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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三章
公孙容一挥衣袖把金字抹掉,拿起黑石时被冰得丹唇微抽,又扔了回去,他搓了搓指尖缓了会儿,叹了口气,又拿了起来。
这冰冷刺骨的触感公孙容很熟悉。
他每五十年都会被青华大帝拖去九重雪山之巅处,拜访紫微大帝。紫微大帝不住自己的天宫里,非要另辟蹊径地呆在极寒的雪山顶上。公孙容一度怀疑紫微大帝正是因为冷,才能用肢体动作表达的话就绝不开口。那滴水成冰刀的鬼地方,公孙容每去一次,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严丝合缝,山上刮风飘雪时还得动用点神力才能保命。这种冰冷的感觉是实打实的刻骨铭心。
再看这黑石精巧的恰到好处的构造,公孙容觉得很有可能是紫微大帝的项链。
青华叔拿女神的项链做什么?
公孙容猜测万千地在黑石上裹了层温暖的神力,把项链戴在了脖颈上。
他直往青华大帝居住的天宫飞去,飞到一半脑袋冷不防地撞到了一层弹力十足的东西。
公孙容伸手细细摸了摸,心中暗骂道:“这几位大帝是不是统一过设结界的爱好了,在天地间搞那么大一层膜是想集体撒了人界的摊子不管了吗?”
他不死心地把四方大帝的天宫飞了遍,每次都不出所料地被透明结界玩球一样的弹回去。
公孙容的心绷得越来越紧,一向从容舒展的长眉此时已经拧得一波三折。他知道能把四方大帝逼得紧锁天界,关门放“侄”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并且估摸着女娲娘娘这时候应该还在辟她的万年谷。
青华大帝早已不把他当不能扛事儿的小孩看了,不然也不会让他保管这不知用处的黑石,但也定是不想让他趟这趟浑水,公孙容心知肚明。
公孙容还在揪着心想对策,眼睛却没事找事地给他添堵。
轩辕山不远处有一个被狼河七弯八绕围着的小村庄,他看见村庄上方罩着一层不太显眼,范围却不小的黑气。
是魔气。
公孙容这回心真的揪成狗啃的形状了,这层黑纱一样诡异的黑气应该是青华叔所说的魔气的一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俯身飞回轩辕山。
姜瑞扑到公孙容怀里,在他胸口一通乱蹭,“你去哪了?小木匣子没带在身上吗?”
公孙容这才感觉到腰间的木匣子在震动,阳光下他能清晰地看见姜瑞扑腾出的一层灰,他伸手想要拽开姜瑞。
“我被绿威虎图埋伏了,还被蛇咬了。”姜瑞的声音憋在衣服里,闷闷的,听上去有点委屈。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确定是绿威虎图的?”公孙容的手轻轻拍在他背上,任由他抱着。
“我认出赤心鞭了。”
公孙容的手微微一顿,“他为什么埋伏你?你喂他吃苦辛散了?”
“我不知道啊,我在他鞭柄上偷偷抹了迷药……我都这样了你还挖苦我。”姜瑞朝他瞪着滚圆的大眼睛。
姜瑞眼角微微向下,瞪大的时候很可爱,公孙容弹弹他的脑门儿,笑道:“你能在赤心鞭上下药也是够厉害的。”
姜瑞把双臂抱在胸前,手指捏着下巴,扬眉道:“那是自然,我之前在迷药里加了一大把你用在香薰里的软骨草,正好派上用场了。”
“那被蛇咬了是不是因为它没骨头?”
“那个是意外,”姜瑞尴尬地摆了摆手,“现在的妖兽简直无法理喻,小蛇就算了,堂堂一位神兽居然大老远跑过来找我要什么黑石,我穷得……”
“黑石?”公孙容打断他的话,神情严肃起来。
“对,我听他说了好几遍黑石,黑石是什么?”姜瑞问。
公孙容飞快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什么花儿,他揉揉眉心道:“没什么,我今天也碰到了点麻烦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刚折腾了一圈先去歇息吧。”
姜瑞抿了抿嘴唇,“嗯,你也是。”
公孙容琢磨了一脑子事,整晚都没腾出睡觉时间,他起了个大早在姬水边敷水膜。
姜瑞也没睡好,一晚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八十种睡姿,没一个对口的。他打着哈欠说:“容哥哥你也起那么早啊。”
公孙容抹掉水膜说:“瑞儿,我要下山一趟。”
“啊?去哪?”姜瑞看着他,“我一回来你就要走,你原来真是只是想赶我走!”
