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

　　十一月中，渭河便全结上了厚厚的冰。张夫人的病又出现了反复，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姨娘与我商量着要去看望一下。张府在张姐姐的打理下，一切都还是有条不紊，我和姨娘去看望了张夫人，她已卧榻多日，面色更不如前，说一句话也喘的厉害，张姐姐昼夜不分的随侍在身边，听说也已经捎信让张姐姐的大哥从外地赶回。姨娘说看张夫人的情况，似乎不好，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经常去张府走动，陪伴张姐姐，宽慰她一些。
　　一日我刚到张府，便被张夫人的侍女请了过去，说是张夫人本来准备差人去叫我过府来，我急匆匆的跟了过去。张夫人的病见不得寒气，我这踏雪而来的得暖和了才能进去，便在外室的火炉旁烘烤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内室。室内烛光昏黄，氤氲着草药的味道，张姐姐和张大哥都守在床前，我犹疑着要不要上前去。张夫人见我进了，便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急忙上前去，张夫人伸出手来，我紧紧握住，心头一酸。与张家母女，我有着不能解释的亲近感，她们于我，大概也是如此。张夫人缓缓开口：“本来就想着今天叫你过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大概也能猜到我要与你说些什么。“我一惊，张夫人压了压我的手，继续道：“你父母是我的故交。你的父亲，和祁儿父亲有同门之谊，他曾是魏郡太守，他叫京房。而你的母亲，更是我未出阁时的好友。“她顿了顿，似乎往日时光铺面而来，又不知如何一言两语的描述，“你父亲得罪了当时的权臣石显，他们不能容他在世，我与祁儿的父亲偷梁换柱，这才保住了你母亲与你。你母亲怕连累我们，之后便执意与我们断了联系。”我头脑一片空白，如同坠入冰窖中。
　　张夫人大约已经很久没有说那么大段的话，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其实祁儿生日那日，我便认出了你，你母亲绣的荷花，总是有一个花瓣卷翘着，除了她不会有人这么绣。我虽然认出了你，但是又想，你母亲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这些呢。我想，她一是不知道石显已经死了，再无人要杀你们；二是她不愿意你牵挂着这些仇恨过日子，你一个女孩，哪里斗得过那些人呢。你母亲的愿望，大概是希望你在乡下平静快乐的生活吧。”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明显气力不济，靠在垫子上，面色潮红，眼睛一直看着我，里面翻滚着无数的情绪。
　　我暗暗的攥紧了父亲的玉玦，在掌心摩挲着，仿佛这样能和他们取得某种联系。张夫人叹了口气：“我本也不想告诉你了，可是你如今已在京城，你母亲又如何能料到呢，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她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许久，再睁眼，另一只手向着张姐姐伸去，张姐姐赶忙握住。她把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看向张大哥：“宏儿，以后两个妹妹都要你照顾了，好好照看这个家。”张姐姐忍不住，哭了起来。张大哥跪在床前，也默默掉泪。
　　我们心里都知道，张夫人时日已经不多，于是，我托人带话给姨娘，这几日我便住在了张府。张大人下了朝，也会过来待一会儿，陪着夫人，相对无言。每当这时候，张姐姐便拉着我避开，我们站在廊下，看着太阳一点点沉没，天空被染成粉色的灰,然后很快的黑暗下去。
　　十二月初十,张夫人再也没醒来。葬礼在大雪纷飞中举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我远远的望着,只感到天地苍茫。生命中太多原以为不能承受的别离, 经历多了,就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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