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融

　　几个小时前，宋纾韫在浏览器里输入，“不能见光的少年。”

　　底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宋纾韫想要的线索。

　　“不能见光的病。”

　　网页弹出，白化病、红斑狼疮，可这些都不是。

　　紫外线过敏，这病可愈，应该也不是。

　　光标往下移，宋纾韫的喉咙愈发干涩。

　　还有一个，“着色性干皮病”，是一种遗传性疾病，皮肤细胞被阳光中的紫外线破坏之后不能自行修复，病情随年龄逐渐加重，多数患者于20岁前因恶性肿瘤而死亡。

　　宋纾韫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和死神打交道，天天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可能某一天就消失不见，再也回不来了。

　　她浑身冰凉，纪傕忆到底是谁。

　　她发了一连串微信给纪傕忆都没人回，她想去找他，她有一堆疑惑等着他解开。

　　海风灌入双耳，纪傕忆才意识到自己到了海边，海浪吞噬沙粒，留下波浪状的沙痕。

　　纪傕忆就像那座废旧不起眼的灯塔，孤单地伫立在海风中，一副被人抛弃而后停止长大的模样。灯塔是熄灭的，它应该已经很久不曾照亮大海了。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一个陌生来电，纪傕忆想也没想就挂了。

　　彼时，远处的灯塔忽然亮了，一束光刺破幽蓝的海面奔向深海之渊，它和它的老朋友有多久没见了。

　　他忽然想起，宋纾韫那天对沈易说的，“他才不是怪物。”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站在他前面，告诉别人他不是怪物，还是一个女孩子，一个能带给他光的少女。

　　没几秒再次响起，纪傕忆依然挂断，奈何对方坚持不懈的拨来。

　　纪傕忆摁下接听键，听见对方说：“我是宋纾韫。”

　　“嗯。”

　　“纪傕忆，我的伤好了。”

　　“恭喜你痊愈。”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海浪停止翻滚，周遭的一切都停下脚步，给足两人交谈的空间。

　　“我没有窥探别人内心的本事。”

　　“纪傕忆，我背上的伤是你治好的，对吧。”

　　他没作答。

　　“怎么治的？”

　　“吃药。”

　　“什么药？”

　　“薄荷糖。”

　　“你骗我。”

　　“你想说什么？”

　　她随手把吊坠抓在手里，用力到掌心泛白，“纪傕忆，你是不是生病了。”

　　听筒里只剩下呼哧呼哧的杂音。

　　纪傕忆沉寂半晌，开口说：“没有。”

　　他骗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骗她。

　　“那你为什么不能见光？”

　　“你对我是好奇，还是关心？”

　　“电视剧里，有个外星人男主，就是用自己的超能力救了女主的命。”

　　你是不是也是外星人，宋纾韫还没来得及问，纪傕忆接：“少看点电视剧，那些情节都是欺骗你这种无脑观众的。”

　　“......”

　　现实中，谁是女主，谁又是外星人男主。

　　他是不是人类？

　　他一直以为是的，可没想到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

　　或许，他真的不是吧。

　　宋纾韫也希望是她多想了。

　　——
　　纪傕忆请了好久的假，一直到月中才返校。

　　15号正好是形象大使的拍摄日。

　　他一到学校就被闻老师喊去办公室交代今天的事情。

　　上午在影棚拍摄，下午在学校拍摄。

　　学校收到摄影师那边的消息，立马派车送六个同学去影棚。

　　沈易和楚倩倩的关系又近了几分，宋纾韫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校花，纪傕忆一如既往的沉默。
　　车里只有高二那两个学生在说话，女生和男生分享着自己班里的八卦，也企图从男生嘴里套出他们班的八卦。后面四个人，各自望向窗外，想自己的事。

　　一年之差，横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影棚那边早有人等着接待扬名的学生，六人一下车就被带去化妆换衣服。

　　摄影师见到纪傕忆，“你叫纪傕忆是吧？”

　　他点头。

　　“闻老师跟我交代了，等下你留下另外拍。”

