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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意识深深浅浅的起伏着，在清醒与睡梦之间，无数思绪闪闪烁烁，就像那些想抓住又抓不住的线索，让人异常的烦躁。
零点十一分，陆离被电话吵醒。
安眠药吃了太多次，身体已经有了抗药性，根本没能睡熟的陆副局在电话铃声响起的第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喂？说。”年轻的副局长声音清醒冷静，空着的手却按上了额角，试图缓解因为睡眠不足又骤然惊醒导致的头疼。
那头鸡蛋仔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亢奋，简直激动的要哭出来：“陆局，不、师哥！”
自从陆离当上副局长后，郑世杰已经很久没有喊他师哥了。
被特地强调的称呼透出特殊的意味，陆离按着额角的手顿了下。
鸡蛋仔那头声音嘈杂，听得出说话的人不超过5个，但似乎每个人都很亢奋，亢奋的同时又强自压抑着，控制着说话音量。
亢奋的语调，被压制着的音量共同作用，背景音变成了一片什么都听不出的乱码。
“师哥，我往你邮箱里发了个视频，你一定要看！现在就看！”
“好。”陆离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一边按亮床头灯，一边戴上耳机——他怕吵到母亲。
视频10秒不到，非常短，是俯拍的镜头，特殊的视角广度让陆离一眼认出这是个监控。
是地铁站里的监控，列车到站，屏蔽门开启，人流涌出，怎么看都是一副正常的画面。陆离耐着性子等着，等着让郑世杰喊出那声“师哥”的特殊之处。
他等到了。
视频末尾，一个男人随着人流走出地铁车厢，如同每一个普通乘客。他穿着浅色西装，像是在强调自己又潮又时尚一样，在地铁里还戴着副墨镜。然而这位时尚人士身上完全没有一点“酷”的气质，反而带着一股再潮流的着装也挡不住的庄重感，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脾性，他坚信，并践行正义。
这个男人在监控前停下脚步，慢条斯理的摘了墨镜，对着镜头笑了笑，就像在说——
“我回来了。”
郑世杰像是掐着秒在等，视频黑下去的同时，他又哭又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看见了吗？师哥你看见吗！池哥他回来了！”
在人流中看见池震的瞬间，陆离的火气猛地冲上脑门，整个人都要炸了，然而池震对着镜头一笑——狼心狗肺的丝毫没有自己迟到了很久的自觉，就把他的火气给笑没了，只剩下喉头发干，眼眶发涩。
陆离死死的握着手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他找了池震整整一年。
池震避开警察溜上地铁的监控，在陆离于病床上清醒之前就已经调到了。
鸡蛋仔借着探病的机会把这段视频偷偷放给陆离看：“我们只查到了这一段，这之后所有的监控里都看不见他了，但他不可能一直没下地铁啊？终点站是要清人的。师哥，你说是不是地铁那边有池哥的同伙——”
在郑世杰说到同伙的时候，陆离看了他一眼。不是瞪，也不凶，只是看了一眼。
鸡蛋仔瞬间收声，隔了几秒后为难道：“不是，师哥，我也不信池哥杀了董局，但、但通缉令不是你发的吗？”
敲门声响起，医生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出去打热水的高航。
接收了许多刑侦局病患的医生眼尖，侦查能力一点不比病房里的警察们低，他看到了郑世杰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机，结合郑世杰的肢体动作，立刻判断出了他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谈论案情？说了多少次了要静养！别拿工作来打扰他！”
老高放下热水瓶，一把拽起鸡蛋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我这就带他走……陆队，我下次再来看你哈。”
他手在额头前一挥，向陆离致意，在医生看不见的位置，给了陆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郑世杰被硬拉出去，最后向陆离点了下头：“那我也先走了，师哥。”表情也颇为复杂。
能进刑侦局的没一个是傻的。
即使没有接触到事件核心，三拼两凑，也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石来探病的时候发了好一会儿呆，温妙玲无意识的接连叹气。
她问：“怎么和池震妈妈说？我和养老院的人打过招呼了，她现在还不知道……我听说她才做过心脏手术。”
刑侦局工作压力大，常年熬夜查案早伤了底子，重伤后恢复起来很慢，病床上的陆离虽然还有两天就能出院，但还是苍白的像张纸，他低头思考了会儿：“我去和她说。”
陆离当然没有说实话，忽悠一个不出门的老人家从技术上来说没有压力，但从心理角度考虑，那压力大得让胸前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
他在养老院门外遇到了索菲，池震的那只小蜜蜂：“你和我说实话，他去哪里了？”小姑娘眼眶通红，“知道他在哪里之后，我就真的回澳门去了。”
陆离说了实话。
然后他在索菲哭哭啼啼的叙述中，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最后一趟地铁的传说。
他在一次应酬上把这个传说告诉了地铁局的人。
对方哈哈的笑着：“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还蛮有意思的嘛。地铁停运后，我们确实会开一辆空车跑一遍线路，不过不是因为这么浪漫的理由，完全是为了做安全检查，早晨载客的一班列车出发前，我们也会开空车压一遍轨道的。”
“陆局你信这个？”
“不信。只是有个朋友因为误登了那趟地铁，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所以有点在意。”
铁路局的人愣了下：“不可能，压轨车靠站不停。你那朋友……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现代人都是健忘的，全城通缉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池震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踪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明面上各种监控全部撤除，官方认定池震出现在桦城的可能性几近于零，不需要再为他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理由自然是上头的人也终于知道了事实真相。
然而陆离很难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暗地里留了一手，持续搜寻着池震的踪迹，副局长的权限能调动不少资源而不被任何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陆离驱车在深夜的桦城飞驰，一盏盏路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一帧一帧暖黄的光晕。年轻的副局长眉心紧皱，嘴唇隐忍的抿着，看着都觉得压抑。
