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棺材铺那些年

　　面前的人长相出众，身高比长相更出众，说话时带着警察特有的威严。谷相惜对他的印象只有前几天市殡仪馆的匆匆一面，并没有过多的印象。
　　“我们认识？”她问。
　　高一沉：“按照我的理解，我们是青梅竹马。”
　　谷相惜没说话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或许是出于职业的敏锐，高一沉在第一时间就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
　　“我……”高一沉刚要开口解释，对方突然先一步开口。
　　“上哪儿去？”谷相惜抬手一把拽住季淆的胳膊。
　　“我去做晚饭。”季淆解释。
　　“对于我突然冒出来的青梅竹马，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她朝他走过去双手缠上他的手臂，半个身子都靠过去，抬头看他。
　　对方用手指甲一下一下抠着他的肉，不轻不重的力道根本就是故意的。季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哪里还能听清她到底说什么。
　　谷相惜转头看向高一沉，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容：“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高一沉表情未变，但微微皱起了眉头。
　　谷相惜又凑近了季淆几分，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甜腻腻的嗓音开口：“就算真有青梅竹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可不许乱吃醋。”
　　季淆哪里和女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紧张的身体僵硬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听清谷相惜到底说了什么，胡乱点头。
　　谷相惜满意一笑，又朝高一沉看去，“谢谢你愿意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相亲，这件事是我和我家亲爱的做的不对，改天请您吃饭赔罪。”
　　高一沉对她这番话没有反应，沉默了几秒：“我调查过你。”
　　“你的调查随时更新吗？”谷相惜反问，“我们两个一见钟情，中午的时候才确定关系。”
　　高一沉还想再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局里有事，相惜，我们之后联系。”
　　“还是别了，”谷相惜拒绝：“我家亲爱的会吃醋，他可在乎我了！”
　　高一沉自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边接来电边朝门口走去。
　　谷相惜脸上的假笑在高一沉转身的瞬间褪去，松开季淆的手臂，低声骂了一句：“倒霉催的！”
　　“你……没事吧？”季淆关切开口。
　　谷相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立刻调整回来，转身对他眯眼笑：“别紧张，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季淆心想，谷相惜刚刚的样子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
　　只是，他视线不自己瞟向被她抱过的胳膊，隔着衣服面料，被她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发热。
　　谷相惜笑意更浓，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背对着季淆开口：“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她推开门，回过头看他，又是假笑：“这下，我们扯平了！”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

　　从老房子离开后谷相惜收到了王中元的通知，韩瑶的遗体已经运到了灵堂，今天晚上守灵，明天早上七点出殡。
　　原本不会这么急，但因为韩瑶婆家闹事她的尸体已经在太平间存放好一段时间，王中元让季淆算了吉时，才确定了整个策划案。
　　这几天韩瑶的事情一直在进行，但她从来没有去看过一眼。一方面实在无法接受曾经的好朋友去世的事实，另一方面还有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愧疚。
　　接到王中元的消息时谷相惜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她盯着屏幕好一会儿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去见她。
　　没一会儿，已经黑掉的屏幕又亮起来，谷相惜点开，依旧是王中元：“好好道别吧，别给自己留遗憾。”
　　谷相惜拿着手机的手一抖，红了眼睛。
　　当年韩瑶转学匆忙，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更别说好好同她道歉，以及道别。
　　最终，谷相惜还是来了。
　　到灵堂门口时看到里面只有韩瑶妈妈在，她手里拿着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在棺材前低声说着什么。
　　谷相惜认识这个日记本，是高一的时候她陪韩瑶买的，当时她还说要把高中三年都记录在这个日记本上。
　　谷相惜敲了敲门引起对方的注意。
　　韩瑶妈妈看到谷相惜到来脸上带着惊诧，但短暂一瞬后又隐藏起来，朝她走过来：“我没想到你会来。”
　　“路过，就进来看看。”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节哀。”
　　韩瑶妈妈问她：“你和瑶瑶认识吧？”
　　谷相惜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但也没急于否认：“我们高一是同学。”
　　韩瑶妈妈又开口：“怪不得会帮我。”
　　谷相惜：“就算不是我，换做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坐视不理。”
　　韩瑶妈妈心里非常明白韩瑶这件事有多难处理，韩瑶婆家都不是讲理的人，一边说不让韩瑶和死去的孩子葬进祖坟，一边还不把韩瑶的遗体还给她们，这件事一直僵持不下，整个同江都知道了，要不是谷相惜出面，可能到现在韩瑶还无法入土。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韩瑶妈妈问。
　　谷相惜点头，跟着进去。
　　她没有见过长大后的韩瑶，印象里她还是那个有些微胖但笑容非常有感染力的开朗的小姑娘。棺材前的桌上摆放着她生前的照片，人瘦了许多，五官也温柔了许多，她的笑容依旧有感染力，看着她的照片还是让谷相惜忍不住露出笑容。
