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当潘世达的妈妈打开房门，看见站在门外的骞夏的时候，还着实愣了一下。她艰难地搜寻着之前的记忆，“诶？你是不是昨天那个……”

　　“是的阿姨。”骞夏坦然地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叫骞夏，是潘世达的同学，您还记得我吧？”

　　“哦对对对。”潘阿姨终于想起来女孩儿那个拗口的名字，她一拍脑袋，连忙招呼着，“骞夏同学，你好啊……可是，你们林老师今天似乎没有通知我说你今天晚上要来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骞夏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把今天布置的回家作业带给潘世达，才贸然到访的。阿姨，您……是不是不欢迎我啊？”说着，她似是怯生生地看了潘阿姨一眼。潘阿姨自打有了潘世达这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后，就特别想要个听话懂事的女儿，见骞夏这副乖巧的样子，她哪里还责备得下去？自然，只剩将她再一次迎进门的道理。

　　昨天来的时候太匆忙，骞夏未能仔细看清屋内的各种摆设。今天，时间变得宽裕起来了，她便开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往电视柜上摆着的一排相框一个个看去——照片里的主角，无一不是潘世达。大的小的潘世达，胖的瘦的潘世达，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在相片中的那个阳光的笑容。

　　潘世达从小到大的模样其实变化得不大，骞夏十分轻易地便辨认出了相片里各个年龄段的潘世达。他和他的妈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都是一样乌溜溜的。可他却还是继承了父亲那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让他显得更为英气、更具男子汉气概。从幼年潘世达的眼神里不难读出，他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儿，父母的疼爱并没有因为工作的繁杂而对他减少哪怕一分一毫，反倒是因为愧疚，更加在物质层面厚待着这个独生子。

　　又同潘阿姨寒暄了几句，潘阿姨便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似是要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骞夏，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世达，同学来家里了，怎么着都得来打个招呼吧？”

　　“诶不用不用！”眼见着潘阿姨就离开自己的视野了，骞夏连忙慌乱地阻止了她。当潘阿姨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个，潘阿姨，希望您不要生气。其实，我从同学那里听说了一些事儿……不不不我不是有意打听的，也就是个碰巧听到了而已！……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潘世达同学他……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不太方便见人的病呢？”

　　她尽量控制着措辞，可当她自以为委婉地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温雅体面的中年妇女眼神里的光芒，霎时间，便熄灭了。

　　——那是一种黯淡的、羞耻的、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人一窥究竟了的眼神。

　　所幸，潘阿姨是个修养极好的女士。她并没有问骞夏是从谁那儿听说的，只是点点头，姑且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嗯……是吧。其实我们觉得是没什么的，算不得什么病。医生也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可他自己却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总觉得丢人……可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呢？这只是一种特殊的遗传现象罢了，几万个人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的，只不过，正巧这次是我们家世……”

　　“砰！”

　　可惜，潘阿姨温柔的喋喋不休还没有结束，里屋便传来一声巨响。骞夏和潘阿姨被同时吓了一跳，她们的目光不自觉地就移向了里屋的方向——

　　随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孩子。他在初春犹是寒意料峭的季节里却早已换上了短袖T恤，粗壮的胳膊此刻正将两个短短的袖口撑得满满当当的。这个……这个姑且能称得上是“男孩儿”的人，正阴沉着一张脸，向客厅里的两位女士缓缓而来。

　　骞夏想，若不是她知道，她如今在潘世达的家中，会从卧室里出来的、和她同龄的男孩子除了潘世达外，再无他人之外，那么，若是哪天，她真的在路上，与眼前这个脸上、裸露的胳膊上、大腿小腿上都布满了一层叫人看了心里极其不舒服的黑色绒毛的人迎面撞见的话，即使是剜出她的一双眼睛来，她也不会将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沉默寡言的同学潘世达联系到一起。

　　其实，仔细辨别来看，如今眼前的这个“潘世达”，与骞夏记忆中的那个“潘世达”，确实是颇为相似的。他还是那么高，那么健壮，身材魁梧如头成年的棕熊。可不一样的是，原本还称得上是俊朗的少年的脸上、手臂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无不布满了长长短短、密密麻麻的黑色绒毛——显然，那些短的，是先前已经修剪过的，而那些长的，则是来不及处理了的。

