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有些人，见一眼就是劫，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最后，也只能相忘于人间。

　　那年十五庙会，我早早便起床梳妆打扮和母亲上山礼佛。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只差一场东风便会彻底绽开。而那个人便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东风。
　　那人与我擦肩碰过，匆匆回眸道一句：“小姐，抱歉。”只一句，随后便匆匆离开。我只觉刹那间这人山人海仿佛都已不见，只剩下天的高远和那人远去的衣摆。
　　我想，这便是缘。
　　然而缘起缘灭，人生无常。
　　我伸手顺了下发，却心知他并没有看我。

　　母亲是这里的常客，用过斋饭后便与住持讲经，无聊中我四处走动，却在一棵古树下见到了那人。一袭青衫，修长清隽。
　　我理了理衣裙，拂过发，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上前。
　　我听到那人对对面的黑衣男子道：“虽然找到了，但是……”
　　我知他话未说完，因为他察觉到了我的到来。
　　气氛一时很紧绷，这时他对我一笑，礼貌问道：“小姐，有何事？”
　　我看着他，一下便红了脸，伸出手去，手心躺着一块玉佩，青翠欲滴，很衬他身上的青衫。
　　“我想这是你的。”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看到他一愣，伸手接过，对我道：“多谢。”
　　陌上人如玉，那一刻我忽然明了。

　　我家是江湖世家，我自幼习武，虽不至向父亲那样声名远扬，却也足够自保。我父母一生只得我一个女儿，如掌上明珠般呵护着，母亲总嘲笑我被娇惯坏了，估计会在家呆成老姑娘。她总说，看看今后有哪家公子敢要我们的大小姐！”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原来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
　　那个人，我听到那黑衣男子唤他“顾寻”。
　　顾寻……
　　那年，我头一次希望有人要我，我愿为他披上嫁衣，愿为他红妆十里。
　　可惜，至此一别，沧海桑田。

　　江南的三月很美，杨柳春风，小桥流水，一如那年初见，然我早已无心欣赏。
　　我还清晰记得，那年漫天的大火，头顶的青天仿佛都被火焰吞噬。当然，天还是天，吞噬的只是我的家，我的至亲。我的一切全部在火中化为灰烬。
　　我又看到了他，时隔半年，在我的世界崩坍之时，他走来，对我说：“对不起。”
　　我才知他是知府之子，此次便是为缉拿钦犯，可惜对手太狡猾，他追踪了一年还是让他逃了。就晚了一步，我的家，没了。
　　我不怪他，不是因为我心悦他，而是因为父亲多年的教诲，我没立场更没理由去迁怒一个无辜的人。
　　我拒绝了他要带我回府的怜悯，可我并未离开。
　　我知晓灭我满门的是何人，也知晓那人的秉性，他不会放过顾寻。
　　我要守着他。此时，他便是我的救赎。
　　我更要为我的父母报仇。
　　这一守，便是三年。
　　三年后，那人被抓捕归案，判秋后处斩。
　　刑场上，我看到顾寻的目光，复杂而怜惜。
　　我想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可他没说，这是我们的默契。
　　我感谢他的尊重，却不需要他的同情。

　　于是我远走，去看塞外的雪，去听草原的风，去完成父母曾经的却没有机会完成的心愿。
　　直到听到他的婚讯。

　　我携了南海的明珠去给他贺喜。

　　婚礼前我见到了他的新娘。名门闺秀，大家淑女，眉目流转间尽是温柔。
　　倒是与他十分般配。
　　我笑，道一句恭喜。
　　她与我从塞外谈到江南，从寒风讲到酷暑。
　　我并不热情，可她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羡慕。
　　呵，不过是一个人的浪迹天涯，无处为家罢了。
　　我听到她说，也想和顾郎一起去看雪，神情向往，满脸娇羞。
　　我只笑，并不说话。
　　越是温柔的人，越是伤人至深。如她，更如他。
　　事实上，我已用尽全身力气来控制自己才能不让自己失仪。
　　我一点也不想祝福她，一点儿也不。
　　可我想她的顾郎幸福。

　　我在顾府住了月余还是准备远行，我知他怜惜我，可我并不需要，一如当年。

　　我成功如母亲所言，熬成了一个老姑娘，却仍如当年般固执远走，不肯停留。
　　他留我，却只剩无奈。
　　他叹息道：“你何必如此倔强，我父母都很喜欢你，烟儿也说和你一见如故，你留下来，等有一日风光出嫁，怎么不好。”
　　烟儿，他的娇妻。

　　那天红罗烛，鸳鸯锦，饮酒合欢。
　　我在他门外站了一夜，隐于黑暗却泪流满面。

　　我听到他道：“罢了，我留不住你，只希望哪天你累了就回来歇歇，我们总是相识一场。”
　　相识一场……

　　对啊，我望向远方，从始至终我们也只是相识一场。

　　我接过他递来的玉佩，仍然青翠欲滴，丝毫不减。
　　我笑笑，扬鞭远去，转身却把它扔进了湖心。
　　这是我对他做的最果决的一件事。
　　往事皆散。从此，
　　你有你的繁花似锦，如花美眷；
　　我有我的苍山孤雪，傲然人间。
　　我们最好此生不见，
　　不属于我的，不想、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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