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

　　在宁遥冬两岁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就去世了，是姜雅和奶奶将她拉扯长大。

　　她一直知道姜雅活得不容易。

　　姜雅是个独立要强的女人，有自己的梦想和规划。她是非常著名的同声传译，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圈子里有了一片天，继而和宋瑞言相识，重新有了一段感情。

　　在某种程度上，宁遥冬一直很感谢宋瑞言的出现，将姜雅拉离这样辛苦奋斗的日子，所以在姜雅询问她能不能叫宋瑞言爸爸时，她思考良久，叫了他父亲。

　　在姜雅再婚之前，因为她的工作原因，宁遥冬一直在奶奶家和邻居家之间辗转，于此之后，她唯一的期盼竟然只是希望姜雅永远不要抛弃她。

　　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待的时候，她都担心姜雅离开后再也不回来。

　　幸好，姜雅总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拥抱她，一直如此。

　　直到有一天，她笑着说，“小乖，我们要有新家了，开心吗？”

　　宁遥冬睁开眼睛时，一时间有些怔愣。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睡觉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

　　她起得很早，就呆在房间里写作业，毕竟国庆七天假的试卷是以一沓沓计算的，直到九点多时，房门被敲响，她这才出了房间。

　　姜雅递给宁遥冬一杯刚榨好的果汁，和她坐在吧台边聊天:“睡得好么？”

　　“嗯。”宁遥冬点头，抿了一口果汁。

　　宋凛之和安仔都还没起床，她们母女俩竟是难得的有这样对话的机会。

　　“压力大么？快高考了。”

　　“还好。”

　　“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

　　宁遥冬敛眉低首，语调有些低:“想考市外的学校。”

　　姜雅一愣:“最好的学校不是在京都么？”

　　“想出去看看。”宁遥冬捏了捏手心，有些试探地说道。

　　姜雅歪头想了想，说道:“那有想好考什么专业吗？我觉得还是看你喜欢什么，学校远近无所谓，常回来就好。”

　　“还没想好。”她回答。

　　宁遥冬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忽然有些滚烫的酸涩。

　　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宋家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走得如履薄冰，生怕影响到姜雅未来的职业生涯和生活。顶不住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宁遥冬都想抱抱姜雅，但总没这样的机会。

　　姜雅是个好母亲吗？

　　在宁遥冬看来，她是的。因为亲生父亲的债务，姜雅差点失去自己的梦想，崩溃的时候，甚至想一走了之，但她还是顶了下来，赡养奶奶，从未想过抛弃她的女儿。

　　姜雅给了宁遥冬全新的生活。

　　即使她再也不是姜雅最爱的人，即使只有安仔能一直跟在姜雅身边，即使她一直是拖累。

　　宁遥冬缓缓抬手，倾身抱住姜雅的腰腹蹭了蹭，嗓音带了点沙哑:“妈妈，最近工作辛苦吗？”

　　许是她这个女儿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姜雅一时间竟然有些难言的复杂情绪，红了眼眶:“不辛苦。我太长时间不在家，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宁遥冬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渐渐萦绕着姜雅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就好，”姜雅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你太乖了，我反而更担心你。”

　　那就够了，宁遥冬想，只要姜雅不抛弃她就好。

　　又聊了一会儿，宋凛之和宋霁安就醒了。

　　四个人在楼下的自助餐厅吃完早餐后，正准备规划行程，姜雅就接到了工作电话。

　　有个国际会议正好在伦敦举行，持续三天的时间，姜雅的上司思虑过后还是希望她能亲自去压场，正好这场会议也是宋瑞言即将亲赴的会议，尤其重要。

　　“抱歉，我要失约了。我安排导游带你们。”姜雅有些愧疚地开口。

　　“小婶婶，”宋凛之放下玻璃杯，抬头淡声说道:“我应该就是最好的导游。”

　　他在英国呆过几年。

　　宁遥冬朝姜雅安抚地笑笑:“妈妈，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安仔的。”