“你想多了。”
姜瑞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想问到底什么事,但一个小乞丐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我是怕你有危险,我出去两三日就回来了,木匣子我会贴身带着。”公孙容说。
姜瑞蹲到姬水边开始洗脸,“你出去了我一个人乐得自在,不过你连银贝都没有,下山可以吗?”
“我不买东西就行。”
兔仙儿甫地跳到公孙容脚边,咬住他的衣摆往外拽。
公孙容抱起兔仙儿说:“不过买点东西也是可以的。”
公孙容在山脚处看见了一只毛色白若新雪的九尾狐,正非常高调招摇地扬着九条可以当被子盖的尾巴。
公孙容吹了声口哨,狐狼这次没从角落里闪出来。妖兽的通病就是看见比自己厉害的妖兽就绕路走。九尾狐是狐族老大,狐狼会下意识地回避,他只好拍拍怀里的兔仙儿让它先上山。
姜瑞其实不用兔仙儿通知,公孙容一走他就进了竹林里的小木屋,轻车熟路地用神力给屋里降了层白雾,这一百年来都严格按照眼睛只能看见鼻尖的浓度降的。
公孙容说等客人一开门看见满屋子白茫茫的一片会觉得他专业且神秘,但姜瑞觉得这样跟江湖骗子有的一拼。但大多数妖兽整容是要动真刀割真肉的,有的妖兽就算用了麻醉粉也吓得直哆嗦,一棍子敲晕影响口碑,用神力又会让公孙容有罪恶感,所以索性直接用“捂住眼”这种简单粗暴的一石三鸟的伎俩。这小伎俩也就忽悠忽悠妖兽,对公孙容自然形同虚设。
进屋前公孙容问九尾狐:“你想弄什么?”
九尾狐是人间信奉的瑞兽,早已跻身高等灵兽一类,下点功夫就能学会人类语言,但这只九尾狐明显是个不爱读书的货,憋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个“尾”字。
“萎?这儿不治病。”公孙容摇着玄扇说。
“嘤嘤……”九尾狐急得直摇爪,然后把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竖在公孙容面前。
“这块黑色,” 公孙容用玄扇挑起尾巴,“是沾了蠪蛭的毒汁吧。”
九尾狐使劲抖了抖尾巴,一小捆白毛悬在空中。
公孙容拿过白毛,指尖撮了撮,然后抬起他薄薄的眼皮说:“你是想换毛吧。”
九尾狐使劲点了点头。
“你这团毛明显来自不同的九尾狐,而且是割下来的,自己和别人的毛都要爱护。” 狐类都以纯正的毛色为傲,九尾狐是狐族之尊,更容不得毛色有半点玷污,公孙容是知道的,毕竟狐狼每次出现都要舔毛八百次,生怕自己不秃。
九尾狐呲着獠牙磕磕绊绊道:“它打、我,毁、毁我毛!”
公孙容笑笑没说话,小狐狸跟姜瑞脾气倒相似。
公孙容虽然架势十足,真干起来用到的东西也就那几样:藏在玄扇排口里,可以当暗器使的“鱼肠刀”和“宝镊”,门口现成的百搭“姬水”,还有自己用草药调制出的一堆乱五颜六色的“丸”和“粉”。
九尾狐只是接个毛,不破皮不割肉,但做起来却耗神耗力又枯燥。
九尾狐紧张兮兮地撅着一屁股开成花的尾巴,趴在玉簟上一动不动,狭长的狐狸眼硬生生被睁成了琉璃珠,生怕自己尾巴一抖,公孙容多弄坏一根毛,他那一小捆白毛可都是数着偷的。
公孙容在黑毛上小心地撒了点百溶粉,被撒到的黑毛一点点化掉了。百溶粉是用蓝汁草、麝香和雄黄之类的东西混合研磨而成的,专用于溶小东西。
公孙容用宝镊捏起一根白毛慢慢接到九尾狐尾巴上。宝镊和鱼肠小银刀一个风格,跟主人一样瘦长,镊头和针尖一样尖细。
公孙容就这么一根一根地接完了所有白毛,最后撒了点姬水在白毛上,这样不仅看起来更自然,而且保养效果也很完美。
一切弄完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九尾狐早打起了呼噜,这有玉簟上安神散的一半功劳。毕竟为了安抚把身体交给他的暴躁妖兽们,公孙容总要多花点心思以防万一。
“好了。”公孙容叫醒了九尾狐。
九尾狐走到屋外检查了一遍尾巴,还用脸蹭了蹭试试感觉,非常满意地“嘤嘤”了两嗓子。
看来年纪小的活物高兴起来都爱聒噪,忙活半天终于到了最美妙的时刻了。公孙容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九尾狐。
九尾狐从尾巴里抖出了一根红色的细发带给公孙容。
公孙容不动声色地接过细发带,稍动神力探测了一下就知道这玩意儿连神也求之不得,多少金贝银贝都难买。
红色的细发带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九尾狐的血染成的。如果是九尾狐自愿割破皮肉滴出来的血可以除邪气,一旦加了“自愿”这个条件,这细发带就从一染一缸的杂物变成价值连城的辟邪宝器了。
九尾狐出手果然大方。
公孙容二话不说收起了发带,谢过九尾狐后立刻亲自把它送下了山。
“忙完了吗?”姜瑞抱着兔仙儿问。
“嗯,拿到了比银贝更好的东西,九尾狐的血染成的发带。”公孙容把红发带扎到头发上,“我收拾一下下山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公孙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姜瑞气道:“为什么不行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
公孙容走进屋子说:“我是怕你有危险。”
姜瑞紧跟着公孙容进屋,“凡间我又不是没呆过,我现在是神,能有什么危险?”
