。“

　　乔乐：“惹，那我怎么还得起。“又觉得程中林应该不少CD黑椒这种东西，一时没了主意。”

　　“我先看看有什么我买得起的剧票吧。”便翻起了手机。正看到剧社群里在通知福利票，是孟京辉《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你看过吗？”乔乐问程中林。

　　“茨威格？看过啊。蛮喜欢。”程中林答。

　　“不，是改编话剧，孟京辉的，看过吗？”

　　“没有，我才听说原来还有改编话剧呢。”

　　乔乐找了篇介绍的推送发过去。程中林似乎提起了兴趣。

　　“不错啊，可以安排了。”

　　“我请你看吧！”乔乐脑子一热，发出邀请。发完这句他莫名感到紧张。

　　“诶？”程中林似乎很疑惑。

　　“我们剧社可以申请到福利票！”乔乐把截图发给程中林，“你看看时间，哪天有空？我都可以哈哈哈。”

　　“是担心欠我人情吗？”程中林问，“本来不送出去那张票也是要浪费掉的。”

　　乔乐愣了愣，他是个欠下人情必还的人没错，但对于程中林，他也确实怀有想和这样有趣的年长者做朋友的心思。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拒绝，他有点委屈，解释道：“是有点担心……但也是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上次和你一起看剧真的很开心。”

　　消息发出，乔乐看着那行字心里又莫名有点害臊：好像哪里怪怪的。

　　对方发来一个歪头看的表情，然后说：“我这周日和下周日下午有空。”

　　“那就看下周日下午场吧。”乔乐一颗心放了下来。

　　“座位我不介意，坐哪里都可以。”

　　乔乐想这人是真的好细心啊。

　　“欧了。”乔乐大声说。

　　志书又从床上伸过来一只脑袋：“啥欧了？

　　“安排上了。下周我请他去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志书又挂上了戏谑的表情：“约会吗这是。“

　　乔乐瞪他一眼：“你干嘛？我直着呢。“

　　志书又笑道：“你直，对方不见得直啊。“

　　乔乐气道：“瞎说什么呢。“

　　志书又添油加醋道：“这人到底啥来历啊？你见过一次就敢叫人出来看剧，你心也蛮大的。“

　　乔乐说不过他，抓了抓脑袋：“行吧。我又不是小姑娘，没钱没色，他能把我怎样。“

　　志书把脑袋往他这边挪了挪，瞧着他说：“你这细皮嫩肉的，戒色也不是不行。“

　　乔乐：“？？？你够了啊，我要报警了。没发现你有这种爱好啊。“

　　志书哈哈大笑，把脑袋缩了回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