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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马一用
“阁下留步,可是德风古道司乐当面?”
江无云略感讶异,不想此处此时,还能有人认得她。毕竟他二人这一路向西的方向,已经算是避开了大部分熟人了。
问话者乃是一棕发青年,锦衣玉冠。
他只见前头正与店家交谈的女子,似乎稍稍犹豫,方才回身。
“汝识得我?”
“司乐有所不知,多年前,在下有幸参与儒圣明德一脉的释奠之礼,与司乐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深刻。”
这可不只是多年前……怕是有一甲子了。身兼司乐之职,儒圣明德每年的释奠礼,均是由她主持。
“承惠,二两银。”
正思索着,店主递过了包好的布袋。
江无云接了过来,隐约感觉这几十年间,物价又涨了,当年一副围棋棋子能有这么贵?
那棕发青年见这头交易结束,有些好奇地继续问道:“司乐可是游历到此?”
所以说……德风古道那边,是假托她外出游历?
“然,”江无云略沉吟,肯定道,“汝是本地儒生,隶属一笔春秋?”
“正是,晚辈庭三帖。此番有缘相遇,不知司乐可有兴致往一笔春秋一行,亦让晚辈略尽地主之谊。”
倒确无拒绝的理由,非常君亦正需一武林讯息之来源。
江无云笑道:“自无不可。客栈尚有吾一名同伴,稍后便至一笔春秋拜访。”
庭三帖再拜,口称恭候。抬头时,他一眼便找到人群中那远去的背影。
白衣撑伞,不矜不盈。
打心底来说,江无云是非常乐意到一笔春秋去的,在客房里倒头就睡的她颇为满足。
住宿环境是真的要好上不少——毕竟苦境的客栈,可并不家家都叫薄情馆。
至于她的过往,本也无意隐瞒,只不过非常君若想自庭三帖处探听,恐怕有些困难。
“这……我所知也不多,相传甚广便是如此,司乐本是北域剑客,并非正统儒生,是以在德风古道时多有轻狂之举,却也正因此,她颇受一干热衷于打破旧规则的青年儒者推崇,追随者众……”
“三帖兄可也是其中一员?”
非常君给庭三帖添了杯茶,笑问。他邀约秉烛夜谈,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居心,只不过深谙江无云的作息——是出了云海仙门之后所造的这具身体拖累,她向来精神不济,总是能早睡便早睡的。
“哎,”庭三帖摆手,“老兄啊,你可别看我外表年轻,那我也是有些辈分在的,自不好意思和年轻人混在一起,而且我远在一笔春秋,见到司乐的次数也不多。”
非常君点头应是,随之换了别的话题。他问得恰到好处,轻描淡写,叫庭三帖很快忘了这一茬。
月渐沉。
朝阳仍未升起时,稀疏的鸟鸣便已响起。
虽然做足表面功夫,讨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江无云方醒,就见朦胧的身影坐在窗下的书桌,一手拿书册,还不时在桌上摆弄什么,显然是一夜未眠的模样。她随手披上外袍,踱步至桌前。
“睡得可好?”非常君没抬头,捻着枚黑子,正在棋盘上比划。
“还不错。”
江无云边回应,边看着桌上残局,眼珠一转,抬手便是一子,“啪”地一声落于棋盘。
“活了。”
非常君挑眉,抬眼看去,女子尚未梳妆,眼眸慵懒,但那黑瞳里隐隐的得意之色,给她添上了平时少见的鲜活。
江无云神秘一笑,自去洗漱了。真是好不容易能有指点于他的机会。非常君是吃了后学的亏,玄尊并不管他的才艺如何,手上的初学棋谱,也才看半夜罢了。
洗漱回来,她便坐在梳妆台前,其上正摆了昨日刚买的诸多胭脂水粉。对着铜镜,兴致颇高,一样样慢慢在面颊上描摹,耳边落子声稀疏。
“可还有想去的地方?”她问道。
也许是在思虑,过了一会儿,非常君才缓缓答:“按昨日庭三帖之言,这人间实已乱象频生。”
江无云停下了正画眉的手,静默着听他继续开口。
“此时,玄尊的两位高徒,当已下山追踪首恶了。”
听至此,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怎么,九天玄尊要凭着诛邪的贡献,给你们一一标价不成?”
非常君摊了摊手,以示无奈:“他是制定规则的人,则吾不能违。”
江无云叹了口气,搁下眉笔,道:“你自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尚需想办法稳定这具身体。”
“可有方向?”
