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熏染一世情

　　檀凡收回心绪，握紧夏紫熏的手指道：“子画一生自负天下第一，自认为肩头不仅要抗起长留还要有这仙界和人间。虽然世间已没有神，可我一直认为白子画他就是神，他如寺庙中供奉的佛祖一般，各处有难都找他来消解，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伤心也没有快乐过，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我一直认为所谓的神也不过如此。但自从我知道子画疯魔之后，日夜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我自以为隐居这片山林，悬壶济世，便是我以后一生职责所在，自以为一个九重天的上仙安于遁世，对凡间的人事怀有怜悯之心便是最大的仁慈了。可宁负自己不负天下人的白子画到头来为了一个‘情’字疯魔……我倒觉得做神仙不过如此。”
　　“于是，你就如同子画自以为能扛起天下，又轻易抛弃天下一般的任性，做了一个凡人？”夏紫熏生气地把手指从檀凡温暖干燥的手中抽出，转头不再看他。檀凡笑道：“我也没有子画轻易抛弃天下那么决绝，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也寻找了很多方法，免受一百零八颗销魂钉剔仙骨的痛苦。”夏紫熏听后突然觉得今天一天遇到的，听到的事情都太超出她的常识范围。她自认为是懂檀凡的，至少比起白子画，檀凡更容易理解和接触，但是今天才发觉可能他们五人中，檀凡才是最复杂的。
　　“你没有回梵净山受掌门的一百零八颗销魂钉如何能剔仙骨？”夏紫熏问完，陡然声音一低，接着说道：“檀凡，这山林你原来设下了结界，我上山之时并未察觉是因为你不惜耗费千年修为使用禁术，将结界与空气融合，可以流动但却跑不出你界定的范围……而且，在你的结界内，白天黑夜，任你掌控。”夏紫熏伸手一指天边烧红的云彩接着说道：“我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夕阳西下，加上路上耽误的功夫走到你这院落跟你说了一番话，到现在至少也有一个时辰了。按说天早就黑了，而你这山林中的太阳还远远的挂在天边不肯落下。我起初以为是这山势高耸，阳光照射强烈，才显得太阳落山慢些。后来我仔细想来才恍然大悟，我进入山林就进入了你规定的时间空间。檀凡……你做这些，为的什么。"
　　檀凡毫不避讳的望着夏紫熏，他第一次如此大胆地看着夏紫熏的眼睛，说：“突然想明白了，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而已。”夏紫熏不解的看着檀凡，檀凡接着说道：“我天生异骨，父母觉得我不祥，摒弃我于山林之中，那时我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睁着双眼却看不见想任何东西，我想祈求他们别把我丢下，张开嘴传来的只有婴孩的哭声。不料啼哭声引来猛虎，眼见我要被当作猎物吞食，树丛中窜出一猛兽将我叼走，放在他自己挖的树洞里，从此便每日蜷缩在我身旁，舔舐我的眼睛和身体，渴了喂我清泉水，饿了喂我山林中的野果。终于，有一日我能看到清晨明媚的阳光，葱郁的树林，我看到身边卧着一只银灰色的狼，它怜爱的看着我，用它湿漉漉鼻头蹭掉我额前的落叶，像是父亲般的疼爱。我一直不会说话，只会笑或者哭来表达的我情绪，从坐立到爬行再到行走，都是它教我。我们在山林生活了九年，这九年无拘无束甚是开心，有一天，它带我来到山林外的一处寺庙内，见到了我后来的师父，我才被领上梵净山开始学艺修仙。我师父收我为徒之时告诉我，那匹银狼本是看管蛮荒之地的神兽，后来私放蛮荒之地的犯人，被贬至凡间。它自知大限将到无法继续抚育我便将我带到师父那里，请他收我为徒。我随师父回梵净山正式拜师，没想到师祖竟不同意我入山，说我异骨不祥，会给师门带来灾祸。师父说所谓的天生异骨只是凡人愚昧之说，不过是我双脚天生六指，何来不祥，那凡间的花草，枝头双生就道是并蒂花开，必有喜事。师父坚持收我为徒，师祖责罚师父跪立山门三日，并从此开始疏远师父，梵净山掌门之位本应属于师父，可因为收我为徒之事师祖竟改变心意，传位于我师伯。可掌门师伯心胸狭隘，总认为自己的掌门之位坐不稳，有朝一日会被我师父抢走，便借门中之事处处针对师父，师父眼见师兄弟情谊分崩离析，心中郁结，带我远离了梵净山，回到这片山林继续修行。可是他老人家心中一直放不下师祖临终前对他的抱怨和掌门师伯对他莫名其妙的揣测妒忌，最后郁郁而终了。”
　　夏紫熏垂着眼睛，右手扯着自己衣袖的边缘，低声喃喃道：“以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我见你法术修为，内外精进，以为你从小出生于梵净山，被收为入室弟子，法力才会如此精纯。”檀凡低声道：“我的身世，我只跟子画提过，其他人都不知道。自从我师父去世之后，我也没有回过梵净山，我相信梵净山的名录中也不会有我的名字了。师父去世之前曾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早已转世数次，问我要不要去看看他们。我去了凡间的一处府邸，见到一对夫妇，坐于高堂之上，二人膝下儿孙满堂，身体硬朗健壮，看似有长寿之相。我才意识到，几百年，只有我记得，别人都已忘记了。就像……”檀凡怔怔的看着夏紫熏，又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又咽了下去。是了，有的时候，有些记忆只有自己知道，那就永远只有自己知道吧。
　　“算了，大概就是这样，以前修仙是因为师父教导，引我走上正道，给我一个新的生活。清修的日子我不觉得辛苦，只是走到现在我突然意识到长长久久的活着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很多事想做不能做，想忘也忘不了，不如做一个凡人，生老病死，凡事也有个终点。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做一次自己命运真正的主人……”话未说完，檀凡突然剧烈的咳嗽，夏紫熏抓过他的手，摸着他的脉象，心想:“不好，檀凡的身体已然到了迟暮之年，得想办法撑过去。”
　　“我去去就回，你等着我。”夏紫熏说完就要走，檀凡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想办法延长我的生命了，我知道你要取那泉水，没有用的，已经坏成这个样子，谁也救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不老泉’的秘密？那泉眼在这山林腹地的地下岩洞中，根本无人知晓！”夏紫熏问。“是银狼告诉我的，它带我去那泉眼，让我在泉中浸泡了七日，才肯让我上岸，又带我顺着去泉水流出的方向，叫我每日饮此泉水。我不并不知道这就是‘不老泉’但浸泡此泉之后我肌肤愈合速度比其他人快一些，师父也曾感叹我学习法术比普通弟子要快许多……我就猜测这便是那传说中的泉水，使我修仙事半功倍。”檀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银狼与师父待我如子，可惜我没有机会报答他们，早早的离我而去了，如今我阳寿快尽，望转世之后能与他们相遇，侍奉左右，报答养育之恩。”
　　夏紫熏把檀凡鬓间的碎发别到耳后，轻轻地说：“这几日，我陪着你。”檀凡闭上眼睛，握住夏紫熏的手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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