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

　　大启宜城。

　　已是腊月中旬了，枝头的梅花开的正好，像是点点粉星点缀在树上。初雪也徐徐的飘下来，压在梅花上，白粉相间，更漂亮了。

　　白暮云有些怔怔的望着窗外，想起她在帝都长平居住的时候从未看过雪，长平是出了名的四季如春，一年到头也不会有雪。雪下的并不大，却都是很大一朵的飘下来，像柳絮乘风而起，在冬风的裹挟下四处蹿着。

　　“傻孩子，你在那站着干啥呢。宜城雪多，有的是你看的，不急这一会。你先帮师傅把外面药园子的冬现草给折进来收着，等会再看。诶，你记得冬现草啥样吧？师傅上次给你讲过的，叶子圆圆的，茎是紫色的，这会初雪了，白色的花苞应该也长出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从内室里出来，对着站在窗前对着外面看雪的白暮云说着。

　　他虽然已是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随着岁月留下的痕迹，这点岁月痕迹连带着胡子也已经花白，但说话却是中气十足，眼睛也不像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浑浊不清，反而黑是黑白是白，两种鲜明的颜色对比里透出一种精气神。

　　白暮云听到垂了垂眼睛便收回了眼神：“好的，师傅，我这就去。”那老人伸出手来，给白暮云递了个草帽：“把这草帽带上，待会雪落在身上别着凉了。”白暮云接过来笑了笑，随手就戴在了头上。道：“好，谢谢师傅。”

　　白暮云一开门就正被冷风刮了一下，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好冷。”她连忙把门关上，怕冷风吹进了屋子，吹着师傅。一只手捂着帽子，一只手提着篮子，风刮在没有任何衣物遮挡的手上似刀刮一样，白暮云暗道一声速战速决便小跑着奔向了药园。

　　等到白暮云采完冬现草回来，正好看到师傅坐在火炉旁教宗凌识药丸。

　　宗凌是师傅的孙子，比白暮云大了两岁，打小跟在师傅的身边学医。和他不同，白暮云是十一岁才进了师门，跟着师傅学了六年。但是跟着师傅学了这么多年，白暮云至今也不知道师傅的名讳，只知道姓宗。问师傅师傅只打个马哈摆明了不想说，问宗凌宗凌也摇摇头闭着嘴不愿意和她聊，她虽然好奇也只好放弃。

　　除此之外，她这六年来，从未见过宗凌的父母。这种事虽然白暮云心里好奇，但是也实在不好意思打听。若是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早已不在人世，说出来怕又惹得师傅和宗凌伤心。

　　白暮云摘下草帽，抖抖上面的雪，把它挂在墙上。又从旁边的橱柜里找出一个小陶罐，准备把冬现草装进去。

　　“暮云，你过来一起。”师傅招了招手，笑着示意白暮云先放下手中的活，过来一起学，“那草放着等会让凌儿弄。”

　　白暮云点了点头，乖乖的走了过去：“好的，师傅。”

　　宗凌识眼色的给她腾了腾空。

　　师傅拿着药丸，细细的给他们讲了制作所需的药材、制作流程和药效。白暮云竖起耳朵一字一句的听着，生怕掉了一个字，因为她知道：师傅八成又要他们自己做药丸了。白暮云暗自腹诽：她实在是不爱做这事，虽然每次她都能勉勉强强做出来，可是过程却永远跌跌撞撞充满曲折，不是这儿错了就是那儿漏了。不像宗凌那个有天赋又学的早的，次次都能得师傅表扬。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白暮云离门近，想着估计又是哪家来求医，便起身去开了门。他们师徒三人居住在宜城城郊，之前也会有许多人慕着师傅的名声来求医，只是师傅每次都只愿意医疑难杂症，寻常的病不愿意医，说是浪费他的时间。

　　宗凌倒是经常去行医，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都会去城门口义诊。其实师傅不太愿意，怕他出了差错失了名声，然而宗凌却不甚在意，只笑着说能为百姓做点什么就好。白暮云每次也跟在宗凌后面乐呵呵的去义诊，她虽然医术没宗凌精湛，但也能帮上点小忙。

　　然而这次的病人好像宗凌和白暮云都帮不上忙了。

　　来的人是宜城钟家的小厮，而求医的是他们钟家的二少爷。钟家是宜城有名的大户，靠药材生意发的家。俗话说：“医药不分家”，钟家找几个医术好的大夫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今天却求到了师傅的头上，想必那病不是那么简单。

　　“我家少爷的病不方便人知晓，还请宗大夫的两位爱徒避上一避。”那小厮看了两眼宗凌和白暮云。

　　白暮云心里有些不痛快，求到人头上了还要藏着掖着，然而也并没有说什么，被宗凌拉着去了内室整理药草。

　　“哎，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还要躲着说。”白暮云一边择着冬现草一边说，“哪有这样求医的嘛。”

　　“你真是个傻的。你也不想想那钟家是什么人，要是真见得人不早就张榜寻医了，何必偷偷摸摸的派个小厮过来请爷爷。”宗凌对她笑了笑，然而那笑却并不那么好意，像是在嘲讽她不动脑子。

　　白暮云哼了一声，没再理宗凌。宗凌向来喜欢说笑她，却又在外人面前一副温润的样子，实在看得她可气。按照以往，每次宗凌说她傻她必定要反驳两句的，但是这次确实是她自己没动脑子，她就不太好意思和宗凌计较了。

　　过了一会，宗凌眼观鼻鼻观心的想了想，说：“估计爷爷就要去钟府住上一段时间了。”

　　白暮云看了他一眼，张口就想问他为什么，却又看见他眼底一丝促狭的笑意，忽的明白了：师傅这会儿还没把人请出去，应该是要去看看了。然而那钟二少爷的病又见不得人，钟家怕被别人知道，师傅为了避嫌自然会在钟府住着，等医好了再回来。

　　白暮云瞪了他一眼，她虽然确实不太懂这些，却也不是个傻子，只是不会往深了想。只是宗凌那心跟开了七个窍一样，和他比起来白暮云确实愚笨了点。

　　果然如宗凌所说，师傅叮嘱他们说他要去钟府住一段日子，待医好了钟二少爷再回来。然后便上了钟家的马车，随着那小厮去了钟府。

　　“能让师傅出马的病，想来应该很棘手吧。”白暮云看着那没入雪中渐行渐远的马车说了这么一句。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怕师傅又得罪人。师傅性子直，又埋头钻研医学，极少与人打交道，为人处世也就没那么圆滑。他们一年前从帝都长平移居到宜城，就是因为师傅在医治官员时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亲王的世子，还好那官员刚巧在世子面前说的上话，师傅又于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师傅也犯的不是什么大错，便求了情，没让师傅吃那牢饭。师傅也因为这个像个小孩似的生了好大的脾气，说干脆不在帝都呆了，免得三言两语就得罪人，天下这么大何处不是家。于是便搬来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宜城。

　　“不用担心，师傅他知道的。”宗凌和白暮云相处这么久，不用细想就能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虽然他口头上这么说着不用担心，但他自己心里也难免有些焦虑，只是面上不显，怕白暮云更加担心。爷爷他虽然确实性子直，但是也不是一个不知道变通的人，只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大事，宗凌这样想着便稍稍的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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