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人清梦

　　一个对视的目光可以让许如欢开心许多时刻，她放学之际回想起时，都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出教学楼，她背着自己洗的有些发白的书包，见到池衡和四五个男生从花坛的另一侧边说边笑的走向校门口。

　　他松松垮垮的穿着校服，露出一边的锁骨，他的锁骨很好看，总之关于池衡的一切，许如欢都会注意到。

　　她对于池衡，仿佛是数学题对于她，她不停歇的钻研，了解一切，掌握一切。

　　许如欢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跟在池衡那群人的身后。她的自行车很破旧，还是从前她妈妈骑着去上班的时候买的，年纪有她弟弟那样大。

　　外表已经有些掉漆生锈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体面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表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对于这些，许如欢是可望不可及的，她的体面之处在于每个星期用鞋刷刷掉车轮上的泥渍，用五毛钱一大把的卡通贴纸，贴住生锈的地方，让它看起来没有那样破旧，她坚持做这样的事情做了三年多，可是，遮不住的铁锈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但她依旧固定每个月，或者每半个月去小卖部买贴画，定时增加或者换上。

　　看到池衡单肩挂着空荡荡背包的背影，他背包上面的标签还没有撕下，许如欢看了看自己有些褪色的背包袋子，还有双手扶着的自行车，她想，她是时候要换一辆自行车还有一个书包了。

　　许如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推着自行车拐进了百货街，那里会有池衡的新书包，她需要知道卖多少钱，然后，攒钱。

　　她推着走的很快，鼻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是上下逛了两遍，她都没有找到。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许如欢需要回家做饭，要不然她的妈妈又会毫不留情的讥讽辱骂她。

　　然而，或许是命运……

　　许如欢想。

　　她在骑上会发出声响的自行车时，看到街道旁边，明亮的大商店门口，正摆着那个漂亮而有个性的书包。

　　许如欢停下车，她不需要去问，就知道，价格昂贵，昂贵的她从来没有踏入这样的店铺。

　　站在原地想了又想，许如欢将车子停好，然后昂首走过去。

　　……

　　怎么样得到三百五十块钱是许如欢这个学期的目标。

　　她的生活费本来就很少，一个星期五十块钱包括早餐和午餐，以及额外的，学校所有买资料的钱，高中生的学习十分得费精力，她不到吃饭的时候就会饿，所以这一部分钱还包括着她买填肚子大零食的钱。有时候甚至常如梅指使她去买菜、买牙膏也从她的生活费里面扣，根本就不够花。

　　不过她现在学聪明了许多，常如梅让她去买东西，她会发出细弱的声音说没有钱，这是她许多时候吃不饱得来的教训。

　　所以她花的很节约，一个一个子都需要计算的清清楚楚。

　　三百五十块钱足够买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漂亮的名牌书包。

　　她兼职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店，这是班上学委亲戚的店铺，由于刚开学需要买一份很重要的学习资料，她根本没有钱，而常如梅更不用说，她只会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的说道：“你读高中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钱，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给你了，其他的我和你爸爸都不管，你现在和我借，那改天你又怎么样了呢？我和你爸哪里有那么多钱，你也不小了，自己要想办法解决，要是天天问我们要，你长大了怎么办？”

　　许如欢知道她的妈妈得意于她的先见之明，所以她现在可以有着充分的理由拒绝自己。

　　然而，这让许如欢心中渐生恨意，她读的书越多，看过的父母越多，她就越知道，只有她的父母会这样刻薄无情的对待孩子。

　　不，是，这样刻薄无情的对待她。

　　她的弟弟不是如此。

　　咖啡店的工资还行，但是这会耽误她的学习，许如欢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太过于聪明的人，所以平常时候都花费十倍的努力在学习之上，这才能够保证她优越的成绩。

　　自从她上高中之后，她也越发的清醒，不会懵懂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父母听，用来期待他们的喜悦与表扬。

　　像是现在，她决定攒下三百五十块，如果她告诉了父母，那么结局只有一个，这笔钱会被他们拿走，然后当做常如梅施舍的生活费再按星期施舍给她。

　　到时候，常如梅又将得意自己节约下了七个星期的不重要开支。

　　这并不是许如欢想要看到的。

　　所以，她要低调的进行。

　　许如欢不太相信幸运会降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很幸运的是，池衡的光芒不止一次的降落在她的头上。

