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日记

　　“我太难了。”迈雅把画着烧瓶的图册“啪”地倒扣在脸上，后背靠住船栏，一副软绵绵要投///降的模样，“你们是怎么记住那么多这个醇那个胺的……”

　　“用脑子记。”伊卡库摘了不知道从哪搞到的黑框眼镜，轻描淡写地送她四个字。

　　“……（北海粗口）。”迈雅小声咒骂天杀的船长。
　　“你是不是没抄过三百遍？”伊卡库诚心提出了一个合理建议。代替罗监工迈雅学习医学基础知识到现在，她也和船长一样惊讶迈雅的学习能力。
　　“朋友，我哪来的时间……”迈雅把书拎起来摊在眼前，费劲吧啦地翻过新的一页，艰难记下生涩的医学词汇后，用手抹平书页上深深的折痕。

　　特拉法尔加没书签的吗？她开始走神。

　　听到伊卡库轻咳，迈雅立刻回神，眼前伸过来一条胳膊，迈雅顺着胳膊主人看过去，伊卡库一脸视死如归。
　　“你别又把我的手包成骨折的样子啊……”
　　“伊卡库，我太难了。”迈雅掏出裁好的绷带卷，头发丝挨上胳膊侧边，肩膀放松，双手小心地在这根结实的小臂周围绕来绕去，“为什么船长总让人学学不懂的东西啊……我想睡觉。”
　　“因为大家都能学会啊，乌倪之前还不识字呢。”
　　“……”迈雅失语。

　　好吧，看来很大程度上是她的问题了。

　　“船长说了，你这种抗拒医药和医生的心理不好，他不是希望你学成医生，而是希望你克服心理障碍。来，跟姐姐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怕医生？”
　　“我没有。”迈雅翻了个白眼。
　　“人只有在不喜欢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从潜意识里抗拒它啊。”
　　“……啊，一不小心绷带又用多了……”
　　“迈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我不是。你让我再配个药方试试。”
　　“药品很贵的好吗！！！！！！”

　　看着眼前缠成煮糊的面条状的绷带，迈雅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她边帮伊卡库解开边坏心眼地想，下次罗再要求考核时，一定要拿他的胳膊做演示。

　　望着伊卡库气急败坏找剪刀的背影，迈雅嘴角的笑倏而消失。
　　一阵送报鸟拍打翅膀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迈雅接过厚厚的信札和报纸，放好足量的贝利硬币后，又喂了送报鸟一小把麦麸。这一切做完了，她才慢吞吞从信札里找到自己的信件，抽出来，视线钉在寄信人落款处。

　　被茶渍浸湿的信封一角，签着虫爬一样的名字——“K·高尔沙”。
　　师父到底在哪里呢？
　　为什么她从来只能收到来信，发出的信件却石沉大海呢？

　　迈雅从登上潜艇后，为了避免给堂吉诃德家族提供不必要的线索，一直压抑着寄信的冲动，说来也奇怪，以前漂泊四海无迹可寻的高尔沙，在她上船后，寄信地址反而停留在东海。每一次的寄出地址都在东海，而最常用的寄信地址还是芭拉蒂餐厅。
　　高尔沙不识字，每一次的书写笔迹也不同，唯独他自己的名字是迈雅教他写的，师父不可能请别人代笔才对。

　　迈雅咬着嘴唇，静静地把手里的信封和其他所有未拆封的信件捆成了结实的信札。
　　她舍不得看。
　　她曾经责备自己的过失，当年为什么没有撒娇耍赖强迫师父留下哪怕一只电话虫，这样即便隔着再宽阔的海洋，她也能确定师父的安危。
　　她还要拿着这些信的落款去质问高尔沙，为什么要让人这样提心吊胆。
　　她从未怀疑过师父，即便多弗拉明哥曾告诫她，“在这大海上，唯一靠得住的人是自己”。

　　伊卡库举着剪刀回来了，陪她一起来的还有扛着墩布准备清洗甲板的沃夫冈。
　　“迈雅小姐~”沃夫冈不正经地把帽子扣在胸口行了个礼，伊卡库对这讨好献媚发出清晰的“噫”声，“船长让你过去一趟。他要和你‘谈谈’。”说完，沃夫冈立刻朝着迈雅挤眉弄眼起来。

