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王:公子如玉

作者:尘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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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磐石可破



      高长恭提三层乌木食盒登门,香气穿街走巷,未几,高孝琬嬉笑跑来,头顶一坛菊花酒,走一步晃一下,坛口红布隐隐淌酒。
      沏一壶茶,燃松木沉香,三足镂花香炉烟雾袅袅,高孝珩拢广袖穿过屏风,便见一桌好酒好菜。
      九月九日重阳节。

      高长恭指着满桌菜肴:“二哥姗姗来迟,罚酒一杯!”
      “我二人等候多时,一杯不够,当自罚三杯。”高孝琬道。
      高孝珩心情霁,取来杯盏慷慨斟满,杯杯昂首饮尽,翻覆不见一滴。往日拘谨抛却,手背拭口,对两人说:“好酒!”
      “爽快!”高孝琬咕咚灌下一杯,“长恭,该你了。”
      高长恭伸手抱酒坛:“舍命陪君子。”

      高孝珩举杯碰盏:“久未畅饮,今日尽兴。”
      “交给我,保你俩醉倒美人怀。”高孝琬自信满满,“我自出生起便打遍晋阳无敌手。”
      高孝珩看他一眼:“大话并非口说之。”
      “亲哥,你这是小瞧我,哼哼。”
      “拭目以待。”
      高长恭巴拉一口菜,笑而不语。

      酒到酣时,高孝琬想起自己一亩三分地,难以释怀。
      “我有两憾事,寝食不安,醉卧难忘,其一父亲早逝枉为子尽孝,其二兄弟尚未成家。前者憾至今不可补,后者憾我日思夜想不得其法。绞尽脑汁想为二哥觅良人,成家生子,人生圆满。”
      “说什么胡话……”高孝珩意识浅薄,仍不忘反驳。

      高孝琬人醉了,话振振有词:“二哥孤寡,四弟适婚,五弟排之,六弟亦该提上日程,三年五载事或可成,小弟急啊,待有一日尔等而立仍茕茕孑立,无女相配可配愿配,岂不悔哉?”
      高长恭终是明白他话中深意,拍拍左边醉醺醺的人,凑近些许问:“素日闲懒,操心事多,二哥不过双十,你想得未免太远。”
      “胡说!”高孝琬呵斥,“世态动荡,明日不知明日,今日虑今日。”
      “长兄如父,二哥管你才是。”
      “吾……是嫡兄……嗝……”

      “是,嫡兄,小弟未定亲,劳您操劳?”高长恭抚慰道,右看一眼高孝珩,叹口气,“二哥,你之心如磐石,可知石能为水滴穿。”
      “磐石……”高孝珩喃喃着,“奈何,经不住风吹雨打去……”

      “什么?”
      “亲哥?”
      “嘘,二哥醉了。”高长恭捂住高孝琬嘴。
      “醉了?嗝……我估摸也醉了……”高孝琬脑门一歪,打起呼噜。
      高长恭收拾残桌,自顾自倒一杯酒,吃几筷子肉,手扶案,摇了摇头:“酒尽欢、酒尽欢,酒后方可吐真言。”

      夜空挂一弯月,树下荡三五灯笼,寒鸦一飞过,秋意正浓。
      半睡半醒时,高孝珩正与人打架,情势诡谲。

      女子着红衣,黑发半挽,毫无修饰。
      记忆中的她眉若远山含黛,明眸皓齿,唇不点朱砂自红,此时却横眉冷目,手握长剑锋纫直指他胸口。
      “三余载,我与你书信一十七封,信鸽次次带到再原路返回,双脚一如既往空空荡荡,有去无回着实让人伤恼,思前想后心有戚戚,故来此与你一战。”
      高孝珩想了想,反驳她:“你记错了,总共一十八封信,不多不少,外加六罐杏花茶,七串干蘑菇。”
      女子沉吟:“就是十七,你不要狡辩。”
      “你记错了,是十八。”
      “不可能。”
      “其一丝绢长五寸,我裁成两份。”
      女子大怒:“狡辩,看剑!”