他看上去总是不开心，仿佛总是有很多心事，永远处在爆发的边缘。当队长的时候，有人说他年纪轻轻怎么那么凶那么暴躁，等当了副局，别人却说也只有陆离这样的性格才能镇得住刑侦局。
陆副局亲自压阵，一群老警察忙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找到丝毫头绪。
温妙玲暴躁的快掀桌了：“这不科学！我从昨天半夜刚发现他的时候就开始追踪了，他不可能躲过所有监控！”
陆离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对众人说：“都散了吧，他有本事藏一年，就能继续藏下去。既然昨天出现在了监控里，那他总有一天就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都回去干活吧，别耽误了正事……”他说，“急不来。”
他脸上一派平静，底下一群人却心惊胆战，鸡蛋仔说：“陆局，冷静啊，陆局。”
陆离笑了下，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那种笑：“我能有什么不冷静的？”
是风调雨顺的季节，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案件。
郑世杰等人难得能准点下班，一个个踩着点走了。陆离有推不掉的应酬，到酒店坐了会儿，实在没有心情，找人打了个掩护，提前溜了回家。
居民楼的隔音效果说差不差，说好不好，靠近门多少能听见屋子里的声音。
陆离开门的时候就意识到，家里不止母亲一个人。
他心里不由的产生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他试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锁眼。
咔哒。
门扉开启，夸张的赞美顺着门缝飘了出来：“哇，阿姨，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就这道油焖大虾，我在外面一年就想了一年，真是想死我了。”
然后是母亲乐呵呵的笑声：“喜欢就多吃点哈，还有两道菜呢，慢慢吃。”
陆离面无表情的推门进去：“妈，我回来了。”
一无所知的陆母笑呵呵的招呼：“不是说有饭局吗，这么早？快来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池震转头，笑容灿烂：“哟，陆队，不对，现在该叫陆局了，好久不见。”
这个笑脸让陆离冒出了一丢丢想掐死他的念头。
陆副局回了池震一个假笑，然后冲着进厨房添碗筷的母亲喊道：“妈，我已经吃过了。”在这之后，他低头看着坐在餐桌边的池震，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好久不见，等你吃完了我们好好聊一聊。”
陆离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等某人吃完。
陆母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低声对池震说：“阿姨拜托你个事情啊。”
“什么事？阿姨您说。”
“就是一年前吧，可能就是你说你去外地的那时候，阿离有一段时间很不开心。我看得出，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压力，就一直问他怎么了，他被我问得烦了，终于肯对我说，是因为有个人失约了，放了他鸽子。有机会的话你帮我问问他，是谁哈。”
池震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阿姨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好奇嘛。”陆母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做妈妈的好奇嘛，你懂的。”
池震：“……我、我尽量吧，不过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能强逼着他说不是。”
“阿姨懂的懂的，你快去吧。”
陆离等了没两分钟，房门就被推开。
一个脑袋探进来，脸上是又怂又蠢的笑，傻乎乎贱兮兮，让陆离冒出了两丢丢掐死对方的念头。
“咳，”池震底气不足的开口，“我可以解释……”他进来关上门，背贴着门板，眼神乱飘，终于下定决定回视一直盯着他的陆离，看见对方手上把玩着的酒壶时，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我的酒壶你还留着啊？”
陆离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这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了，把酒壶放在桌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池震装傻：“那现在该说什么？”
“你还走吗？”
以为陆离会追问自己这一年去了哪里的池震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脸上的傻笑没能维持住。他也知道自己破功了，索性换了正经表情：“不走了。”说着突然又挑唇一笑，“不对，这要看陆副局收留不收留我，我现在可回不了自己家。”
陆离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往门边走。
池震吓得更紧的往门上贴：“喂喂喂，不是吧，这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我还在被通缉呢，陆大局长。”
“你的通缉早撤了，让开。”陆离不耐烦的皱眉，“我去储物间给你拖张气垫床出来。”
池震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慢慢的往旁边挪：“真的？”
陆离开门，一边往储藏室走，一边扬声问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妈，我朋友要在这里住几天，气垫床是叠在柜子里了是吗？”
“哦哦，好啊好啊。”陆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的，在柜子最下面，用纸箱子装着的。”
池震跟在陆离身后，帮着一起把东西从储物间里找出来，搬回房间，展开、擦灰、充气。
整个过程里两人都没有交流，却如同又近又遥远的一年前，共同破案时那般默契。
窗外是明朗的月光，有年轻人喝高了在大笑，屋里气垫床慢慢涨高，饭菜的香味从外面丝丝钻进来。
陆母在外面喊：“房间里的两个，再出来吃一点啊，我烧了好多呢。”
坐在地上看着电泵的陆离站起来，按了按床垫，扬声回答：“等床充好了我们就出来。”
同样盘腿坐在地上的池震突然开口，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陆局，把酒壶还我。”
陆离看他，习惯性的皱起眉。
“很贵的啊。”池震抬头冲他笑，既不傻也不怂，是柔软又温暖的笑容，眼睛里有揉碎了的光，“难道你现在还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吗？”
陆离定定看着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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