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 烟火

作者:烟鬼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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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吹了一天一夜的北风,房前屋后都挂着冰棱,日头底下闪闪发光,青年在食堂混了顿饺子,走路都是撒着欢撂着橛子,伸手够着一串冰棱塞进嘴里,咬的是嘎嘣响,张嘴一串白气,呸一声吐到地上,冻的是呲牙咧嘴的,一偏头远远的瞅见自家门口蹲着个人。
      走近了,人瞅见他跟着站了起来,光头在阳光下泛着亮,咧着嘴一口白牙比屋檐下的冰棱还刺眼。
      青年快走两步,大手摸上他的光头,“嚯,这光头剃的,冻傻子呢吧。”
      “不冷。”说完,吸了吸鼻子。
      “长高了,这是又下山化缘来了?”
      小师父点了点头,笑的见牙不见眼,“嗯。”
      “怎么每次化缘都化到我家门口?”青年挑着眉笑。
      说完见他手里抱着个袋子,抻头去看,“我看抱的什么这是?”
      小师父打开口献宝似的递到他跟前,“这是我们早前从山上打下来的野山枣。”
      小小的酸枣子,泛着青都枯雏了。
      “给我的?”
      “嗯。”
      “那我得先尝一个。”青年从袋子里捏出一个,棉袄上蹭了两下扔进嘴里,“嚯!”
      青年酸的鼻子眼都皱到了一块,吐着舌头泛酸水,“真够酸的嘿。”
      “得,这都带着礼上门了,我要不拿出点东西让你带走都说不过去了。”
      小师父已经习惯了他的嘴硬心软,笑的腼腆。
      青年从他手里接过袋子,碰到他手,凉冰冰的。
      “快别在外头傻站着了,进屋吧。”

