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周萱去的是上森市最大的会所。
　　虽然从来没去过会所，好歹声名在外——就像B城的天上人间，H城的海天盛筵一样。即使去过的人屈指可数，香艳的名声却早已流落在外，为人们揭起面纱的一角，得以一窥它神秘的面孔。
　　华都会的名字，是周萱在听表姐们聊天的时候听到的。周萱的表姐们普遍比她大五岁左右，都觉得跟她说不上话。过年的时候大家在周萱家里团年，免不了闲聊八卦。大伯的女儿杨姐姐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前几天我跟我闺蜜去摩登年代玩啦，就是新开的那家ktv。那儿男模质量可真是不行，一个二个感觉土里土气的。”“真的吗？我还没去过，但我听说….”周萱坐在房间一角假装看书，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杨姐姐又说“是啊，感觉素质都没好高。还是华都可以，我还在那儿遇到过大学生呢，外国人也有！”
　　华都会，一个表姐口中娱乐消遣的圣地。她坐在出租车上时，思索半天不知道去哪，下意识的就把华都会的名字告诉司机。司机一边应着，一边不免打量了周萱两眼。临到这时周萱也顾不上羞了，拿出手机跟妈妈发了一条说要和同学庆祝生日晚回家的消息，就把手机关了机。
　　不就是热闹吗？不就是陪伴吗？既然可以用钱交换来，有什么不可以呢？表姐们也不像是坏人，都是好人家仔仔细细养大的千金小姐，她们也都去，难道会所还会是个吃人喝血的地方不成？再怎么样，也比家里让人开心吧。周萱眼眶开始泛红。她别的没有，钱还是有的是。倒不是说多到惊人的地步，但周萱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父母按月给的零花钱，她一向不怎么花，在上着学也没什么购物的需求。积年累月下来，光是零花钱都存了好大一笔。再加上过年过节、喜事得奖之类的，大大小小算下来，她的日常账户上账户上也有个几万块钱。钱也没地方花，买个朋友不过分吧？她心想，可是出来玩也不知道够不够？这种地方应该是一掷千金的花销，要是不够的话怎么办才好？
　　车突然停了下来，司机转过来对她说：“小姑娘，前面的楼就是华都会了哦。就是这里啦。”周萱才回过神来，慌忙擦了擦眼泪，说：“谢谢您，车费是多少钱？”司机报出车费，她马上拿出钱包来结了帐。
　　正要下车的时候，司机突然说：“你一个小姑娘来这里要注意安全哦。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不要让父母担心了。”周萱开门的手一顿，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司机又说，“我女儿也就你这么大啦，天天晚上都很晚回家，我和她妈妈都好担心的。”她打开门下车，还是忍不住转身对司机说，“谢谢，我会注意安全的！”司机点点头，车子从面前拐弯开走了。
　　眼前的大楼就是大名鼎鼎的华都会。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周萱心想。晦暗的夜色中，这也就是栋普普通通的大楼，青灰的石头墙面，看起来与写字楼无甚不同。她撇撇嘴，走上了楼梯 。
　　大堂里灯光充足，看上去与一般酒店大堂无异。左右两边的夸张的欧式楼梯都通到二楼的露台，也陈设着沙发、茶几等，可是一般都没什么人逗留。她突然的有点紧张。自己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6年，对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比较熟悉。但，毕竟这是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二楼楼道的入口隐隐透出五颜六色的灯光，看起来就是那个欲望世界的入口，她咽了口口水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来做什么呢？”周萱转过头，一楼的领班走到了她身侧。“嗯…没有预约，不能来吗？”领班圆滑地笑了，说“没有的小姐，今天不是客很多的日子，没有预约也是可以的。但是不知道你是来….？”领班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周萱，看他对自己的到来有些狐疑，她摆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回答说：“就是来喝酒唱歌的，华都会是在这里吧？”领班笑了笑，说：“是在这。我们的酒吧和KTV是在二楼的。但是您要是跟同学一起唱歌什么的，建议您不要在我们这边哦。”周萱陡然有些慌乱，她不知道她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在夜场是多么容易被认出是个天真青涩的小姑娘。她说：“没事，我就是来这儿的。”就径自沿着右边的楼梯向上走。
　　二楼总的入口只有一个，就在两个楼梯中间的地方。周萱到了二楼，向入口看了看。入口处左右各站了一排男服务生，统一穿着五颜六色衬衫和领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看到周萱，他们的眼色都有些怀疑。她上前走去，经理从里面迎过来。“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啊这样。那您是来…KTV的吗？”领班虽然露着怀疑，还是佯装热情的接待着。“就是来喝酒唱歌的，你带个路吧。”周萱强装镇定，可是乖乖女的腔调和因为紧张带来的微微颤音让她自己都有些觉得可笑。经理倒是没多说什么，只问“是去吧台还是卡座？”周萱选了包房，经理带着她走进一间中包。
　　房间门推开。比想象中的要大，周萱心想。比一般的KTV顶层更高，有夸张的玻璃吊灯，装饰成华丽的样子。整体装修并不浮夸，紫色为主调，桌子沙发都是欧式风格。虽然有种浮夸的暴发户风，但是尺度拿捏的又恰好不会让人产生厌恶。周萱在沙发上坐下。这么大的房间，经理和她两个人，显得异常空旷。“小姐您怎么称呼呢？”“我姓周。”“周…姐？周小姐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们去给您拿酒水单哈。”经理点头哈腰的出去了。这让她有些意外。自己看上去像个小孩子，以为怎么也会遭到一些阻挠，甚至不给进来。事实是，不仅没人问年龄，也没人质疑你的经济能力，正常的走了服务流程。