　　许如欢很喜欢门口值勤结束后的校园，所有的人都在上早自习，教学楼里传来朝气蓬勃的朗读声。

　　七点多清晨的阳光正好，而许如欢因为晚睡学习，又因为早起做饭而缺少睡眠的大脑有些微微迟钝。

　　她喜欢在偏僻的角落坐一会儿，晒着太阳，独自享受这宁静的时光。

　　以往她总是控制的很好，十五分钟，比课间多五分钟，半个小时的一半，不多不少。

　　而这一次，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班长大人？”

　　她迷茫的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左右都没有人，“班长大人！”这时一声确切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许如欢起身抬头，见到了池衡，他坐在围墙上边，在茂盛的大树绿叶旁边，一只脚曲着，另一只脚晃荡在空中，笑的比他脸上的太阳还要明亮，望着许如欢的眼神带着笑意，微弯的眼眸让卧蚕也显得很是好看。

　　“你迟到了。”许如欢看着池衡的脸说道。

　　她的目光总是很寂静，有着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沉浸认真。

　　池衡不以为意，轻松的从围墙上跳下来，“干嘛这么认真嘛？就几分钟，不过班长大人，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哦，认真的学生会副主席，好学生班长竟然在这里偷偷翘课，要我不揭穿你，需要给我一点好处才行。”

　　“可以。”许如欢妥协的很快，“你没有迟到，去上厕所了，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池衡赶紧跟上，走在她的身边继续提要求，“我还需要班长大人给我作证，如果班主任抓到了我，你必须澄清！”

　　他的聪明在此刻完美的体现。

　　两个人消失在许如欢的宁静之地。

　　而默不作声，故作沉稳的许如欢更加的认为她与池衡是有缘分的。

　　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一个没有意义毫无作用的秘密。

　　即使这个缘分仅限于此。

　　但终归还是有一点的。

　　少年人总是喜欢缘分，无论是聪明的少年人，还是不聪明的少年人，但是聪明的成年人比起缘分，更喜欢说阴谋，或者说是人心。

　　不过在ktv里有着七八个高中学生的地方，只有快乐、唱歌和无忧无虑。

　　暑假过去，许如欢拥有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新书包，她从不对任何一个人说道艰辛与否，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一点。

　　只是，她的肌肤因为道路上的太阳而变得深了一些，她的头发又剪到了脖子处，稍稍可以扎起马尾的地方，因为扎马尾是最方便干活的，而这个地方可以减少修剪头发的次数。

　　池衡坐在KTV的中间位置，他大大咧咧的坐着，靠着沙发，身侧换了一个女孩子，长头发很漂亮，白色的皮肤在灯光昏暗的地方仿佛在发光，很漂亮的女孩子。

　　许如欢端着果汁喝着，没有说话。

　　大屏幕前面的男同学拿着话筒撕心裂肺的喊着，他们很开心，也很不开心。

　　刚刚分完班，许如欢、池衡还有三个同学还是留在了原来的班级，是理科班级，而其他的人，都分了出去，包括池衡的好兄弟们。

　　所以，为了纪念有缘分继续在一起的几个同学，也为了池衡的离别，他们相聚在了这里。

　　许如欢并不是喜欢将自己融入人群中，她更喜欢自己做一个旁观者，所以，她很安静，有些不近人情的安静，在班级上，并没有很多人愿意与她接近，毕竟，她‘位高权重’又‘成绩非凡’，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够触碰。

　　她并不喜欢这些热闹，至于，来参加这场以‘缘分’为目的的聚会的原因也显而易见。

　　她唱了几首不会出错，也较为体面的歌，他们都给了热情的掌声回应。

　　虽然这没有什么，鬼哭狼嚎也会有热情回应，与之相比，是太过于乏味，乏味显得并不可爱。

　　许如欢不在意这些。

　　玩游戏的时候，许如欢也甚少参与，无非就是少年人的那些东西，她的过往和心事没什么内容，唯一的目标是考上大学，逃离家庭，逃离父母，这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实在拗不过池衡的再三邀请，她也参与了几局真心话大冒险。

　　只是谎话她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张口就来，没有喜欢的人，没有关注过男生，最喜欢学习，最疯狂熬了两个通宵备考……

　　最后，他们对许如欢这个班长坚定的意志和努力的行为表达了敬佩之情。

　　随即称赞她这个班长当得非常称职，从来没有私心。

　　这个时候的许如欢还是以哲人自居，喜欢与人争辩，她下意识的张口反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那班长大人你的私心是什么？”池衡笑着问，他的眼眸在屏幕的闪烁的光亮中，折射出璀璨而明亮的星芒。

　　许如欢沉默了一下，重新看着他的眼眸，轻声而坚定说道：“是我自己。”