　　迈雅眼底的焦虑转瞬即逝，面无表情经过沃夫冈身边，狠狠给了他一胳膊肘。

　　等迈雅消失在船舱走廊之内，伊卡库才纳闷发问。
　　“你没事干嘛要惹我们姑娘家啊？”
　　“嗐，你不懂，自从来了这里，她比以前有生气儿多了。我得挑个时机感谢咱船长。”沃夫冈摸摸工装服的衣兜，内里铜板敲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蛤？你个老不正经的，离我船长远一点！”
　　“那也是我船长，搞好关系准没错。”沃夫冈挠挠灰白的鬓角，发表的看法相当狗腿。

　　****

　　迈雅抬手敲门，无人应答，她还等了一会儿。
　　一分钟过去仍没有人回应，迈雅推开一条小缝，探头探脑环视一圈没发现罗的身影。
　　沃夫冈你个老不死的……皮痒了直说。
　　她腹诽一句，手上推门进屋，小声唤着房间的主人：“船长？罗？”
　　还是无人回应。

　　迈雅停在房间中央，想了想决定把包里几本已经读完的医学书放回船长室的袖珍图书馆，然后在屋子里等罗回来。绕到书架前，迈雅特意检查了一遍。左侧手术室空无一人，迈雅站在不算大的书桌边踮脚往盥洗室看了眼，也没听到水响。她刚要右拐走向书架，没关好的舷窗吹进一阵腥味极重的海风，摊在书桌上整齐的纸张被风掀落在甲板上，散得到处都是。
　　迈雅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她大步上前关好敞开的半扇舷窗，蹲下来一张张捡起吹乱的纸页，撮齐后码成一摞，重新放回桌上，又把封面页翻出来倒扣在资料最上面。

　　她刚做完就听到身后传来马克杯放在木柜上的声响。
　　迈雅转身，罗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动作。

　　“请你下次出门时关好门窗啊，船长。”迈雅自觉没做错什么事，十分坦然地指出他的失误。

　　罗沉默着绕过她，烟灰色的眼睛在她和资料之间转了一圈。
　　他再开口时问的问题却是迈雅没想到的。
　　“你没看看内容吗？”罗坐回沙发上，慢条斯理喝着咖啡。

　　我有什么必要一定要看吗？？？迈雅憋住即将出口的反问，奈何她一瞬间的愕然出卖了她。
　　“你不是……派来的吗？”罗用口型比出“堂吉诃德”四个字，之后直勾勾地盯着她，啜了口咖啡。
　　迈雅突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即便罗说的确实是事实。
　　她站直身体，把送报鸟送来的信和报纸放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
　　“是沃夫冈让我来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迈雅居高临下俯视罗，不像在等他回答，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眼里的青年被海风刻凿削出了棱角，侧面看去和记忆里洁□□美的大理石雕像类似。但罗和供奉石像的神圣殿堂格格不入，他更像游走在殿堂外的幽灵，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或者有这个本事，让日渐缓和的气氛被搭上弓箭，满弓拉成月牙，下一秒所有美好就会离弦射出，一去不复返。

　　特拉法尔加·罗有的是这种气人的本事，她怎么能忘了呢。

　　迈雅抿起的嘴角让她右脸颊微微凹陷了一小块，这是她不满的特征，而此时此刻她正在毫不犹豫宣泄不满。仿佛他们之间的隔阂和矛盾从不存在一般。仿佛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天真关系，能够不谙世事地看待彼此，尽管她那时候对他而言已经是个谜语一样古怪的家伙。
　　罗暗暗想着，这样很有趣。尽管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有趣”这个评价还是从他脑子深处冒出了头。