      他避开,研判她生气的表情,从袖口取出折扇,扇骨张展扇了扇:“胜负意料之中。”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女子挑衅,“你四弟已被我打趴,下一个就是你。”
      他惊了下:“四弟何在?”
      “此刻你该担心自己才是。”
      不外乎兄弟放水,高孝珩合起折扇负手挺背:“既战,便来吧。”

      女子瞧着他笑了,如冬雪初融,光艳四方:“你我这一架,我赢了,你娶我;我输了,此生再不纠缠你,如何?”
      风烟穿过,他腰侧绸带飘飘,耳畔呼啸着滚滚波涛,他压住颤抖的手,握成拳,应声:“好。”

      她的功夫他虽不曾亲见,但有勇气单挑柔然大汉,混走市井必然绰绰有余。提膝、劈掌、展肩、回勾……她一招一式攻人不备,亦证实他只猜想。
      他为男子,即便武艺相当,仍占优势,抵挡进攻不在话下,偶有虚张声势,乱她注意。但他心底有声音不断提醒:男女之斗,胜之不武。
      故只守不攻。
      一炷香燃尽,他思考如何结束这奇怪的战斗,她的两只扼住他喉咙,他的手点在她左心正中。
      高孝珩愣了,最终的招式远不受他控制。

      仿佛刹那,树静风止,女子重心不稳,径直摔下去。
      他眼急手快,右手托腰稳住她,她却用力推开,打掉他的动作,自己却咚一声坐在地上。

      起初在笑,笑着笑着流起泪,泪流尽了又变成笑。
      她笑够哭够后从地上爬起,拍拍衣裙尘土,勾唇道:“平手……如此,你不必娶,我也不必嫁。”
      他摇头:“不对……是我不敌你。”
      “多说无益,后会无期。”
      红衣翩飞,一片裙角脱离视线。她走了便是真的走,这个认知令他心头钝痛,莫名慌神,似有什么正在无声碎裂。

      动作快过意识,他跨步展臂,穿过墨色发尾,指腹擦过纤细的腰,紧紧扣住。
      她讶然抬头,两人眼眸相撞,互映彼此。
      只一瞬间,好像春来的过渡,老树抽新芽,灿灿如有花开。

      某些熟悉的记忆涌入心头,他慢慢贴近她,脸颊近在咫尺。
      她掐他手臂,推拒胸口,不让他靠近,力道之大令人头昏脑涨,手臂疼缘何会转移到头脑呢,或许是他痴了。
      缓缓的靠近,呼吸交错,她扬手掌在他脸上。
      他顿时醒悟松手,她声清冷地看着他:“醒醒。”
      高孝珩睁开眼,惊一身冷汗。

      夜深了,高孝琬下巴枕着手臂,仍旧埋头大睡。
      高长恭的手搭在他臂下,往起搀扶。
      衣摆压在膝下,他站起又被扯落,跌坐在石凳。
      “二哥,可是做噩梦了?”
      他垂眸:“是……但,约摸不算是。”
      高长恭摇头,指头点在自己眼角偏下处,道:“有泪的。”

      广宁王府的书房原本只有一张书桌,近日增加两面,三桌如同铜鼎三足,分庭抗礼,稳如磐石。
      高孝珩担起教习高延宗和高绍信画画之任,他擅画何物便教弟弟画何物。
      首先是山水,其次是花鸟。
      山从聊山画起,花从杏花画起。
      然学画前当学赏画,他展一幅先贤画轴,让两人品读,一人一句,轮流发言。

      高家五郎对画作一窍不通,随心点评:“硬的石头墨迹深,软的石头墨迹浅,长树长草的石头染一点绿,嗯,很好。”
      高家六郎虽不济,但功底要比五哥好一些:“近处落实笔,远处着晕墨,烟雾缭绕处以水浅浅勾勒,茅草屋画得妙,门前的青石路栩栩如生。”
      高孝珩压住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
      一个胡言乱语,一个见解粗陋,毫无长进,全然不似已跟叔辈学习两年。

      高五郎又说:“哇,有一块石头像鸡腿,另一处像四哥拉满的弓。”
      “弯月,二十几的月亮。”高六郎反驳。
      “你错了,白天日头充足,看不到月。”
      “画中是雨天,没有日光。”

      “此为喻,你懂不懂?”
      “这么说,水中的这一块墨点,像长在石缝里的小蘑菇。”高六郎的注意力成功跑偏。
      “那是鱼,笨蛋。”高五郎鄙视道。
      “家中你最笨,十岁仍旧尿炕,你说你笨不笨。”
      “你再说一遍!”高五郎怒。
      “高延宗尿炕啦!”高六郎朝他扮了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二哥,他欺人太甚!”
      “二哥,我是冤枉的!”