姜瑞变脸比吃饭还顺溜,这么一会儿又是撒娇、委屈、又是生气……公孙容就是不理他,只低着头专心把柜子里零散的东西挑挑拣拣地塞进袖口里。
收拾完后,公孙容双手扶着姜瑞的肩膀,看着他说:“我是怕你万一真的有危险了而我保护不了你,你就安心在轩辕山等我两日好吗?”
姜瑞低头看着鞋尖,垮着嘴角道:“难道我就不怕你有危险吗?你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
公孙容愣了愣,“好,我带你出去,但你必须一直呆在我身边。”
“真的吗!”姜瑞猛地抬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公孙容移开了眼问:“你没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啊,走吧!”姜瑞抱着公孙容的胳膊催促道。
很久以前,女娲娘娘为了补天,没日没夜地寻找可以吸纳日月灵气的补天石,之后又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神力将天一点一点地补起来。
这块灵石补在紫微大帝护佑的九重雪山的上空,每当阳光照射到灵石上,北方飘雪的天边都会出现一绺绺温和柔美的光芒,大片大片地在天幕上流动,像沾着水汽的绸带凌空飘动,星星镶嵌在流光中,给冷冽的北方带来了无尽温柔。
天补好后,女娲娘娘从凡人和妖兽中选了青华、长生、紫微和兵主四位大帝,分别护佑着草原、平原、雪山和丘陵等地,还开了后门将青华大帝的侄儿公孙容,兵主大帝的大将绿威虎图一并升了神格。做完这一切后,她便一直隐居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不久前西南方天柱被一条黑龙不分青红皂白地撞了,整个丘陵地带顿时山石滚滚、树木倾倒、房屋坍塌。
当日,兵主大帝蚩尤和绿威虎图在院中摆弄葡萄架,还没成型的葡萄架直接被震散成了一地的树枝。
蚩尤扶着绿威虎图说:“女娲娘娘用神识传话给我,让我速速赶到西南方的天柱。”
“何时回来?”
“地晃成这个样子,洞里和院中的东西肯定都坏了,最多十日,你在月池等我,我们一起回来收拾。”说罢蚩尤就变成白虎朝天柱奔去。
月池在稍远的骄山,曾是绿威虎图最爱一个人呆的地方,后来就多了个死死抱着石头也赶不走的蚩尤,再后来,蚩尤就得寸进尺地霸占了整座山。
月池白日波光粼粼,晚间池水如人间圆月,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芒。
绿威虎图爱对着池水上淡淡的光晕发呆,睡在池边的草地上。
蚩尤也对月池赞不绝口,挖了一麻袋的松柏种子带来,说:“骄山光秃秃的,我要种满山的松柏送给你。”
蚩尤一开始用人身一颗颗种子往下种,后来耐心种没了,变成白虎,两爪子一刨一个坑,绿威虎图拿他没办法,还得忍受着他湿哒哒的脑袋蹭来蹭去。不过现在看来,松柏参天和一池皎皎月色相配果真是绝色。
绿威虎图在月池等着,直到第十五日,池边的嫩草都被他拔秃了,蚩尤都没有如约回来。
等他快要赶到天柱时,一颗璀璨的黑石和他擦肩而过,他在一刹那清楚地感受到了黑石里强烈又熟悉的神兽气息,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怨念冲散。
绿威虎图愣了一下,疯狂地追向黑石,还是迟了,只能大致判断黑石所落地界。
他咬紧牙朝天柱跑去,却被一层无形的结界拦在半空,即使筋疲力尽也无法解开、撞破它。
他带着仅剩的一丝侥幸希望奔回山洞,只剩满地狼藉。
他走回骄山,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细细挑拨他的经脉。
他死死抓紧胸口一寸一寸靠近月池,只有满山无声的苍翠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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