　　姜雅看着眼前的男孩女孩，忽然间察觉他们早已长大。

　　“好，”姜雅拿起包包，抱了抱宁遥冬:“你们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随即点了点宋霁安的脑袋，故作威胁道:“安仔不许调皮，要听哥哥姐姐的话。”

　　安仔眨眨眼，答得乖巧:“好。”

　　等姜雅走远，宁遥冬才转过头问道：“你有什么计划吗？”

　　宋凛之歪头想了想，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上的玻璃杯：“先和我去趟剑桥，之后带你们去逛逛。”

　　宁遥冬一愣，忽然记起他来英国的目的。

　　“好。”她抿唇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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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桥位于英格兰东部，距离伦敦以北50公里，姜雅留了当地的司机和他们同行，旅途比想象中顺利，很快就到达了剑桥大学。

　　宋凛之和司机说了地点，把宁遥冬和安仔送到了剑桥有名的康河附近。

　　他干脆得把两个人扔下车，挑眉说道：“在这儿玩下水，别乱跑，我马上回来。”

　　宁遥冬：“……”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上他的视线：“你真的要放弃入学吗？”

　　“嗯。”宋凛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正捏着安仔的脸颊肉，叮嘱他听话。

　　“可是……”宁遥冬一顿，艰难地出声道：“可是这是很好的机会，你考虑清楚。”

　　宋凛之偏头看过来，微微上挑的眉眼显得倨傲桀骜，他抿唇淡淡一笑：“对于我来说，在哪里读书都一样。”

　　明明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让人感觉到他的骄傲狂妄。

　　宋凛之从不会被外在的名誉所束缚，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必定会做到最好，一直都是如此。

　　“为什么？”她任由自己问出口，眼睛里泄露了些难言的情绪：“既然在哪里都一样，为什么要回国念书？”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康河周围有不少旅客，异国他乡的欢笑和语言渐渐充满周围，秋季的风有些凉意，慢慢地侵入宁遥冬的身体。

　　宋凛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睛深邃地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宁遥冬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逾矩了。

　　“姐姐，”宋霁安抓住她的衣角，用手指指了指康河上的游船，急切地拉着她往那边走：“姐姐，我想坐船。”

　　宁遥冬回神，有些慌乱地说道：“我就是问问，你快去办手续，我带安仔去玩儿。”

　　不等他回答，她就抱着安仔往岸边的游船走去。

　　宁遥冬穿着吊带的碎花长裙，散乱的微卷长发披在肩头，微微侧过的脸白皙清秀，她没有戴眼镜，露出的眼睛通透明亮。她正向其他人询问游船如何乘坐，整个人都透出安静乖巧的气息。

　　宋凛之收回目光，示意司机开车。

　　但他知道，宁遥冬是个藏起刺的小刺猬，她坚强又固执，因为身处宋家，养得性子有些卑微胆怯。

　　她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想要什么。

　　宋凛之进了办公室，和导师说明缘由，脑子里却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晚宋清妍和宁遥冬对峙时，他就站在走廊的另一侧，听完了所有的话。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出现，不然宁遥冬那个小孩得哭出来，她一定不想他听见那些话。

　　那些说喜欢他，却又不得不伪装说讨厌他的话。

　　宋凛之从不避讳自己对宁遥冬的特别，从遇见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那个女孩对于他来说，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甚少有亲近的人，或者说，宋凛之天生性子凉薄寡淡，他对情感的认知一点儿也不敏感。

　　除却已经去世的母亲，很少再有人能得到他的关注，就连他父亲也同样如此。

　　而宁遥冬就是他现在仅有的亲近的人，在察觉到她不想他离开时，宋凛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在剑桥入学的机会。

　　值得吗？

　　宁遥冬明显对他抱有了不该有的感情，这样宠溺下去，只会出事。

　　离开办公室之前，导师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这实在很可惜。

　　宋凛之抿唇淡声回答：“有个人在等我回去。”

　　无论对宁遥冬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宋凛之都不会舍得再看见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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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回来了！”安仔扯着宁遥冬的衣角，咯咯笑起来。