      告状并未得到回应,两人同时偏头看去。
      门外的日光浓密,在窗纸上投映了一片盘桓枝桠,而高孝珩单手撑桌,看着画作中的山不言不语,恍若无人。
      高延宗和高绍信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喊道:“二哥!”

      呼声震天,高孝珩猛地回神,脸上浮起一丝茫然。
      高延宗清清嗓子,说:“二哥,你走神了。”
      高绍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说,是——二哥,你又走神了。”

      高孝珩不否认:“身体乏了,改日再教,今日便到此吧。”
      高绍信眨眼:“是身乏亦或是心乏?”
      “有什么区别?”高孝珩反问。

      高绍信狡黠一笑:“身心一致,有你有我。我的心上人要嫁给别的郎君,我就会难过,日思夜想,苦痛挣扎,身心俱疲。”
      高孝珩惊了下,沉默,皱眉:“小小年纪,你都有心上人了?”
      高延宗撇嘴:“二哥你莫听他大放厥词。”

      “我乃就事论事。”高绍信瞪他一眼,转头看着高孝珩:“二哥,我喜欢的姑娘,只能嫁给我一人,我宁死也不会眼睁睁见她嫁别人。”
      高延宗嗤笑:“你知什么是喜欢?”

      “自是知道。”
      高绍信将准备许久的话一句一句背诵出来:“见不到时时刻刻想去见她,乃至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见到后,哪怕彼此静坐相顾无言,我便会心满意足。读书时,想她吃的好不好;饮食时,想她睡得好不好;安寝时,想她一整日是否被人欺负。总而言之,没有她,我不再是我;有她在,我才是我。”
      高延宗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怪不得你功课毫无长进,原来都用在思春上了……”
      “不闭嘴,瞎添乱。”
      ……

      高孝珩不由得头疼:“以后你们少看些市井画本,百无一用。”
      高延宗不赞成:“二哥,此言差矣,画本子可有用了,它还告诉我,若心上人嫁的不是我,我一定要将她抢回来。”
      高绍信有点怀疑人生:“匪类,你勿胡言。”
      “非也非也,这画本原是二叔所赠,让我研读学习,可后一日不小心被九叔发现,他连连称赞,向我借去几日,至今未还。叔叔们都说是好物那边是好物。”

      耳边吵不停,高孝珩更加烦躁,忍片刻,看一眼日头,终是朝两人挥手:“去用午饭吧,让我一人静静。”
      高五郎和高六郎只好告辞,临出门时,高五郎从门缝探出头颅,谆谆叮嘱:“二哥,有句古话叫:时不待你哇。”

      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走了,安静了,高孝珩却忍不住将回想自家小弟的胡言乱语。

      有她在,我才是我,没有她,我不再是我。
      是了,他变得不是他了。
      画山水山高水阔,画花鸟栩栩余生,吹笛曲,余音绕梁,弹古琴,起承转合。如今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花鸟无神,乐曲无味。
      是谁改变了他,是什么让他背道而驰。
      他忽然记起,再过六日她出嫁。

      清河至东郡,途径晋阳,两地相去无几。
      想通了,他起身便往外走,他命人备马,说走便走。
      急匆匆地走到门口翻上马背,太极殿的钟声忽然响了。

      一下连着一下,敲在人心上。
      高孝珩恍惚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这是丧钟。
      只有国丧时才会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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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高洋,九叔=高湛
    说短篇就是短篇,后面还有一章完结,真滴不留个言嘛,给我一个难忘地“零的突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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