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陈一寒没再上诉，他被转到了监狱里，一切尘埃落定。
　　宋露想要去看他，都被他拒绝了，他只拒绝她的探视。
　　宋露想开了，她不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订了机票，后天就离开。
　　反正不管陈一寒怎么想，她绝对不会改变，她会等他出来。

　　宋露把宋怡给他写的那封信，还有腿上要敷的药，以及其他一些生活用品让任涛帮她带进去。
　　其实，任涛没和宋露说，之前陈一寒托人带信给自己，他让自己带进来一样东西。
　　那张人像剪纸，一直放在他钱夹里的那张人像剪纸。

　　监狱里的陈一寒似乎沧桑了许多，任涛也不愿意煽情，用方言缓解气氛道：“寒哥，就三年，转眼就出来了，兄弟等你。”
　　“你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过几天。对了，寒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还有嫂子……她给你拿的东西，我也都给你带来了。”
　　陈一寒点头：“她回去了吗？”
　　任涛笑了，这人就是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见人家，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的。
　　“还没有，寒哥你想着嫂子干嘛不见人家。”
　　陈一寒顿了顿，沉声道：“涛子，帮我带句话，让她赶紧回去吧，别的话我之前都和她说过了，是我对不起她……”
　　“寒哥，真要这样？我觉得嫂子对你挺深情的。”
　　陈一寒没说话，他很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我无法保证三年后能给她幸福，所以我不能开这样的空头支票，与其有了希望最后又让希望破灭，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这点希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当初他所有的承诺，随着他入狱，全都破灭了。

　　宋露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直接去市里，在成都呆一天，第二天早上坐飞机回b城。
　　在陈一寒家里住了这么久，她几乎没有和赵燕说过话。赵燕知道陈一寒是因为自己才坐牢的，她怕宋露，说不出为什么，她很怕这个女人。
　　宋露把电风扇关掉，来到院子里，赵燕正坐在小板凳上吃饭。
　　“我明天就会离开。”
　　赵燕见宋露出来和自己说话，也是一愣，良久，才敷衍道：“哦，那你路上小心。”
　　“你有过愧疚吗？”
　　对陈一寒，你有过愧疚吗？
　　知道宋露明天就要走了，见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赵燕再也不用顾及什么了，吼道：“我愧疚什么？要不是我，他个杂种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是我心善，我把他留下了，是我！他报答我也是应该的，我才不愧疚，不愧疚！”
　　赵燕说到后面，神情有些恍惚，她只直直盯着宋露。
　　宋露也看着她，她的目光发寒，良久，她淡淡道：“你和她，你们两个，把他毁了。”
　　宋露这副样子让赵燕后背发凉，她不知道宋露这句话是在和谁说的，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任涛开车送宋露去市里。
　　“嫂子，东西我都交给寒哥了，放心吧。”
　　宋露点点头：“谢谢你，他怎么样？”
　　任涛语气轻松：“挺好的，嫂子你别担心，寒哥一个大男人，三年一过，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宋露听出任涛是在缓解气氛，她淡淡道：“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任涛顿了下，没吱声。
　　“嗯？”
　　任涛回头，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宋露，又转了回去，犹豫道：“嫂子，寒哥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他……”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让你赶紧回去吧，别来了……其他的话他以前和你说过了。”
　　宋露冷笑道：“我就知道。”
　　……
　　又过了一会儿，任涛开口问道：“嫂子，你还会等寒哥吗？”
　　宋露没说话。
　　“嫂子，寒哥是个好人，真的，你信我。”
　　宋露笑了，她笑得很淡：“我信。”

　　宋露在酒店里一直睡到晚上，她难得没有做梦，睡得很沉。
　　她把头发扎起来，没有化妆，随便穿了条裙子，当然还是黑色的……
　　站在酒店的穿衣镜前，宋露打量着自己，这些日子，她确实瘦了，下巴更尖了，腰都瘦了一圈，但她气色不是很好，惨白的一张脸，让她看上去病怏怏的。
　　她拿出一根口红，辣椒色的，随便涂了点就拎包出门了。

　　她也没有特意去找成都最有名的火锅店，就在酒店前面的一条街上随便找了家。
　　这家店人不多，冷气很足，但味道也重，浓浓的辣味，装修得很时尚，说不定也是个网红店。
　　宋露没有仔细打量，点了一个红汤中辣，随便又点了几样特色菜品。
　　服务员态度很好，亲切问道：“我们家中辣很辣，您能吃辣吗？”
　　宋露点点头：“就这样吧。”
　　服务员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确实，不是旅游的旺季，很漂亮的女人，背着名牌包，独自来吃火锅，是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宋露点的东西全上来了，她随意地把菜品下进去，静静看着红色的汤咕咕的冒泡。
　　服务员说的没错，她们家是很辣，又香又辣。宋露已经算是很能吃辣的人了，但她咬了一口娃娃菜后，额头开始冒汗，嗓子冒火一样，但确实又很爽。
　　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吃得很慢，也吃了很多……
　　看着眼前冒着的热气，宋露想到她和陈一寒第一次吃饭也是吃的火锅，北方不正宗的川锅，但她吃得很尽兴。
　　她还能想起当时的对话。