      屋里烧着炉子,一进屋小师父怀里就塞进了个灌了热水的瓶子,抱着坐到炉子旁。
      “吃了没?嗐,我这嘴,你哪次是吃饱了来的。”
      青年伸手从房梁上挂的篮子里摸了两个窝头出来,一掰两半放到炉子旁,不大会就飘出一股焦香味,伸手翻了个面,继续烤着,小师父眼巴巴的盯着窝头。
      “出息!”青年看的好笑,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下,站起身。
      小师父呲牙咧嘴揉着他弹过的地方,看他从床底下又掏出几个红薯,拿过来放炉子上烤,把烤好的窝头递给他吃着,搬个马扎围着炉子给他烤红薯,一边烤一边说着话。
      青年徒手翻着红薯烫的又是吹气又是摸耳朵的,小师父笑的乐呵呵的,炉火暖烘烘的照的他脸是红扑扑的,屋里弥漫着红薯的甜香味。
      “小东西,长的还怪好看,当和尚可惜了。”
      小师父习惯了他不时的混账话,起初还辩驳几句,现在已经充耳不闻。
      说完上手捏上他的脸,“这吃的也不少,怎么就不长肉呢?”
      手上还带着烤红薯上的黑灰,捏的两道印不多不少都抹到了他脸上,小师父未察觉抬头给他一个傻笑,继续吃东西,腮帮子鼓鼓的。
      青年看的入了神,要是他小弟没走丢也有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遇上好心人。
      这小孩被他捡回来,算是赖上了他,隔不了多久就来一趟,把这当成他家的粮仓了,连吃带拿的,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东西在哪都知道,自己往袋子里装,一点不客气。
      青年一个人习惯了,过日子没打算,大小伙子饭量大,一顿恨不得把半个月的粮食给造的干干净净,家里基本没什么口粮,自从捡了这小孩,慢慢就养成了在家存粮的习惯,计算着日子,算着小师父该下山的时候把粮食东藏一点西存一点,然后看他垫着脖子各处找,找着了脸上一喜,就看着青年笑眯眯的也不说话,等青年过完嘴瘾损完了,再开开心心把粮食往袋子里装。
      “你师兄呢?”
      “师兄去了城西,他让我替他给你说谢谢,师父也是,他还说方便了他亲自下山跟你道谢。”
      “别介,你可让他千万别,一把年纪的,你当山路好走是吗?回头再给摔了那我罪过可大了去了,佛祖也饶不了我,你呢就跟他们说,让老神仙在山上好好呆着,闲了没事了多给我念两遍经得了。”
      “要的要的,我天天都有。”
      小师父两只眼睛乌溜溜的,脸上两道黑印,猫一样。
      “可不得么,我这一人养活你们四口,你呀,就祈祷着我先别娶媳妇,要是娶了媳妇,我就不养你这小和尚了。”青年吓唬他。
      小师父嘿嘿笑,“你不会的。”
      青年被他笑的没了脾气,任谁对着这样一张干净的笑脸都没脾气。
      “别介,你这帽子给我扣实了,我还真得养你一辈子了。”
      小师父吃饱喝足又照常巡视,东摸摸西抠抠,青年靠在床头翘着腿假寐,实则心思全在那小孩身上,眯着眼悄咪咪的,看他挺着小肚子背着手晃悠,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水缸旁有个泥垒的灶台,灶台旁边是放柴火的,柴火后有个背静的洞,青年喜欢在那放些粮食。
      看小师父走过去青年就乐了,也不装了,坐起来看他撅着屁股翻腾,不大会从里头拖出来一个小麻袋,小师父抬头冲他一笑,美滋滋的去解绳子,袋子一打开愣了。
      大米。
      白花花的半袋子大米。
      以前青年这也就是些小米玉米高粱之类的,就算有大米也不过是一两捧,哪会像现在这么多。
      小师父手伸进袋子里抓了一把,往底下捞了一把,还是白花花的大米。
      “你哪来的米?”
      青年有些得意,“甭管哪儿来的,你先说要不要吧?我怕我说了哪来的你不要了。”
      小师父当真把米袋子扎好,企图往洞里塞,“那我不要了。”
      青年急了,从床上跳下来,把米拖出来,“嘿,我发现你这人真费劲嘿!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矫情!你管哪来的,怎么来的,总之能吃就行,等你吃饱肚子有力气了再给我讲那些大道理,真饿死了人都没了,说那些虚的有个屁用!”
      小师父从没问过他都哪来的粮食,在他眼里,青年是个顶厉害的人,主意可多了,对自己好是个好人,他对他再放心不过了,可现在心里却有了质疑。
      “你不是厨子吗?”
      “啊,我是厨子啊。”
      “这不是你从食堂偷的吧?”
      青年一听偷这个字就恼了,“什么偷?什么叫偷?你会不会说话,你给我说说偷是什么?”
      “那你说是哪来的!”
      “我。。。。。。”
      青年气结,“反正不是偷的!”
      集体食堂,又不是他一个人顺东西,大家伙都这么干,怎么到他这就成了偷。
      “不问而取就是偷!”小师父嗓门比他还大,气呼呼的反驳。
      “行啊,小东西,吃饱了是吧,有力气跟我吵了,你饿的倒在路边的时候怎么不给我嚷嚷,行啊,我这都是偷的,你清高,那你别吃啊,有本事给我吐出来,真他妈瞎了眼,养了个白眼狼!”青年混起来混账话张口就来。
      小师父气的脸一鼓一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还两条占全了,可不得让人看不起么。
      “我会还给你的!”
      “还?你拿什么还?就你们这老弱病残的,该干嘛干嘛去!”
      转眼看小师父红了眼圈,态度又软化了下来,“行,你有一身傲骨,你们都清清白白的,坏人都让我做,你说你较那个真干嘛,你有骨气你就不吃不喝了?还是说喝口露水就能活,要真这样,那我特么也用不着费这劲了,随便你清高了去,我供着你,可现实什么样?你没吃的你就倒在路边等人给你收尸,何况大家伙都这么干,你不拿你就得饿死,人活着该低头就得低头,你认真你就输了,现在这个世道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特么虚的!”
      “人不是为了活着才活着!”
      小师父抬起袖子抹了抹脸,冲他弯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嘿,你干嘛去你!东西你不要了?”
      青年跟了几步,小师父走着走着跑开了,一边抹脸一边跑。
      青年回到空荡荡的屋里,空气里还残留着烤红薯的味道,半袋子大米略显难堪的扔在地上,青年一脚踹上去,暗骂了句,“都他妈什么事!”

      一直到天黑也没见小师父回来,青年睡前去门口溜达了几遍也没见着人,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心,又骂自己不争气,他话都说难听成那样了,合着坏人都自己做了,好人他还不乐意当,还担心他个屁,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这么一想掀开被子就去睡,可翻腾来翻腾去,总感觉被窝里少了点什么,后背蹭蹭的冒冷气,这天天一个人睡也没觉的哪不对,怎么还被人惯出毛病来了。
      你说这小东西,他这是去找他师兄了还是去哪了?他以前下山也没往别的地方去过,都直接来了他这边,吃饱睡足再去找他师兄,那么大的雪一小孩儿该怎么过夜?方才瞅着他棉袄也没见多厚,抽条似的长个子,袖子还短了一截儿,露出大半截手腕。
      还哭着跑出去的,又是个生人,会不会被外头那群半大小混混给欺负?
      别再跟以前一样倒在路边了吧?这要是在外头冻一晚上,不死也掉半条命。
      青年也琢磨越心慌,顿时坐不住了,穿上衣服打着灯出了门。