　　来的路上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和韩瑶说，甚至她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和她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此刻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瑶瑶提起过你，她说她交到一个好朋友。”韩瑶妈妈走到谷相惜身边，看着韩瑶的遗像开口。而后递上来一张照片。
　　谷相惜低头看一眼，就红了眼睛。
　　那是高一时两个人一起拍的大头贴，两个人一人一版，没想到她还留着，而且这一版都没有剪裁过。
　　谷相惜伸手接过来。
　　“后面有字。”韩瑶妈妈提醒。
　　谷相惜翻过来，后来有两行字：“她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愧疚，我不想她这样难过，这也不是她的错。”
　　时间是2011年6月20号。
　　三天后，韩瑶转学了。
　　谷相惜双手捧着它忍不住颤抖。
　　韩瑶妈妈又把那本日记递了过去，“或许你不想知道，但作为瑶瑶的妈妈，就请让我自私一回。”
　　谷相惜空出一只手接过来，韩瑶妈妈转身离开。
　　一时间，灵堂内就剩下她和韩瑶，鲜花与焚烧过的纸的味道混合，熏的她眼睛发酸发胀。
　　她翻开第一页，没有写日期，只有中间一句话：“我想和她做朋友。”
　　第二页：“怎么才能自然而然成为朋友呢？”
　　第三页：“她主动和我说话了！！！”
　　第四页：“我和她一起吃了午饭，算不算是朋友了？”
　　第五页：“2010年10月31日，我买了这个日记本，密码是我和她的生日，我要把我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
　　……
　　谷相惜接连翻了几页，才恍然发觉，这里面记录的全都是她。
　　翻到最后一页：“2011年3月22日，我喜欢她，是爱情那种喜欢，我为什么会对女生有这种感情？我……是不是病了？”后面，是圆珠笔划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再后面，是空白页，日记从这里停止了。
　　谷相惜记得三月底韩瑶有了男朋友，是王中元的同桌。
　　谷相惜颤抖着双手，费力的合上了日记本。
　　即使过了许多年，谷相惜想起韩瑶的时候心里还是暖的，因为那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同性好朋友，她几乎竭尽所能对她好。
　　让年少的谷相惜以为，这就是友情的样子。
　　可许多年过去后，再看到这本日记，她才恍然发觉，那种一味的对你好，换种说法叫宠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出了爱情后，本能的对待。
　　—— ——
　　韩瑶下葬那天，谷相惜还是没有勇气过去，那天晚上在灵堂的事情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她装作没有看到过，就把它当成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随着的韩瑶的葬礼结束而结束。
　　偶尔，她也会想起来韩瑶，但能想到的她的脸，也只有那天灵堂内的那个遗像，可都是模糊不清的大概轮廓。
　　韩瑶葬礼把七月分割成两半，前一半是谷相惜猝不及防慌乱的上半月，此刻是太平盛世平静的下半月。
　　谷相惜作息恢复了正常，每天正常打卡上下班。
　　店里打卡上班的只有她和徐家三姐弟，一来二去几个人也都混熟了，偶尔会趁着谷相惜招教考试复习空档，一起聊个天。
　　时间晃晃悠悠入了伏，原本谷相惜是在门口复习的，初伏一到外面如同蒸笼，吹过来的风扑在谷相惜的脸上，热气腾腾砸的她头晕目眩，就连中央空调都失去了它的作用。
　　只一日，谷相惜就受不了了，做完一套卷子背后已经开始冒汗。
　　她放下卷子看向门外，盯着门外的某一处，没过一会儿站起来朝二楼喊了一句：“大徐小徐，下来帮我个忙。”
　　她话音才落，楼上传来一声“哎”，声音一个软萌一个低沉。
　　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两个一模一样的一米八的小伙子从楼上下来。
　　“惜姐，找我们什么事？”大徐小徐异口同声。
　　“帮我把它搬走。”谷相惜指着季淆曾经躺过的棺材。
　　大徐和小徐相互看了一眼，面露为难。
　　大徐开口：“这个是季先生私人订制，我们不能动。”
　　“私人订制？”谷相惜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他没事给自己做个棺材干什么？”
　　“孤家寡人，不想有一天死了还要朋友帮忙买棺材。”
　　谷相惜话音刚落，门口立刻传来声音，回答了她的疑问。
　　谷相惜看过去，门口站着一身浅色的季淆，两个人也有几天没有见过面了，她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似乎瘦了。
　　季淆脸上有一丝丝的不自在，朝谷相惜走过去，没用大小徐帮忙自己就把棺材盖推开了，边推边说：“棺材四周都裹了一层黑曜石，棺盖大概一百五十斤，普通人是没有办法推开的。”
　　这一点谷相惜自然也知道，不光一百五十斤她没办法推开，就是普通的棺材盖她一个体重不过百的人也推不开。
　　“不过，”季淆接着说：“我设置了机关，不管是在外面还是里面，都可以很轻易打开。”他边说，边示意谷相惜看过去。然后自己操纵机关，两秒之后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棺盖缓缓移动开。
　　谷相惜沉默几秒，问他：“你是怕盗墓吗？”
　　季淆：“不是。”
　　谷相惜：“那你做这么复杂干什么？”
　　“只是觉得好玩。”季淆回答，“我的生活比较无趣，在闲暇之余找些事情做，亲手做棺材很有趣。”
　　谷相惜几乎要被他这两句话鼓掌了，真的很难有人会把给自己做棺材当做乐趣，他肯定是同江第一人。
　　“要躺进去试试吗？”季淆提出邀约。
　　谷相惜也不别扭爽快答应，原本就是奔着他的这个棺材来的，现在如愿以偿了。
　　棺材四周确实用黑曜石石包裹一圈，里面的枕头也都是黑曜石做的。她不得不感叹对方有钱没处花了。
　　但确实，躺下去的瞬间就能感觉到凉爽，燥热烦闷瞬间得到安抚。
　　谷相惜咧嘴，冲外面的人笑了：“还别说，真挺凉快的。”
　　谷相惜拿着教育学基础理论，依靠着头顶的灯的光亮继续复习。
　　而季淆则叫来小徐，两个人一起把隔壁的棺盖移开，轻轻松松跳进去躺下。
　　谷相惜刚举起书看了会儿，门口传来声音：“相惜？你在吗？”
　　谷相惜正在背一段理论，被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她烦躁坐起来，“有事吗？”
　　高一沉面前，两个开着的棺材里突然同时坐起来两个人，步调统一侧过身，视线还都看向他这里。
　　那画面别提有多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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