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然后呢？”

　　他怀里的女人笑笑，格外缠绵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天知道他和这个女人认识实则还不到两个小时呢！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却似乎对她的这种主动却格外受用。他拍了拍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肩头，笑了笑，“咳咳，不说了不说了……你呀，真是个傻妞，这就是为了哄你睡觉瞎编的故事，你还真信了啊？”

　　“信啊！”女人点点头，眼里有一份和她妩媚的外表极为不相衬的懵懂，“为什么不信？天下无奇不有，你是‘不化骨’，我还是狐狸精了哩！”

　　说完，她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没当真，便也不去阻挠她，任由她笑痛快了，才听见她喘着气问道，“诶，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倒是让他颇为诧异。他扬了扬眉毛，语气中带着困惑，“怎么？你们小女孩儿在酒吧里约个人睡上一觉，还一定得知道对方的姓名的吗？”

　　“也不是啦。”女人娇憨地皱起了鼻子，“你不一样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人吧，特别有意思，编的故事也特别好玩儿，想交个朋友呗！人在江湖飘，多个朋友好办事儿嘛。”

　　“‘交朋友’？”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之后，便顿觉荒谬般笑了起来，“你常常都是要和跟你上床的男人做朋友的吗？不了不了，做朋友还是别了吧……不过，告诉你名字也不是不行。”

　　“那你就说吧！”女人意外干脆地妥协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呢？”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他使劲儿回忆道，“我只记得，我姓‘高’，而我之前的妻子又叫我‘约翰’……大概，我就是叫‘高约翰’吧？”

　　“‘高约翰’？”她笑起来，“咯咯咯，什么名字！‘高约翰’？洋不洋中不中的！怪滑稽的哩！”等笑完了，女人忽然面色一变，陡然严肃起来，“诶对了，高约翰。这么说来，昨天晚上，你在酒吧里请我喝酒的那钱，还是前一天那个跟你睡觉的那个女人留给你的，对吗？”

　　真是个迟钝的姑娘，居然才想起来这一茬啊！

　　“嗯。”高约翰意外老实地点了点头，“还剩下的一些钱我用来续了今晚的房费。”

　　女人怔愣了一秒后，旋即又笑开了，“用前人的钱泡新的妞，你也算是个奇葩了……不过说到底啊，高约翰先生，从你在酒吧邀请我喝酒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吧？你也并不是看上了我哪儿，而是因为你需要我的……那个，才能活下去，对吧？”她意有所指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对。”高约翰并无有意隐瞒她，“不过还有一点，你还是人群中比较漂亮的。”

　　“哈哈。”这平白无华的夸赞之语倒是莫名戳中了女人的欢心。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还不忘自夸道，“那没事儿，你可只管利用我呗，反正我水多！”

　　他倒像是被她的直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有些无措地开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在利用你，你就不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呀！”她大大咧咧地咋呼着，“你利用我，可我也是利用了你呀！”

　　“你又利用了我什么？”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倒是煞有介事地卖了个关子，“我告诉你呀——其实……”她压下声音，突然凑近他的耳边，又如平地一声惊雷一般猛地炸开，“……其实我有艾滋病！”

　　他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她口中那个名目古怪的病症，而是因为她陡然放大的音量着实将他吓了一跳。他揉了揉耳朵，略带怨愤地睨了她一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做什么突然叫那么大声？”

　　女人奇道，“咦？你就不害怕吗？”

　　“害怕？我做什么要害怕？”

　　“……唉算了算了。”看高约翰真挚的眼神倒确实不像是开玩笑的，女人顿觉无趣地摆了摆手，敷衍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诶对了，高约翰，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好像还没讲完呢！之后呢？之后的你还没讲给我听呢！”

　　“……之后啊。”说回之前的话题，他倒似是有些若有所思，“之后，我……哦不对，是故事里的那个‘我’就径直去到了台湾——因为我在原主的记忆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他曾经在台湾生活过一段日子。”

　　“你是坐飞机去的吗？”

　　“不是。我……故事中的‘我’是一个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死亡了的人，自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去了。”他说，“上个世纪末，海上运输的管理还不像今天那样严格。我就动了点手脚，通过金钱打点，让当时一艘渔船的副船长将我塞在底层的货舱里，才得以偷渡成功的。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时候，那种渔船的货舱里满满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鱼，活的死的都有，我蹲在一个角落里，只觉得鱼腥臭从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肆无忌惮地钻了进去，充斥着我的每一条汗腺。我觉得我自己就跟那些臭鱼一个味道，好像我也在这样暗无天日的船舱底部一点一点死去——要不是我知道我是不会死的，我恐怕真的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了吧。”

