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妻与鬼丈夫

　　梓苏吃完饭后，擦了擦嘴，满足地摸着圆滚滚地肚子，起身准备赶夜路了。

　　那掌柜见梓苏起身要走，劝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又没个护卫，这大晚上的着急赶什么路嘛，晚上外边着实不安全！这样吧，我卖你一个人情，给你打八折，你歇着明天早上再走，又有何妨？你说是吧。”

　　梓苏摆摆手，笑道：“我可是连黑侠客栈都住过的人，还怕走夜路吗？”

　　掌柜又道：“话虽是这么说，就算姑娘你武艺高强，不怕劫匪，但是这大晚上的，保不齐会撞见那不散的冤魂死鬼！最近这段时间咱们这可不太平，已经发生了好几起闹鬼的事情了。”

　　梓苏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摇摇头，坐在板凳上，小声对梓苏道：“唉！先说最近隔壁老哇县闹得最大的一件事情吧，就是那个惨死的大肚婆，一尸两命！”

　　这掌柜做着客栈的生意，来来往往的客人又多，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隔壁县的事情早已从食客嘴里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当下，他便详详细细地给梓苏说起来。

　　隔壁老哇县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婆子，姓甚名谁已经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叫她疯婆子。那疯婆子一天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一股臭味，见着她的人都捂着鼻子绕道走。她每天坐在自家茅草屋门口，一会笑，一会哭。路过的人，她碰见了，逮着谁，谁就被她破口大骂一顿。一般人都不跟她计较，反正是她也个疯子！有那地痞无赖被她骂了，那些人上前捡起棍子就是一顿毒打，打得她遍体鳞伤，鼻青脸肿，她也不知道疼。真是遭孽！

　　其实她原来还有一个丈夫，是个石匠。那石匠还在她跟前时，那脏婆子还没疯，她看见邻里亲戚，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她每天洗衣做饭，织布干活手脚很是麻利。后来，她的丈夫和其他的石匠都被抓去帝都服徭役，要为天子修建一座非常壮观宏大的行宫。

　　她丈夫走时，她跟她丈夫的孩子才出生不久，是个女婴，还抱在怀里吃奶，白嫩嫩的，很是可爱。她一个农村妇人，每天又是当娘又是当爹的，还要干活养家，扶养那女婴，很是不易。等忙完活后，她经常抱着她女儿在那村口老树脚底下张望着，等候她丈夫哪一天归来。一次次期望，就一次次失望。渐渐的，她也不怎么爱笑了。

　　等那女娃娃已经三岁了，可以跑可以跳时，她丈夫还没回来。后来有一天，服徭役的同乡也回来了，她丈夫居然还没回来。她去找那同乡问她丈夫情况时，那同乡先让她坐着沉住气，又给她倒了水喝了，这才说道，她丈夫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听到她丈夫死了，她手一抖，茶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她摇头不肯相信，这不是真的，这肯定是骗她的。直到她找其他同乡，大家都说她丈夫死了，她才停了下来。

　　原来在帝都修建行宫时，工期赶得非常紧，又有人一直催促着，如果做的慢了，不是被斥责就是被打骂。天气十分炎热，工期又紧，她的丈夫身体吃不消，仍然坚持做工，那天晚上生了烧热病，还没到第二天天亮他就死了。

　　她从那以后眼睛就直愣愣的，像痴了一般，眨都不眨一下。再后来，大家就听到她疯了的消息……

　　她那女儿才三岁多一点，就已经知了事。每天小女娃就在茅草屋的墙角边、田野里挖点野菜充饥。小女娃身子没有灶头高，就搭个小板凳，烧水煮菜吃。她煮着吃了一半，还要留一半给她疯娘吃。

　　她那疯娘没疯前是个好脾气的，疯了后性格越发古怪。小女娃有时莫名其妙就被她那疯娘毒打了一顿，那嫩嫩的手上、腿上全是乌痕。她疼了，哭了，擦干眼泪后，又一口一口地喂她那疯娘吃。