　　不，是我爱你。

　　她在心中说道。

　　分成新的班级之后，许如欢在新班主任的安排下，依旧成为了班长，而她从全年级的第一名，变成了全年级理科班级的第一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变化。

　　离高考的时间越近，年级的学习气氛就越紧张。

　　在高二下学期运动会结束之后，池衡忽然成为了体育生。

　　他自信在走廊上和女朋友吹嘘这个时候成为体育生的聪明之处，又和她说自己在校园运动会上从来都是top1，那些光辉历史暂且不再提及，许如欢注意到他的身边又换了一个女朋友。

　　许如欢不记得池衡换过多少女朋友了，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认真记住女孩子的脸，然后准备有时间去打探，可是她没有时间，而池衡的女朋友换的也太快。

　　她从认真的记住她们的名字，再到努力的区分她们的脸蛋，慢慢的，一张张漂亮的脸蛋从她脑海经过，变得模糊起来，她热切的心冷了下去，但昏沉而又浓郁的暗恋从来没有停止。

　　高三到来，在一个又一个知识点的重复，一张又一张试卷的反复练习之下，许如欢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强大的自信，她会考上好的大学，她会前途光明，她会一飞冲天！

　　高三下学期开始之后，许如欢在忙碌中发现池衡身边没有了女朋友，他逃课迟到的频率也下降了，甚至会拿着笔满脸愁苦的对着卷子无从下手。

　　对于他不擅长的方面，池衡显得愚笨了些，许如欢不讨厌这样的愚笨，甚至因为自己在此事上擅长而获得一种悠然的长叹，仿佛终于找到自己在池衡面前唯一的优越感。

　　但时常低微的许如欢知晓，她不该自傲于此，她越是骄傲越是优越，越是要克制自己隐秘的情感，毕竟，她的面皮如此珍贵稀少而脆弱，她残酷的人生经不起一点挫折，她紧绷的神情下面容不下一丝悲伤和痛苦，更不用说这痛苦来自于她珍贵的爱恋当中。

　　也许，这不起眼而又无比珍贵的情感是许如欢灰色青春里面唯一的光亮了。

　　她接水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偶尔会经过池衡的桌子旁边，看看他又为什么简单的题目而头痛，许如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小学就要掌握的题目，而在读高三的池衡都会做错，而他的用那不堪入目的笔迹写下那歪歪扭扭的文字都叫许如欢感到惊奇不已。

　　实在有一天，再次看到池衡做错了一个关于正负题目的时候，她出声了，指着那个题目说，“负负得正，两个双数的正好号或者双数的负号都为正数，那么单数的呢？”

　　许如欢下意识的用上了给小学生做家教时候的语气。

　　很轻柔，很细心同样也很好听。

　　等她反应过来，就对上了池衡的双眼，他眼睛骤然一亮，“班长大人，不愧是你，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所以这要加上一个负号对吗？”

　　许如欢点头。

　　池衡打蛇上棍，他立马请教许如欢其他的地方。

　　做家教的事情许如欢没有同父母说过，他们总是以为许如欢干着在哪里端盘子，在哪里发传单这些活，并不关心她的干活地点和内容，这也给了许如欢机会，让她在暗处攒下一笔钱，这将会是她重启人生的底气。

　　许如欢的细心和耐心就是从中磨炼出来了，她会为了钱而折腰。

　　这些折腰的特性刚好适合弱智儿童池衡，他的基础太差，耐性也少，甚至字都写得不好看，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许如欢新增了一份学习计划，为池衡专门制定的，当了十二年年级第一的许如欢深切的了解学习内容和考试技巧。

　　在班主任偶然看到许如欢辅导池衡之后，班主任点名表扬了他们这样的互助小组，甚至开启了班级上小老师一对一的学习风潮。

　　实话讲来，池衡并不笨，有着些小聪明，会举一反三，记性也不错。

　　只是越和池衡接触，许如欢越发现了池衡的可取之处，这个暗恋的对象越发让她感到着迷，他的全身都充满着热烈，包括看向人的每一个目光，真切，还有化作实质为温柔。

　　许如欢爱上了这种感觉，池衡依赖着她，仿佛世间所有，她没有接触过情感，所以，她总是在甜蜜之时发现自己沉浸在爱河当中，即使池衡一个字不说，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昭示这份情感的蓬勃发展。

　　特别是当池衡在不经意的说出那句，“班长大人，你会去北京吧，我也想去北京。”

　　他几乎明示一般的表达，让许如欢迸发出了强烈的惊喜，他们……他们会去同一个城市？

　　未来的四年也会一直在一起……

　　于是，怀抱着这个目标，许如欢对于池衡的事情越发上心，几乎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她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高考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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