　　“后来你成功到台湾了吗？”

　　“到了。”

　　“台湾是什么样子呢？我没有去过台湾诶，你跟我说说呗。”

　　“我忘了……其实，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对我而言，都差不多。毕竟，我又不是去那儿旅游玩乐的，我是去找那个名叫‘小铃儿’的女孩儿的。原主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况且，我也不能选择，因此，停留在我脑海里的，都不过是他来到台湾前后，那段并不算美满的经历。”

　　“嗯嗯，我想听呢。”

　　“那是一九四九年底……”

　　*** ***

　　那是一九四九年底，在一个比任何一年都要寒冷的冬天，高悦涵准备同他的父母一起登船去往台湾。

　　他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将自己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天蒙蒙亮，他已经带着年迈的父母来到了这个拥挤的码头上。这是他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坐船远行，虽并不是出于本意，但他免不了有几分兴奋。他不禁好奇地看向四周，却发现整个偌大的港口现场破败不堪，无一不显示着这一次的撤退行动是格外仓促、混乱的。周围穿着军大衣的伯叔辈的人们的眼中皆是充斥着迷茫与无助，他们不知道自己这趟旅程将要去往一个什么样的岛屿，但他们却知道，多半情况下，他们此生，再也无法踏上故乡的土地。

　　“高老师——”

　　远远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召唤着他。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俨然看到了一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女子——那是穿着精致的毛呢套装和羊皮小高跟的闵之榆。闵之榆摇着手，兴奋地一路“哒哒哒”小跑来到了高悦涵的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道，“高老师，太好了，您终于还是赶上了！”

　　“闵小姐。”他问候着，一边不露痕迹地将手从闵之榆的怀中抽去，“对不起，我还是不理解，我一定要同你们一起离开吗？”

　　闵之榆的脸色微变，“高老师，昨晚我是没有同您说明白吗？已经有确凿的消息递到了我父亲的手上，说，如今的共产当局已经开始怀疑您的政治立场了，为您立了案，正是要着手调查呢。您要是不走，那可还真是要等着被他们调查吗？”

　　“我高某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为何要躲躲藏藏？”高悦涵一脸刚正不阿，“我高悦涵本就不是你们党派的，不过是一介布衣，我又哪里要害怕他们的调查？！”

　　“哎呀，高老师，你怎么不明白呢！”闵之榆气得跺起了脚，“眼下，已经不是探究真相为何的时候了！而是已经有人向上面举报了您！就算您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到时候严刑逼供起来，就说不清了呀！”

　　“这有什么说不清的？我相信g党，那绝对不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

　　“呵，真是高风亮节啊，高老师。”闵之榆忍不住冷哼一声，“您确实不怕啊，可您看看您的这双年迈的父母，您就真的敢拿他们去冒险吗？您真的以他们的身子骨，真的还能经受得起哪怕一星半点的审讯吗？”

　　话音未落，高悦涵已经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那一双父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他的父母都是穷苦的农民，当初也是费劲心力才让他上了学，念了高中，好不容易才让他做了个教书先生，多少也算是有点糊口的本事，再也不用像他们一样苦苦守着一亩三分田，看天吃饭。可如今，一旨冤枉状告下来，他自己是可以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那他的父母凭什么又要同他一起受到这样的诘问呢？

　　对这对年迈的老夫妻而言，人到中年遭此一役，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风萧索而过，吹来一股藏不住的料峭寒意。

　　他扭过头，又一次看了一眼面前的闵之榆。

　　这个出身高贵的军官之女自然是爱慕自己的，他知道。也是出于爱慕，才使得她昨晚连夜叩开他的房门，嘱咐他赶紧收拾行李，明早和他们一起乘船离开。在他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却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高老师，你被人举报了。我向我的父亲求来了几张船票，你明天必须和我一起登上通往对岸的船。”

　　那一刻，无异于五雷轰顶。

　　是有人要害他……可是，他向来为人谦和，又怎么可能与谁结下了仇怨呢？他没有什么仇人，那么……又是谁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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