“有。”一字落下,江无云再张了张口,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补充。
非常君放下手中棋谱,并不追问,道:“若需相助,定要传信于吾。”
“你也同样,虽功力不俗,但江湖走跳总要小心三分,切莫逞强……”
话说一半,江无云忽又闭口不言,她意识到,昨日非常君刚教给了她一句话:他不是黝儿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只得自嘲地笑笑,抬起手来继续画起眉,眼神专注。
庭三帖之盛情着实难却,二人又留在一笔春秋一日,方才分道。也不知昨夜非常君与他谈了什么,两者一副互为知己的模样,个中依依惜别之意,令江无云都汗颜。
……
官道上,江无云牵马而行。
她特意慢行,选了平常百姓的旅居道路,而非动用轻功。近乡情怯这话,倒也不作假。
此刻,忽听得一道劲风夹着急急的脚步声,自身后奔驰而来。眨眼间,马背上就多了一名精灵般的粉衣女子。
“借马一用,稍后便还!”
话音未落,已然是催马而去,一骑绝尘。
江无云哑然失笑,心内觉得有趣,随即运劲于足下,追向前头的人影。
她刻意远远地缀在后面,等真个追上了,只见粉衣的女侠已经飞跃下马,一时间剑影纷飞,几个黑衣蒙面的路人强盗应声倒地。
“铃妹,当真是多亏有你。”
一白衣少年扶着树,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侠柳眉倒束,显然很不满:“叫你就知道下棋,惹得忒多麻烦,我路上耽搁了些,差点儿就来不及救你!”
“哎,此言差矣,吾这也是为了给铃妹你赚些零花钱嘛。”
说着,少年先注意到了姗姗而来的江无云。粉衣侠女随着他的视线转头,辨认几秒,随后便尴尬地僵住,似是没想到这位“马的主人”居然还能追上来。不过现在想去找马也晚了——马儿在江无云那里向来是好吃好喝,哪受得住这般惊吓,早就嘶鸣着跑远了。
“不知阁下是——?”
“恐怕也算你的半个救命恩人,”江无云打趣道,“毕竟这位女侠骑来的马,是在下方才热心援助的。”
国人总说,酒桌上好谈话,想来这句话放在苦境也没问题。
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纵横子倒是洒脱,也没受到什么影响,风度翩翩地请了两位“救命恩人”到附近有名的饭馆,叫了一桌特色菜。
对,没错,日后的棋邪,现在是个不通武学的弱冠少年,倒是雨霖铃的修为不俗,已算得上是名侠者了。
“哥,就算你志不在此,可毕竟世道并不太平……”
雨霖铃忧心忡忡地劝着自家兄长习武,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靠立在桌角的那把旧伞。
“铃妹,吾已决定了,此次回家便开始学武。”
“就算你聪明绝顶,可有些时候……啊,哥你说什么?”
“吾说,回去就开始习武,不小有所成便不出家门,”纵横子给雨霖铃夹菜,继而问,“这伞可有什么玄机?”
“啊!”纵雨霖铃古灵精怪,一时也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吾这次在外游历,本也是为了解决这把伞的问题,汝可看出什么?”
江无云饮了口酒。这伞虽护下了她的神魂,甚至令她有复生之机,然而也困她的精气于伞,使她即使换了其他身体也难以久处,更不能离伞太远。这种情况令她拿不准赠伞之人的心思,也不知回了德风古道该怎样面对。
雨霖铃眨眨眼,轻咳了一声,谨慎道:“我也只是惊叹于此伞的材料与炼器手法……炼制者竟能将奇楠沉香与阴阳青玉的特性融合得这般完美……”
纵横子微笑着推销道:“家妹于炼器一道,确有不俗之天赋,近日小有名气的‘炼青冥’说得便是她。”
雨霖铃在桌子底下踹了自家兄长一脚。
——哥你是想卖我吗?
——哎,我看这位前辈肯定有些身家,她要是请你炼器,咱们接下来的生活费不就有着落了。
这江湖嘛,谁没为了吃口饭而费尽心思过?
江无云笑了笑,不置可否,自袖中捏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按在桌上,道:“相逢是缘。有任何事,可持此信物至……至儒门,问司乐江无云之下落。”
分别之前,她顺手摸了几枚棋子,又在路上随意刻了些小术法进去。
“这位前辈当真有侠义之风。”
纵横子叹道。
此时饭桌上只余他兄妹二人了,江无云尝不出味道,并没什么吃饭的欲望,就率先告辞了。
雨霖铃奇怪地看向纵横子。
“吾看她离去时方向,约摸是帮咱们把饭钱先结了。”
“噢——果真是赤心侠骨的女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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