　　“麻烦了。”

　　为了加快进度，三组人分开进行，宋纾韫刚在化妆镜前坐下，服装师敲门说让她们先换校服。

　　一共三套校服，高二穿的是冬季校服，楚倩倩和沈易穿的是夏季校服，宋纾韫和纪傕忆穿的是秋季校服。

　　校服拿出来的瞬间，楚倩倩和高二的女生都激动的笑出了声。

　　“砸钱的到底是不一样。”

　　楚倩倩急忙拎着男装递给沈易。

　　秋季校服是墨绿的色调，里面一件短袖衬衣，外面一件西装式外套，下面是一条外套同色的短裙，黑色打底袜穿进小皮鞋里。

　　其他五个人都好了，宋纾韫还没出来。

　　楚倩倩在外面喊：“宋纾韫，你好了吗？”

　　“外套小了。”

　　服装师刚好听见，立马说，“衬衣穿好的话，先出来，我给你换。”

　　袖管只能遮住半个纹身，宋纾韫往下扯了扯，无济于事。

　　下意识的让右边身子先出去，帘子被掀开的瞬间，她看见纪傕忆就站在她面前。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他那么高，可以挡住她整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潭水再深，却也清澈。

　　服装师接过宋纾韫的外套，问：“裙子大小怎么样？”

　　“XS刚好。”她的腰是真的细。

　　“衣服要换S是吗？”

　　“对，XS肩膀太窄了。”

　　现在拍摄倒是不成问题，只不过后续发校服的时候，总不能上下尺码不统一。

　　“我去给你拿一套S的，你试试行不行，连裙子也一起试。”

　　“好。”

　　楚倩倩和高二的那个女孩子，两人对着试衣镜狂拍照，宋纾韫点开朋友圈，果然看见了楚倩倩的动态。

　　她的配图不只有她自己，还有沈易的侧颜，和意外入镜的纪傕忆的背影。

　　下面的评论更新的很快，一大半都是沈易好帅，还有一小半在吹楚倩倩的颜，宋纾韫抬头看了眼本人，嘴角一勾。

　　现在的p图软件发展的真好，腿拉的那么长，地板缝都没歪。

　　服装师说衣服要去仓库找，让宋纾韫等一会儿，其他人开始化妆。

　　楚倩倩想跟沈易一起过去，“沈易，走吧。”

　　“等会儿，他们还没好。”

　　纪傕忆看了眼宋纾韫，对楚倩倩说：“你们先过去，不用等我们。”

　　只剩下宋纾韫和纪傕忆两个人，更衣室里太热了，宋纾韫往外跨了两步，凉气入胸，浑身舒坦。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纪傕忆看着她。

　　“怎么请了那么久的假？”

　　“五天。”

　　很久吗？

　　宋纾韫清了清嗓子，“不久。”

　　“你生病了？”她又问。

　　“你好像很希望我有病？”

　　“没有...”

　　纪傕忆突然横窜到宋纾韫前面，挡住她左半边身子，左手的皮肤碰到男生墨色的外套，触感有些异样。

　　沈易走到纪傕忆前面，盯着他身后的宋纾韫，“服装师让我送外套过来。”

　　他拿衣服的手垂在裤缝边，意思明显，要让宋纾韫自己过来拿。

　　宋纾韫往右边挪了一小步，伸出右手，“给我。”

　　她的左手靠在纪傕忆的右手后面，两只手紧贴着，沈易死死的盯着两人中间看，宋纾韫下意识，四指伸进了纪傕忆的袖口，大拇指摁在他的袖扣上，生怕他一不小心挪开。

　　她真的真的不想和沈易再有半点关系。

　　“拿来啊，”她不耐。

　　沈易露出讥讽的笑容，“看来校花又要换男朋友了？”

　　宋纾韫冷脸，“关你屁事。”

　　纪傕忆再道：“摄影师的时间比较值钱。”

　　沈易看了他一眼，走了。

　　宋纾韫快速穿上外套，“谢谢。”

　　“举手之劳。”

　　“以前可没看出来你那么乐于助人。”

　　“以前我们不熟。”

　　“现在很熟吗？”

　　“也不熟。”

　　“......”