　　同村的人看她实在太可怜，偶尔施舍给她一点糠面吃。那时糠面已经很不错了，白米一斗就得500钱，实在太贵了，穷人家的难得吃上一回。

　　她好不容易长到十一、二岁了，她那疯娘也越来越疯。她那疯娘经常拦着家门路口，对着那过往的行人破口大骂。碰着那破皮无赖，她那疯娘就被一顿好打。那破皮无赖打了她那疯娘不说，看着她长得几分姿色，也把她给奸///污了。那破皮无赖得了手，就经常去她家骚扰她。

　　后来，她也有些疯癫了，只是没有她娘那么重。清醒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知道。疯了的时候，浑身□□，她也可以在大街上跑闹。

　　再后来，隔壁村子一个没有结到媳妇的四十岁瘸子，把她收养回来。他给她那死了的疯娘料理了后事，又每天去做工挣钱治她的疯病。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疯病经过几年的治疗，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她看着这瘸子对她真心实意的好，也就不在抗拒了，答应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她真心接纳这瘸子后，没过多久就怀上了一个孩子，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了，她盘算着再过三个月就快生了，得做点小衣服小鞋子，备着。那瘸子每天出门做工前摸一下她肚子，回来后还要摸一下她肚子，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他终于有个后了，他那瞎娘听到了也能开心一下。

　　这日，那瘸子回来没有再像往日一样摸她肚子，反倒一脸的愁苦。她不解上前去问他，那瘸子才哀声叹气地一五一十说了。原来是天子又要征召劳役，去修建寺庙了。她一听丈夫说完，就感觉五雷轰顶。她的那疯娘，不就是等他爹疯了的吗？

　　那瘸子祖上是木匠，按照现朝的制度，祖上是什么户籍，他的后代就必须是什么户籍，方便调动管理。所以祖上是木匠，后代就必须是木匠；祖上是医户，后代就必须是医户；祖上是泥匠，后代就必须是泥匠。这瘸子父亲虽是木匠，但他父亲死得早，只有一个瞎娘，手艺也就没有传下来。这瘸子平时做做小工，也将就能养家糊口，这一家三口基本不饿饭。

　　现在天子根据匠户制度，征召木匠去做木工，这瘸子又不会做，如果抗旨不去，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的脑袋已经完全乱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她的丈夫步她爹的后尘。现在比起以前要松动一点了，如果富贵人家不想前去，就可以花钱聘人去。可是聘人去做劳役，要花大价钱才行，对她这样的贫穷人家来说，这笔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早些年为治她病，那瘸子就耗尽了家财，平时他做小工，仅仅够一家三口吃饭，哪里还有存余。周围亲戚也都是穷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会借给她们。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一些头脑聪敏的人，看着花钱雇人的普遍情况，也发现了一个商机。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专门借给那些穷人家钱财，帮其雇人做徭役，只不过利息极其高，说白了就是高利贷！

　　倘若借了高利贷，借了一钱要还四钱，借了五百钱，要还两千钱。这得不吃不喝做满一年的工才能还完，如果算上衣食住行等开销，恐怕要一年半才能还完。

　　她噙着眼泪，想哭不能哭，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丈夫，瘸着个腿，一路奔波到帝都做工，回不回得来都说不一定。她跟他丈夫商量好了，她们去借，借钱来雇人做工。就算这一年她们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也要把账还完！

　　她那瘸子丈夫就去借了高利贷，雇了人来代行劳役。就在她以为终于太平了，只要辛苦一年半，把高利贷还了就了事时，又出事了。

　　她的丈夫去向那组织借了五百钱，连本带利要还两千钱。跟以往不同的是，不需等凑齐了两千钱一起还，可分期十二月，每月连本带利只需要还一百六十六钱。那瘸子丈夫心想，每月一百六十六钱，就一百六十六钱，倒也可以，就按了手印，留下欠条，成交了！

　　那组织答应借给他五百钱，实际上只借了四百五十钱。他们说，剩下的五十钱是手续费，这是行规！那瘸子丈夫心想四百五十钱就四百五十钱吧，他又东拼西凑，凑得五十钱，凑整了五百钱。

　　每月要还一百六十六钱，压力还是有点大，那瘸子丈夫每天不管天晴下雨也要去做工。有时回来得晚了，在路上碰上打雷、下大雨，就在那破庙将就对付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又去做工。