　　门突然开了，进来了一个穿着服务生服装的男生。看上去20上下，进来将酒水单递给周萱后就单膝跪地等她点单。说实在的，周萱虽然跟着父母经常应酬，酒也不是第一次沾，可是对酒的品牌、价格确实也不熟悉。这使得酒水单上翻了几倍的价格在她看来并不奇怪，也不知道KTV吃了多少回扣。借着直觉，周萱随便点了几瓶，也随随便便超过了低消。服务员忙不迭记下了，转身准备出去。“诶，你们这里，有没有….”“男模吗？”服务生马上回答。“嗯…就是，陪着喝酒聊天的那种。”
　　周萱脸颊有些发烫。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在学校，她是16年没谈过恋爱的乖学生，她对恋爱的冷淡也让父母很放心她绝不可能早恋，表姐甚至私下议论过她是不是不喜欢男孩子。其实她不是的。这些年来，追她的男孩子不是没有，她也有喜欢的男孩子。在学校里怎么可能没有遇到过干净清爽的男同学。她看过对方解题时专注的神情，听过他上课时当着来听课的老师专家朗读英语课文标准的英式发音。也偷偷的、假装路过的看过他在篮球场上打球，并没有小说里描述的那种侧脸啊汗珠啊，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很阳光。
　　他时不时转过去跟队友说些什么，看他一张一合的口型也听不到声音，总给周萱一种奇怪的联想。老师说，真空环境声音没有介质无法传播，这种瞬间就让周萱觉得就像是在月球上，面对面站着，看着你口型一开一合，听不到你在说什么，温柔又悲哀。
　　直到有一天男孩子扣完篮，主动转过来对上自己的目光。他笑了。周萱一瞬间非常慌乱，就像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突然被发现。
　　从此以后周萱就再也没去看过那个男孩子打球。教室里、走廊上与他目光相接，总会避之不及的转开目光。周萱能感觉到他很困惑，可是贴心的并没有询问。也就没有了以后。
　　服务生转身出去，正碰上经理站在门口，冲她说：“周小姐，你需不需要叫点人一起喝酒聊天？”“好啊。”周萱顺口答道。“我等下带点人来给您挑，周小姐您稍等啊。”经理谄媚的笑着关上房门。
　　没有等多久，门再次开了。成排的男模鱼贯而入，在周萱面前站成一排。经理随后进来，对周萱说：“这是我们第一批，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于是便让进来的人依次做自我介绍。备选的男模依次说了自己的名字、年龄和身高体重。每个都对着周萱微笑，甚至有些油腻的勾搭示好。明晃晃的灯光下，周萱竟觉得他们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确实是不一样的，可是又都一样。男模们成排站着，也略觉好笑的看着这个小妹妹。周萱保守的着装，青涩的用语，年龄一望便知。倒是不知道这个小妹妹要做什么，看上去也不像是来夜场玩的主儿。
　　包间灯光下，隔着个桌子，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每个人自我介绍都做完了，周萱没仔细听，也并没有中意的。她望向经理，经理马上问：“是没有喜欢的吗？”不知道怎么的，被经理这么一问，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这个吧。”她凭着直觉随便点了一个，那人笑着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他，可是她总觉得拒绝人像做错了什么，她不爱让人失望。
　　其余的人出去了，点到的男模到周萱身边坐下。经理询问她是否还要，她点头说继续，身边正在开酒的男模倒是一惊，没有想到这个小妹妹玩这么大。又是一批一批的人鱼贯而入。不是没有帅气的、好看的甚至读过书的男模进来，可是周萱心里总有点膈应，看他们好像都差不多。
　　同样的桥段又上演了几次，周萱又叫了一个外国的男模下来。经理对她说，这是最后一批了，再看一眼吧不点也算是都看过一次了。周萱点头。于是又是一排人进来。周萱看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是不属于这里的。他站在人群后面一点，长的很俊俏，却不笑，不看她，严肃的让周萱怀疑他是被威胁着来做这个的。没有太多犹豫，周萱抬起手指了指，对经理说：“他可以吗？”经理倒是没想到周萱还会叫第三个陪酒，他也有些惊讶的抬了头。经理迅速回答到：“可以可以的。这是我们才来没几天的新人，您是第一个点他的客人，要是有什么不周到请你谅解啊。”然后迅速转向那个男模，对他说：“还不快谢谢周小姐。来几天终于有生意了。”那个人又低着头，犯错了似的手扣在前面，不情愿的小声说：“谢谢周小姐”
　　周萱不由得哑然失笑。即使她也紧张，可是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小姐，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很不情愿却又必须服务的陪酒，她本该踌躇，却莫名的觉得好玩。“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周萱笑了笑，看着他。“没有没有。”他的头低得更深，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模模糊糊。
　　“小川，好好服务周小姐啊，别让我听到周小姐给我告什么状。”经理故作严厉的对那个人叮嘱了一番。他対经理点点头。经理转过来又跟周萱说：“周小姐您慢慢玩，还有什么需求随时跟服务生说我们会马上解决的。”周萱点点头，于是经理带着那排人出去了。
　　包间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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