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春风这事，霜天未放在心上。如今霜天更在乎的，是楚黛黛的未来。和春风不同，霜天无父无母，自幼被买进府中，放在落芙居服侍楚黛黛。

　　她记得，她是在落芙居吃到了第一顿饱饭，是曾经那个垂髻的小小少女教她认第一个字。她没有父母也没有靠山，是她的主子把她推到当年多少人眼红的一等大丫鬟的位置。

　　她都记得。

　　因为记得，她会替楚黛黛打算。所以，当楚黛黛见霜天神秘莫测地走，眉头不展地来，她放下手中书卷，问她：“这是怎么了？”

　　“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楚家每逢单日都是各自在房里吃饭，所以霜天这样问她并不奇怪。只是楚黛黛自己觉得，霜天今天很奇怪。

　　因上午吃的是素斋，晚上楚黛黛就有些馋肉。于是说：

　　“叫厨房炸一个鹌鹑，拌一个猪耳，再做点辣姜和辣萝卜，其他的菜随他们做去。甜食的话，我今天倒有点馋樱桃煎。”

　　她一溜声吩咐下去，不知道怎的想起春风那张眼红红的脸，又对霜天说：“叫兰芳姐姐过去吧。”

　　霜天应是。

　　等霜天打发完兰芳去厨房，回来方见楚黛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霜天知道，自家小姐有时候心思有些粗，但绝不是个糊弄的。她垂眉想了想，像是做了什么挣扎一般，才把自己的忧虑与楚黛黛说了。

　　“这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楚黛黛见她这样说，反而笑了。

　　“凭咱家长辈的心性，让我嫁的人家，富贵是不缺的。”楚黛黛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上去竟是半点不发愁。

　　她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品格，她是真不愁。嫁谁不是嫁？楚黛黛从未做过那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美梦。即使她曾心悦许凌初，但就如她对徐淮安说的那样，许凌初这人，受制于家族，其实靠不住。

　　就好像她曾对八王爷府的亲事表达过强烈的不满，甚至攻讦柯瑾，说他是个斗鸡摸狗之辈，但归根到底，她是不满李氏无视她那一片心，一心把自己当作攀附权贵，为家中兄弟铺路的工具。而不是对柯瑾姬妾众多之事表达什么不满。

　　其实，楚黛黛是那种有些悲观的性格，这种性格往好听了说，叫客观。

　　楚黛黛这样说，霜天反而是不说话了。见霜天仍然忧心忡忡地，楚黛黛只得再安慰她一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与我主仆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吃过亏。”

　　“这倒是。”

　　“所以，放心吧。”

　　是啊，大房家败，二房强势。楚黛黛与二房掌家太太不睦，又与自己亲祖母不过尔尔，就是这样景况下，落芙居也未曾有什么颓势。即使有时要受些言语攻歼，但就里子上，落芙居的供给一如从前。

　　或许，这就是楚黛黛的过人之处。

　　霜天宽慰自己片刻，略放下一颗心。

　　楚黛黛的目光却有些深沉。其实不必谁来提醒她，楚黛黛知道，自己十八了。祖母和伯娘，会把她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楚黛黛拿手撑住额角，外头的月光就这样淡淡的照进来。

　　翌日一早，楚家上下照例在一起用早饭。因家里吃饭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除了男人们吃饭时偶尔发出杯盘相撞的声音，其他时候，都十分的安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有外院的管事风风火火跑进来，自大房倾败之后，楚黛黛一向自诩八风不动，此时见到这位风风火火的管事，也只是往自己碗中多布了一个菜。

　　“老祖宗，二太太，徐家的管事婆子来给咱们报喜来了。”

　　楚黛黛添菜的手连抖抖未抖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一跳，突然竟对那道菜没了胃口。

　　徐淮安从楚府搬走之后，虽然不再与楚黛黛有什么往来，但和楚家却是做亲戚走动的。尤其这几年和楚莺莺、楚翠翠都走的很近，不过多是两人奉承徐淮安，不算什么正经交情。

　　所以，徐家有喜事，自然是要来楚家说一声的。瞧管事这模样，恐怕是大喜事。楚黛黛在心中腹诽。

　　康氏笑说了一句快迎，这徐家本是二房的亲戚，但因当时周家太不像样子，徐淮安不过是一个孤女，竟担心收容了她会得罪朝廷，并不想管徐家的事。还是楚家看不过眼，才将徐淮安接到楚家。

　　徐淮安到楚家之后，楚家二房却对这个正经亲戚不闻不问。因不是自家亲戚，康氏不太好管，本来眼见着徐淮安日日受着欺负，楚黛黛和其母李氏却委实神来之笔。

　　李氏见不得可怜人，又因为楚黛黛见不得二房欺负一个无倚仗的小女孩儿，母女俩一拍即合，李氏先就给徐淮安换了院子，楚黛黛又常与徐淮安走动，至此，徐淮安的境况才好上一些。

　　所以，整体来说，徐淮安在楚府过的还不错。即使徐淮安现在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嫌少跟二房走动，在外却仍常说她幼时多受楚家的老祖宗和楚家二太太周氏关照，如今更和楚家当正经亲戚来走动。

　　“是是是，快请进来。”

　　周氏也忙补到。虽说珍妃娘娘之前才落了胎，但只见珍妃娘娘风头不减，就知道徐家仍有兴旺之势。

　　楚黛黛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如今楚家上下，这些人，包括徐淮安，谁不曾受过她父亲的供养和她母亲的关怀，楚黛黛不求人感恩戴德，她只觉得这种吃干抹净地做派，好没意思。

　　她蓦地心里一酸，没说话。

　　周氏的儿媳何氏却假惺惺地看了楚黛黛一眼，说：“听说黛黛和徐小姐一向关系不错，怎么不见黛黛欢喜。”

　　“欢喜都要挂在脸上么？”

　　楚黛黛对二房的人素来没什么好声气，何况她与何氏一向没什么恩怨，如今何氏拿这样的刁话刺她，自然是为投婆母所好。毕竟，楚黛黛和周氏不睦，是阖府皆知之事。

　　人爱捡软柿子捏，只是楚黛黛不明白，何氏是哪只眼睛觉得她是软柿子。

　　楚黛黛不太明白何氏，而正巧，何氏也不喜欢眼高于顶的楚黛黛。明明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女，偏偏拿自己当凤凰。

　　何氏突然被楚黛黛驳了一驳，心里很不得劲，正要说什么，却见康氏撂了碗筷。何氏知道讨好婆婆，但也不敢得罪太婆婆，遂作罢了。

　　楚家就在这样的剑拔弩张里，迎来了有关徐家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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