　　“你能吃辣吗？”
　　“能。”
　　“你不是北方人吧？我点番茄和麻辣的鸳鸯锅，蔬菜煮辣锅不健康。”
　　“可以。”
　　“你家里是哪儿的啊？”
　　“四川。”

　　那时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她当时就想以后和他回四川，吃一次正宗的四川火锅。
　　现在自己来了四川，已经来了一个月了，可这一个月都是她自己一个人。
　　甚至，人家拒绝见她。
　　她的视线模糊了，一滴眼泪流在了她的手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的火锅太辣，把自己呛到了。
　　想到这里，宋露又笑了，她笑自己的矫情，和失恋的小女孩一样，她以前从不会这样感性。
　　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是赵沅打来的电话。
　　“露露，干嘛呢？”
　　“吃火锅。”
　　“你一个人？”
　　“嗯。”宋露吸了口鼻子，继续道：“这么晚不睡觉？”
　　“你哭了？”
　　宋露笑了：“没有。”
　　“我开玩笑的，你才不会那么矫情，吃火锅哭泣是偶像剧情节。”
　　……
　　“露露，我太无聊了，坐月子太痛苦了，头发都不能洗，你以后千万别给陈一寒生孩子，太痛苦了。”
　　……
　　“行了，早点睡吧，别熬夜。”
　　“你在吃火锅！凭什么我就要早点睡？对了，我要说什么来着？被你气的，生完孩子不会真变傻了吧……”
　　不会变傻，会变得很烦。
　　“露露，生日快乐，我想到我要说什么了。”
　　宋露愣了一下，今天是6号，确实是自己的生日。
　　良久，她笑了：“谢谢，我都忘记了。”
　　“你个傻女人。”
　　……
　　“不说了，我要休息了，明天派人去机场接你，生日这天真的要快乐！”
　　“好。”

　　果然，手机里好多祝福短信，还有宋峻峰和秦雪的。
　　6月6号，她生日这天，她和陈一寒说好领证的。
　　宋露现在好后悔，当初干嘛要拖着，为什么不任性点第二天就去领证。
　　领证了，那个男人还会那么矫情地不见自己吗……
　　宋露眼泪好像又要出来了，她把它硬挤回去，吃了口宽粉。
　　宋露，生日快乐。
　　生日这天要快快乐乐的，即使没有他的祝福。

　　监狱里的生活很规律，按时起床，按时做工，按时吃饭。由于左腿残疾，陈一寒每天要完成的任务比别人少，没有那么辛苦。但毕竟是监狱，生活还是很艰辛，很枯燥，很折磨。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熄灯了，忙碌了一天，其他人都睡了，监舍里鼾声此起彼伏。
　　6月的四川很热，又闷又湿，陈一寒的腿很不舒服，虽然宋露把药拿进来了，但他根本没有时间敷，此时左腿伤处又有些隐隐做痛，加上没开风扇，房间里的气息不流通，陈一寒额头冒汗，根本无法入睡。
　　今天是6号，是她的生日，还有他们的承诺，他全都记得……
　　想着那女人浅笑着说道：“陈一寒，我们去领证吧。”
　　“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吧，6月6号，是个吉日。”
　　她总说自己笑起来好看，其实她笑起来才抓人。
　　她的神情向来冷漠，与那双大眼睛显得格格不入，但她笑起来，眼尾向下，眼睛里有光，即使笑得很淡，也还是很动人。

　　陈一寒手里拿着自己和宋露的人像剪纸。之前那剪纸被他从相框里取出来放到钱包里，现在被他放在枕头下面，仍然保存得很好。
　　光线太暗，完全看不出两人的模样，其实也没什么模样，一男一女，两个很粗糙的小人，但当时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他脑子里，听了剪纸人的夸奖，那女人少见的得意，她拉着自己的手，笑得那样好看……

　　宋怡写给他的那封信他看过了。宋怡写得很细，所有他疑惑的，包括他是被抛弃的不是走丢的，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曾有一段时间，他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他全都不记得了，他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人贩子手里，他很在意这点。
　　如果他是被抛弃的，他一定会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他的一生被毁了，他的残疾，他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此。
　　但当他读完信之后，他没有这种感觉，他很平静，一切都是淡淡的，包括对宋怡，他也是淡淡的，没有浓烈的爱也没有深深的恨。
　　他想到的是宋露，想到她的样子，她的神态，她和他说过的全部话。
　　他唯一恨的就是自己，恨自己当时的一时冲动，恨自己失约，恨自己辜负了宋露……

　　陈一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对眼前的女人说：
　　宋露
　　生日快乐
　　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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