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之废

　　触手的根部粗如两人合抱，完全直立起来有一两层楼那么高，上面规律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吸盘，细看是不建议细看的，就算没有密恐的人看着也觉得恶心。
　　这玩意儿就像条活的肉鞭子，随意抽下来一鞭，就是三四米的半径。
　　杀伤力大，攻击范围强，完全就是蒋云壹这种无防无攻初生婴儿的死敌。
　　如果能用键盘，蒋云壹当然不怕，不过现在真身上场，那就是新的考验了。
　　触手以肉眼无无法捕捉的速度钻出水面，高高扬起的同时裹挟起了一阵飒风。
　　飒风凛冽，凌厉地刮过蒋云壹的脸颊，鼓起他的粗麻布衣，掀得他头发飞舞凌乱。
　　但这些都没有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
　　他的眼睛在第一个瞬间就紧紧盯住了它，看着那条粗长狰狞的鞭子尾梢并没有完全扬到尽头，而是在半空中绕了个小弯便以诡异的角度折向，一鞭子朝他抽了下来。
　　疾风再次率先袭面，蒋云壹紧盯触手的来势拧腰错步。触手速度非同寻常，他才刚刚向旁边偏开半个身位，鞭梢带着沼泽底下特有的潮湿的腐质腥风就到了——
　　“啪”！
　　仿佛一条有百斤重的绳缆带着啸音在他的身侧擦身落下，被抽中的沼泽地面顿时飞溅起一片高高的泥花，溅了他一身一脸。
　　一时间他鼻腔里满是沼泽腐土泥泞的腥气。
　　但好在，有惊无险！
　　他瞪着眼睛喘了口气，脚下稳扎，盯着再次扬起的触手等着下一鞭落下来。
　　忽然就在这时，火把黯淡的光亮中一星萤火闪过。
　　那是之前击落过杀人蜂的蜂针！
　　——有人对触手发动了攻击。
　　蒋云壹一开始以为是有别的玩家来了，却没想到光亮里忽然跑进个两手一手火把一手斧子的“熟人”。
　　那人跑过来就冲触手一阵乱砍，边砍还边朝他大吼大叫：
　　“快走啊！快走！这玩意儿很麻烦的！”
　　弄得蒋云壹愣在原地，呆看触手立刻转了向，抽向那个莫名其妙冲进来把仇恨招到自己身上的人。
　　……这家伙……在干嘛？
　　他当真是有点没明白。正常人这时候不是应该躲得越远越好吗？
　　况且这人自己也是个菜鸟，还是个很知道危险的菜鸟。
　　蒋云壹以前没碰到过这么急公好义追着他不放的类型，以至于都懵了。
　　潜水艇还在那儿一边神勇而毫无章法地乱砍，一边嘶声大叫：
　　“快走快走——哎哟，你喵——哎呀——”
　　《远征》里严禁脏话，语音和文字都不行，如果强行骂出来会被消音。所以为了合法又不失情绪地骂街，玩家们从很早前就开始使用各种近似音。
　　“喵”因为本身不是常用词汇，所以可算是最通用又最不会造成误解的一个替代字。而且既能宣泄情绪又能卖萌，还能男女皆用，所以是《远征》里最早的玩家通用词汇之一。
　　然后潜水艇也没来得及再“哎呀”几声，最后随着一声忿忿的“你喵！”和触手沉闷砸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在最后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堆蜂蜜、鸡腿之类的闲资……
　　蒋云壹望着那堆东西有点愣。
　　心里春芽出土似的忽然萌发了一点奇异的感觉。
　　想笑，又有点感动。
　　他没什么朋友。
　　现实里没有，网络里也几乎没有。
　　当然在比赛时或是游戏组队，队伍里相互间也会彼此照拂，互相掩护，但那是出于获胜的共同目的。
　　……又或许，传统游戏和全息游戏体验上差别真这么大？所以在全息游戏里看着身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那种冲击远远大于传统游戏里的队友死亡？
　　他不确定。
　　或者……还因为他空白了五年，那种和队友并肩作战的感觉在没有尽头的药物仪器病床白墙里，在日积月累的彷徨绝望中，已被他久远地淡忘了？
　　他继续紧盯着对他发动攻击的触手，继续腾挪闪躲，身体一刻不停，脑子也一刻不停。
　　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活气似乎被意外地唤醒了。
　　那是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人间，还残留的希望。
　　想要活下去的意欲。
　　当有个人奋不顾身来保护他的时候，他也忽然想活了。
　　蒋云壹望着狰狞凌厉，落鞭毫不留情的触手，沉着腾转，在脑海里复盘，用身体来实地感受键盘操作时的走位。
　　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躲得远远的，却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在触手出现的那一刻，他忽然发觉这是训练他适应全息游戏的一个好对手。
　　攻击随机、伤害加倍。
　　也许有人会说，即便你要这么训练，等弄到攻防装备再来也不迟嘛。有什么必要拿个光杆硬扛？
　　然而蒋云壹想的却是，人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会爆发出真正的潜力。只有在毫无退路的时候，专注力、行动力、敏锐度才会比平时提升得更快！
　　而攻防装备就是退路。
　　有了防装，你会下意识觉得就算挨了一下也没关系。手里有刀，遇到攻击也会不由自主回击。
　　这些都恰好是他此刻想避免的。
　　他现在对击败触手没兴趣，他只想练习走位。汇聚高度专注的看、听、动，把2D的操作复盘到全息中来，尽快融入这个崭新的环境。
　　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把基础打好了，他才能在后面不再为操作耽误工夫。
　　在闪躲的过程中，他也不是百分百都能闪开。但这些失败同样是更宝贵的经验。
　　很快，只有两分钟的黑夜过去了。
　　沼泽里另一个动物随着日光再次回到沼泽。
　　那就是鳄鱼。
　　潜水艇匆匆跑回沼泽。
　　玩家死亡背包里的东西会掉出来，但别的玩家是无法拾取的。所以死了之后从复活点跑回死亡地点，把掉出来的东西捡回去就行了。
　　唯一可能造成的一点损失，是地鼠或其他动物经过，会把掉出来的食物吃掉。
　　不过他的东西有蒋云壹看着，等他到的时候，还是原封不动，一样不少。
　　不仅没少，周围地面上还多了不少肉块，那是某些怪物死亡时爆出的怪物肉。
　　潜水艇顾不上捡东西，他先忙着找蒋云壹。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今天才进来，一进来就被蜜蜂蛰死了的菜鸟，现在竟然还安然地活在沼泽里！
　　两根触手，好几只鳄鱼，蒋云壹在这些怪物之间游走，谈不上多游刃有余，但能不死就已经是奇迹了。
　　“哎——”
　　潜水艇看出他应该是能应付，于是赶紧捡好东西，跑到他附近的沼泽边缘朝他挥手：“你干嘛呢？”
　　蒋云壹忙里抽闲瞥了他一眼，转了两下，很快从怪物中间脱了身也跑出了沼泽。
　　结果剩下的鳄鱼和触手依然混战成一团，很快两根触手和一条鳄鱼死于混战之中。剩下的两条鳄鱼失去攻击目标，又四下散开，只留下一地怪物肉。
　　潜水艇看得目瞪口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来到他身边的蒋云壹：
　　“厉害！会引鳄鱼来帮你杀触手！果然是看了攻略就是不得了啊兄弟！”
　　蒋云壹破天荒地对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很快一个潜水艇听到了个新消息提示：
　　“‘砥风砺雨’把你加为了好友。你们现在可以开启私聊频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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