　　罗没做声，甚至还把双臂放松地搭在沙发靠背上，牛仔裤包裹的双腿随意交叠，一双擦得锃亮的靴子搭住茶几边缘。
　　罗相信以他对迈雅的了解，此时最起码有一件事他很确定，那就是——迈雅在为什么外在事物动摇。这种摇摆和忧虑让她漂亮的金色瞳孔呈现一种温暖的蜂蜜褐色，迈雅蹙着眉头，这种小动作让罗能够耐心等她先开口，因为往往她接下来的话都和她最真实的一面相关。

　　迈雅从不轻信别人，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信任他，一个陌生的海/贼船长。
　　罗恶作剧地笑了笑，坏心眼地思索堂吉诃德是否得到过眼前人一丝一毫的信任。

　　“特拉法尔加，我们都很清楚我上船的用意。‘度假’这种借口不过骗骗外人而已，你不会也信了吧？”
　　迈雅冷笑。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敌人？朋友？知己？沃夫冈胡扯的暗恋情人？
　　去他的吧。特拉法尔加·罗是个十足的坏////蛋。
　　他这副胜券在握的自大表情让她手痒。

　　罗支撑起上半身，依然是那副笑脸，被帽檐压低的眉眼却勾动人无限遐想。
　　“厨娘小姐，你就是这么跟对家的海/贼船长谈判的吗？几年不见，你倒真是笨拙得让我刮目相看了啊。”

　　……狠狠揍他一顿会有什么后果呢？
　　迈雅咬牙切齿地想着，把罗的名字咬在齿间反复磨碎又狠狠咽进肚子。

　　“放松点。我不是多弗拉明哥，收收你要吃人的表情。”罗又开口了，他捏着马克杯，醇香的榛子气息飘到迈雅身边。

　　“我想，你还没有失忆到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的交易吧。”仅仅沉浸在榛子香里片刻，迈雅冷漠地抬头，直勾勾盯着喝光最后一滴咖啡的罗。
　　罗并没搭腔，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你要七武海，无非是个幌子，我借助潜艇回温德兰，也是个幌子。就这么简单。”迈雅重新在沙发上赖下来，撑着半边头看他。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罗放下杯子，身体前倾。
　　“理由。”
　　“我没有拿船员生命安危开玩笑的习惯。”

　　“……”迈雅一时无法应对。
　　“你能逃过托雷波尔的qing///报网，这一点我很佩服，但是如果连盟//友之间都要隐瞒——”罗卖了个关子，“——那岂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了？”

　　迈雅难以置信和他的眼睛对视：“谁要和你当盟//友？这不是摆明是卖了自己……”还要帮忙数钱的傻子。后半句她在罗精彩的表情里咽了下去。
　　迈雅扭转视线，心想借罗十个闲心，他也没兴趣guai//卖//人//口才对。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迈雅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她定定地看着罗的眼睛说，“我是为了你和他们的安全。”
　　“交易无效。”罗冷漠地结束对话，并且大有送客的意思。
　　“特拉法尔加，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新世界’是什么地方？”
　　“知道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

　　迈雅简直要被他的严密逻辑当场噎死。

　　“你不是都查到了吗？”她把脸埋在手掌心里，轻轻搓了几下，口中喃喃毫不相关的反问。
　　罗知道她在暗示那些材料，那原本就是他故意留给她看的。

　　“最后一次机会，‘极地号’没有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特拉法尔加，知道的人都已经入土，或者在入土的路上了，你确定吗？”
　　罗没有回答她。他起身走到书架后，抽出厚厚一大本装订好了的厚册子，轻轻放在迈雅面前。

　　只消一眼，迈雅就认出了海洋战士索拉和凶神恶煞的杰尔玛。
　　她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慢慢翻开第一页拼贴好的剪报漫画。吸引她的并不是英雄和坏蛋斗争的故事，而是罗在空白处细心画上的北海地图。

　　完整的北海地图上有“温德兰”和“弗雷凡斯”两个名字，而罗画的地图却空白了一块，缺失的正是“温德兰”。

　　“温德兰在哪儿？”
　　迈雅解读出了罗的问题。

　　她无奈地合上书页，嘴角不自觉耷拉下去。她好像陷入了沉思。罗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迈雅挽起一个完全无辜，冷静到残忍的笑，她轻声回答他：“我不知道。”

　　这是她现在能给出的仅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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