　　她现在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还有两月就快要生了。这深更半夜的丈夫也没回来，她怀着身孕也不敢去找他，焦急得不得了。可是家里还有个睡了的瞎母，她又不敢与瞎母细说，只能心中暗暗着急。一直等到第二日晚，瘸子丈夫回来后，她才放下心来了。她虽然表面对那瘸子丈夫哭着埋怨，心中却心疼得不得了。

　　那瘸子丈夫已经还了一个月，这月又是一百六十六钱。眼看着这天又到了还款时间，他还差着二十九钱。瘸子丈夫只好厚着脸皮，去亲戚邻居家挨个挨个借钱。跛着腿的他，走得脚都疼了，才借到这二十九钱，凑齐了一百六十六钱。

　　那瘸子丈夫拖着疲惫身子，带着这一百六十六钱，去了组织那里。本以为这月钱已经还完了，没想到那组织人说，早已经错过了还款时间，还要再加利息。当时借钱时说好每月十九上午还，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按照还款超时的条约，还要再给四十钱的利息。瘸子丈夫当时借钱时，只听到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什么人人都可以贷款，利息极低。他听了，没有仔细看条约，实际上也看不懂，就按了手印。那瘸子丈夫慌了，求情希望宽恕几天，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了。那些人威胁道，几天之后恐怕又得翻多少倍的利息了。

　　那瘸子丈夫哭丧着脸说道，那我现在也真的拿不出钱啊，总不可能把自己卖了还钱吧。那些人又道，那这样吧，我们再给你介绍一个组织，你借了他们的钱，再把我们的钱还上。那瘸子丈夫无计可施，只好答应，又去另一个组织借了五十钱，抵了这个组织的债。两个组织的债，连本带利加起来一个月要还两百钱。

　　原本每个月勉勉强强东拼西筹着还能还完，现在就更不够还了。可是延期一天就得多还两百钱，他这一个月的一百六十六钱还挣得如此艰难呢，怎敢拖延。那瘸子丈夫在那些人半是劝说，半是威胁下，杂七杂八，又借了五家组织去填窟窿。

　　现在五个组织，他连本带利一个月要还两千钱。可是他就算砸锅卖铁也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才逾期了两天就涨到一万钱。一万钱他也就更拿不出来了，那些人开始已经对他言语不善，语带威胁了。

　　又过了几日，这利息又翻到了十万钱了。那些人带着地痞流氓，跑到他屋里大闹一通，泼粪泼尿，他这才瞒不住，一五一十给他娘子说了。她当时已怀有九个月身孕，听了只觉得天昏地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醒来才发现，她的丈夫已经不见了。她问了旁人才知道，她那瘸子丈夫，已经被那些人给带走了。她哭天喊地，挺着大肚子哭哭啼啼地追去找她丈夫。

　　还离那地方有一段距离，她就听见她丈夫被打得叫喊连天了。她披散着头发，跑到那组织面前，哭着、跪着、哀求着他们放了她丈夫。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那地痞流氓，怎可放了她丈夫。她见他们实在过分，就威胁说，如果不放，就去报官！

　　那些人笑道，报官？你丈夫白纸黑字盖了手印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也不怕！

　　她见无可奈何，只好硬着一口气威胁他们道，如果不放人，她就一头撞伤在那柱子上，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他们！

　　那些人连天王老子都不怕，还怕那厉鬼做甚！他们反而看起好戏，起哄让她撞！可怜那瘸子辛辛苦苦地收养了她，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剩那躺在地上冰凉的一具尸体，还被扔去了乱葬岗！

　　梓苏听了这掌柜的一讲，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掌柜又道：“其实这五个组织都是一伙的，他们的头目都是一个人！”

　　梓苏疑惑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掌柜让梓苏把耳朵支过来，悄咪咪说道：“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在这行也干过几天！”

　　梓苏“……”这该不会又家黑店吧。

　　那掌柜看了看梓苏脸色，笑道：“放心，我早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那活太损阴德了！不过我倒是见过那头目几面，他穿着打扮着实奇怪，剃着光头，又不是和尚，还喜欢穿那短袖短裤，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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