      外头都是雪,月亮又亮,明晃晃的看的还算清楚,青年就这么挨家挨户的门口转,专门往人大门口的过道底下瞅,遇见个棚子柴火堆的还钻进去看看,就这么找了大半宿,转了大半个城,天蒙蒙凉才回了家,冻的身上都没了知觉,两只鞋被雪水涾的偷偷的,他还惦记着小师父说跟他师兄在山脚下见的事,也没敢在家多待,热水都没来及喝一口,翻腾出件旧棉袄就又出了门。
      山脚下转了一早上也没见着那俩师兄弟,也不知是没过来还是早走了,青年抱着那件棉袄往回走,半道上碰见山脚林场的熟人,一听说他找山上庙里的小师父就说是认识,他爹娘还都在山里住,离那不远,没少得庙里的帮衬,正好上山能帮忙捎个话,青年顿时乐了,把手里的棉袄给他,“给他就行了,旁的。。。。算了,也没啥。”

      小师父这一走就再没来,除了门口时不时的多点东西,不多,跟喂猫似的,也不知道从哪个牙缝里挤出来的,青年哭笑不得的堵了几次也没堵着人,再往后喂猫似的东西也没了。
      刚开始青年还掐着日子算,后来就习惯了,继续重复着一个人的日子。
      大概过了有一年的时间,青年再次在家门口捡到了他,还是个雪天,锃亮的光头跟雪融为了一片,见着他也不说话,从地上站起来,身上还穿着青年捎过去的旧棉袄,就那么看着他。
      青年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外头冷。”
      跟往常一样,青年从篮子里找了些吃的,围着炉子让他坐下,小师父打从进门一句话没说,给他吃的就接着,袖口磨的露出了里头的棉絮,打着绺,脏兮兮的,冻的青紫的手拿着饼子往嘴里塞,干巴巴的棒子面饼子烤的直掉渣,随着渣掉下来的还有眼泪。
      嘴里的饼子还没咽下去,剌嗓子眼,塞的鼓囊囊的,一张嘴往外喷渣子,“我师父没了。”
      青年给他倒水的动作顿了下,叹了口气,把马扎往他那边挪了挪,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泪,“先吃饭,吃完再说。”
      一切如常,仿佛一年的嫌隙从没发生过。
      第二天天没亮青年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小师父刚好醒,带着一身寒气,肩上还背着个袋子,往桌子上一放,招呼小师父起床吃饭。
      出门的时候把袋子拿给他,半袋子玉米面,“时间太紧,就借了这么点,你先带回去,吃完了再来。”
      小师父没动。
      “这是跟朋友借的,等我这个月领了粮票就还给他们。”青年解释道。
      “对不起。。。。。。”
      “咋了这又?不是,我这正儿八经干干净净的,你放心吃,你那天走了我就把米还回去了,真的!你说的对,一顿不吃饿不死,要吃了不该吃的,能膈应一辈子。”
      “我不应该那么说你的,我师父师兄也都说我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我怕你生气,我不敢来。”小师父委委屈屈。
      “嗐,都过去了,提那干啥。”
      青年又把家里筐子里剩下的面饼子装进袋子里,往肩上一扔,“不知道你来,家里就这么点,你先都带上,吃完了再下来,行了,赶紧回吧,你一个人下来回去晚了你师兄该不放心了。”
      青年把人送到山脚下,嘱咐了一番,临了又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给小师父套上,脱完身上就剩了件套头绒衣,风针尖一样往里钻。
      小师父要脱下来,“我不要,你给我的这件还能穿。”
      “啧,你这和尚,给你你就拿着,也不看看那衣服都成什么样了,再说你那山上能跟下面比吗?我老爷们一个火力旺耐冻,我们食堂过两天就发棉服了,我天天食堂家里呆着也用不着这么厚的棉袄,听话!”
      说完给小师父扣好扣子,领子系好,把面袋子给他放到肩上,“赶紧回吧。”
      小师父背过身去,咬着牙忍着,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青年抱着膀子冷呵呵的站在雪地上望着他,蓝色的绒衣格外的鲜亮,看他回头笑着伸出手,掌心朝内摆了摆手。
      很多年之后修补寺庙的工匠和已经成了大师父的小师父闲聊,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大师父望着通向山脚的路,脑中浮现的是雪地里的那一抹蓝,“一切皆为虚幻,不过都是空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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