　　他的每一根毛发都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微微拂动，在空气中纠结、缠绕。

　　潘世达的五官则被掩盖在这些冗杂的黑毛之下，叫人一时无法分辨得他的神色几何。

　　但骞夏却准确地透过了他那层黑色的“保护色”，准确地接收到了对方此刻并不美好的情绪。

　　他在生气。

　　他很生气。

　　他那一双依旧是乌溜溜的眼睛就这样死死地瞪着骞夏，他咬着牙，粗鲁极了，“你他妈看够了吗？！”

　　“世达！”潘阿姨尖叫起来，“好好跟你的同学说话！这位同学是专门来看你的！”

　　“来看我？”潘世达脸上密密麻麻的毛发随着他的话音，像是有了生命，好似海葵的无数剧毒的触手一般，不规则地来回扫动，“呵，我看不是！骞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不是……”

　　“好了，别假惺惺的了！”潘世达野蛮地打断了骞夏的辩白，“学校里都传开了吧？说，我们班，高一（5）班，出了个浑身长满毛的怪物！是个基因突变的东西，是吧？！”

　　“‘基因突变’？！”骞夏没能控制住自己几近在破音边缘的声音，那就像一道利刃，平白地划开了一匹绸缎，“嗤啦——”一声，裂出了一道难看的口子。

　　“世达！”见情况越发剑拔弩张，潘阿姨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声地喝止住了自己越发口出狂言的儿子，“我不是让你按时剪毛吗？！你为什么又不听话了！医生不都说了，你身体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毛发比一般人旺盛了一些，这没有什么，你只要配合治疗，按时剃毛，你可以过上和之前一样的生活！”

　　“……”潘世达没有立即说话，他沉默地藏在浓密汗毛下的眼睛微微一抬，静静地望向自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老去的母亲，“您信吗？”

　　他问，“您信吗？”

　　——————

　　从潘世达与潘阿姨的对话中，骞夏已经能够读出，今天中午，在麦德基里听“眼镜”说的那席话，全部都是真的。

　　据“眼镜”说，潘世达这毛病，大概是半个月前开始的。

　　寒假里，和大多数关系融洽的三口之家一样，潘世达随着自己的父母，趁着春假的时间，离开了连年阴雨的沿海城市，来到了气候温暖的福建旅游过冬。三人报了一个当地旅行团，一路将鼓浪屿、南普陀、云水谣古镇等景点游玩了个遍，在福建度过了近一周的愉快时光，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座海滨城市。

　　可是，怪事儿，便是从福建之旅回来之后发生的。

　　从坐上回程的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潘世达便觉得浑身上下如蚁噬一般痒麻难受，但他当时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儿，和父母说了，父母也只是怀疑说，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引起了身体不适？兴许，回家睡一觉就能好了？

　　然而，事实是，他们的预想并没有成真。

　　第二天，仍在睡梦中的潘世达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痒，就连呼吸都没有之前舒畅了，就连他的脸上，都好像有人拿着一只刷子，反复轻扫。

　　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的潘世达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浓密的黑毛所覆盖。他惊恐地跑到浴室里的镜子前，却愕然地发现，不单是身上，就连他的脸上，都长满了毛发。

　　他在镜中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怪物。

　　他惊恐的尖叫声引来了睡在隔壁房中的父母。潘家父母同样对儿子这样的生理突变表现得措手不及，他们尝试着用剃刀将潘世达脸上过于浓密的汗毛剃去一些后，再用大衣，将他团团围住，戴上口罩和帽子，一路风驰电掣地驶到了就近的三甲大医院。

　　门诊室的医生也是头一回遇到潘世达这样的情况。三甲医院召集了一批顶尖的科研人才，成立了一个围绕着潘世达为中心的医学小组，以试图找出，究竟是什么样的诱因，才导致了潘世达这样十分罕见的“突然返祖”现象。

　　——是的，这群穿着白色褂子的知识分子们觉得，发生在潘世达身上的异变，显然是一种人类基因的倒退，即为“返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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