　　两人朝化妆间走去，纪傕忆自顾自说了句，“还天台那次的人情。”

　　宋纾韫化了个淡妆，到影棚的时候，发现纪傕忆不见了。

　　摄影师架好镜头，嘴里喊道，“那个女生，你叫宋纾韫对吧？”

　　“来，工作人员给把椅子。”

　　“宋纾韫，你坐那个椅子上先拍一张。”

　　“表情温柔一点，不要那么阴郁。”

　　“释放出你们这个年纪的朝气。”

　　宋纾韫喊停：“不是拍双人照吗？”

　　“你说纪傕忆啊？”

　　“对。”

　　“他有事，所以分开拍，到时候电脑合成就行了。”

　　“下午学校的拍摄怎样？”

　　“也是分开拍。”

　　“好。”

　　好不容易等到拍摄日，她以为这次可以看见纪傕忆的长相了，没想到中途被纪傕忆放了鸽子。

　　影棚拍摄很顺利，下午学校的拍摄选在上课时间，没有围观同学，进度比预想中的快。

　　后来一个星期，纪傕忆又没来。

　　宋纾韫再次见到纪傕忆的时候，是周三的期中考试。

　　去考场的路上，宋纾韫听见楚倩倩和楚越文在讨论脱发的问题。

　　楚倩倩说：“我最近老是脱发诶，一定是学习太辛苦了。”

　　楚越文附和，“对啊，我也是，脑细胞都死光了，高三好苦。”

　　宋纾韫嗤笑一声，秋季天气干燥易脱发，不是很常见的现象吗？她耸肩，摸了一把自己微卷的秀发，一脸冷傲的进了第一考场。

　　扬名的考试座位表是按前一次的成绩排名安排的。

　　她又坐回了第二的位置，后面是沈易，前面是纪傕忆。

　　一个考场四十个人，开考前五分钟，除了纪傕忆，人都来齐了。

　　宋纾韫坐在窗边，窗户外面的玉兰树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光秃丑陋的树枝暴露在空气中。

　　从小到大经历了十几次期中考试，都以为自己百战不死，可每次坐在考场里还是会提心吊胆。

　　即使是第一考场的同学，也一样紧张，宋纾韫右边的男生，不停的抖腿，手时不时的摩挲大腿，裤子发出难听的唰唰声，嘴上不安的叹着气。

　　吵得宋纾韫心烦。

　　宋纾韫把手上的笔往桌上用力一放，“安静点。”

　　寂静的教室里突然更安静了，监考老师站在门口，没注意到里面的动静。

　　右边的男生闻言静止，她说得不响，却也不轻。

　　男生脸红了，偏头想说声抱歉，却看见宋纾韫用手支着下巴，脸朝窗外。

　　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男生搓了搓鼻头，算了。

　　凉风中还夹着几许暖意，困意突然袭来，宋纾韫看了眼前面的人，竟然还没来。

　　五分钟久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宋纾韫不知不觉合上了眼，意念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她好像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期中考比纪傕忆多了一分，但又好像没睡着，纪傕忆还没来，她知道的。

　　她是被监考老师叫醒的。

　　离开考还有一分钟的时候，纪傕忆才进考场，顶着一身黑不急不缓的坐到那个只有他坐过的位置上。

　　他进来的时候以为宋纾韫在发呆，直到他把答题卡往后传，才发现她睡着了。

　　纪傕忆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她没反应。

　　他把答题卡和试卷叠在一起放到她桌上，然后传给沈易。

　　两人隔着宋纾韫对视，他递给沈易，沈易接过，平静的背后硝烟弥漫。

　　试卷上要写座位号，沈易的那个三写的特别重，硬生生的把硬纸答题卡写凹陷了。

　　从现在开始，他的敌人不再只有宋纾韫，还有一个叫纪傕忆的无脸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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