　　宁遥冬仰头看去，刚好瞧见宋凛之站在岸边插兜看着，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他忽然吹了个清亮的口哨，翘起嘴角笑起来，眉眼间萦绕的阳光让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温暖。

　　安仔站在游船边上，兴奋地挥着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朝他笑了笑。

　　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放松随意的时刻，笑得肆无忌惮。

　　还差一段距离到终点，游船的速度不快，宋凛之就在岸边跟着船慢悠悠地踱步，安仔总是大声地说话引起他的注意，他兴致来了就扬声应两句，懒怠了就抬手摆摆表示听见了。

　　五分钟过后，游船终于靠岸，安仔蹦蹦跳跳地扑进宋凛之的腿间：“哥哥，我肚子饿了，想吃蛋糕。”

　　宋凛之扯开粘人的小孩，走近游船，拉着慢一步下来的宁遥冬。

　　离靠岸还有一段距离，她本想直接跳过去，宋凛之就眯起眼低头看了下她略微带跟的鞋子，宁遥冬顿时僵住。

　　下一秒，他拥住她的腰，把人扛了下来，非常干脆利落地，把人扛在肩上，上了岸。

　　“姐姐，羞羞脸，”安仔傲娇地挺胸炫耀：“我都是自己跳下来的。”

　　宁遥冬面无表情地伸手捂住安仔的嘴，只有红透的耳尖透漏了她的情绪。

　　宋凛之挑了挑眉，没拆穿，顺手捋了把她的头发，把安仔抱起来扛上肩，抬步就走：“走，吃东西去。”

　　宁遥冬摸着自己的头，有些懊悔。

　　就该离他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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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格兰的剑桥镇虽然不大，但四通八达，著名的康河横贯其中，河上架设着许多设计精巧，造型美观的桥梁，周围的建筑也非常美丽壮观。

　　一行三个人吃了些点心，便在镇上逛起来。

　　宋霁安正处于活力值最高的年纪，到处上蹿下跳，兴奋得一张脸通红，他又长得可爱，路上时不时就有外国人问能不能和这个东方宝宝拍照。

　　一个小广场上正巧有个古典乐队在表演，安仔窜进去看了眼，便挤出来对宋凛之说道：“哥哥！哥哥！有小提琴！安仔想看你拉琴！”

　　宁遥冬一愣，有些紧张，自从宋凛之的母亲去世后，他很少会碰小提琴。

　　他的身上肉眼可见那些与他母亲相关的东西。

　　左耳的女式耳钉，从小就碰的小提琴，还有一直喜欢喝的牛奶和吃的奶糖，都是受他的母亲影响才留下的。

　　宋凛之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宁遥冬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转身低头对上她的视线。

　　“想听吗？”他敛眉低首，眉宇间不似过去提到他母亲时的凛冽冷漠，而是平和温柔。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还是慢慢接受了他母亲去世的现实。

　　宁遥冬整个人柔和下来，仰头对他抿唇笑笑：“想听，好久没看你拉琴了。”

　　“行。”宋凛之挑眉应道。

　　他从广场一侧走近那个古典乐队，和那个拉小提琴的中年人商量了几句，便获得了允许。

　　有个东方少年突然要演奏小提琴，霎时间吸引了不少人。

　　倘大的广场上，宋凛之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水蓝色牛仔裤，显得身姿颀长挺拔，手上的小提琴仿佛和他融为一体，演奏着欢快明亮的曲章。

　　少年的侧脸极其好看，轮廓深邃硬朗，他半垂着眼看着手里的琴，耀亮的阳光映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整个人好似在太阳下散发着亮人的光彩。

　　他的周围围着不少人，她挤着小小的位置，就这样怔怔得望着。

　　少年的张扬和不羁在他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黑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灼灼发亮，在他的曲子拉到高潮时，不知怎的，背后的喷泉倏地绽放，巨大的水花溅起，水汽弥漫在他周围，渐渐浸湿他的发梢，他整个人好似被水雾包围，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砰，砰砰。

　　所有的声音远去，宁遥冬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跳动的心跳声。

　　那一刻，她无比确信，她喜欢上这个少年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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