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你为患

　　出了航站楼，晚上这会儿的时间不早不迟，机场里外都还是人来人往。
　　魏紫苏站在出口外，知道楚家的司机到点会来接她，她拿出手机，想问一声他把车停在了哪里。

　　打开手机，首先见到屏幕上显示着司机李叔的两通未接来电，以及一条短信。
　　短信上说：【紫苏小姐，小少爷突发高热，太太叫我赶紧回去一趟，抱歉不能继续等您了。】

　　魏紫苏乘出租车匆忙赶来医院，病房里，楚腾腾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鼻子下挂着吸氧管，正输着液，已经睡着了。

　　庄宁坐在床边，揪心地看着儿子，一刻也不舍得离眼。
　　魏紫苏把拉杆箱放到墙边，悄声过去：“小姑，腾腾还好吗？”

　　庄宁才发现她的到来，手心抹一把眼下，语气比电话里的平静多了：“没事了，已经稳定下来了。”

　　魏紫苏蹲在床边，心疼地摸摸楚腾腾的小手。
　　楚腾腾是早产儿，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庄宁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悉心呵护多年，每一次大病小病，都几乎能叫她发疯。

　　庄宁看向床下，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已经消肿了，可以正常走路。”
　　“嗯。”庄宁又问：“你哥呢？”
　　“什么？”

　　“我说楚京，他怎么还没来？”
　　魏紫苏摇摇头：“我不知道，你通知他了吗？”

　　庄宁神情逐渐严肃。
　　楚腾腾高热发得突然，家中楚父不在，司机去机场接魏紫苏了，几个女保姆更帮不上什么忙，庄宁自己是不会开车的，又不相信救护车的效率，百般焦虑的一刻，几近崩溃。

　　她在家中时就已联系了楚京，他赶回来得没有司机早，也就算了，就连这时都还没到达医院。
　　魏紫苏半蹲在床边，忐忑地打量她紧紧板着面孔的严肃，更是不少愤怒。

　　手机突然响起，庄宁担心地看一眼楚腾腾，迅速起身到走廊接听。
　　魏紫苏拿湿巾擦掉楚腾腾额头和鼻尖的汗珠，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是楚家私人医生姗姗来迟的赔罪，什么理由她倒是听不见，只闻庄宁在外火冒三丈，不由分说地开掉了那名德高望重的精英医生。
　　魏紫苏察觉出今天这事的严重性，为免表姑和楚京的关系更加恶化，忙偷偷给楚京打去了电话，让他快点赶来医院。

　　楚京问：“腾腾现在怎么样了？”
　　“睡着了，就是看起来还是有点难受。”
　　“你呢？”
　　“嗯？”

　　他说：“你的脚。”
　　听见庄宁逐渐进来的脚步声，魏紫苏急急忙忙地说：“现在先别管我怎么样了，你快点过来吧，腾腾都这样了你还不来，不然小姑又要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才发觉这样的催促对他根本无关痛痒。
　　他什么时候理会过庄宁的情绪？总是，庄宁是悲是喜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还有楚腾腾，姑父与小姑结婚三年，楚腾腾却已八岁。
　　楚腾腾就是小姑破幻他的家庭的最好见证。
　　她有什么理由让他真心对待这对母子俩？

　　魏紫苏为难得叹气，架在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力不从心。

　　而楚京，只有听闻她这会儿语气微怒，才平静开口解释：“我在路上，堵车了。”

　　一如既往，清风般的好听嗓音，吹平魏紫苏的焦灼，令她反省，怎么可以对哥哥发脾气。
　　她立刻静下来，着急弥补：“哥，我……”

　　但他一点也不迁就，回应道：“没关系，等着我，很快就到。”
　　听完这句，恰巧庄宁进来，看见她偷偷通电话的一幕。
　　魏紫苏紧张地收回手机，对她说：“我问过了，我哥路上堵车了，马上就到。”

　　十来分钟后，楚京便达到了医院。
　　但这并不能让庄宁消气，在这期间，她铁青的神情，已似暴雨前的雷电般酝酿良久。

　　今日楚京一身休闲，白T牛仔裤，外加一件短款风衣，似乎刚从灯红酒绿的PUB出来。
　　他一出现在门边，魏紫苏就连忙迎了上去。

　　庄宁扭头看过来，一言不发，依旧板着脸。
　　“哥，腾腾比刚才好些了。”魏紫苏说。
　　楚京望了眼床上，淡淡道：“那就好。”

　　他脸上有疲意，近闻身上还有酒味，
　　魏紫苏拧起眉毛：“你喝酒了？”

　　楚京有多年的胃病，医生告诫忌烟忌酒，但为了应酬，免不了要经常多喝几杯，近期他控制得还算好，不似前两年发作的严重了。
　　只是若一喝酒，还是会有。

　　看不出他现在怎么样，担心着这一点，魏紫苏的不满已溢于言表。
　　“不是说了不喝酒了吗，你怎么就非要这样！”
　　很好，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对他发脾气……
　　史无前例。

　　并且，这次也不似刚才那样，说完重话还知道闭嘴反省。
　　她是真的动了气，又气又心疼，再好好看看他的脸色，就算隐藏得很好，也是被她敏感地观察出一丝难受。

　　这厢庄宁冷嘲热讽地说起：“楚总日理万机，花天酒地，紫苏，你以为是你能管得了的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带刺的话对楚京造不成任何反应。

　　他只当没听见，已低头打量过魏紫苏无恙的右脚，还没说句什么，也还没注意到她正异常不满地看向了庄宁。
　　作为亲人，更作为晚辈，她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庄宁。

　　出口的话竟也是不客气的：“小姑，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哥哥不是故意来晚的，路上堵了车他有什么办法？”
　　庄宁皱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魏紫苏深吸一口气，继续着：“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哥哥，没有人可以这样说他，你凭什么就要这样对他不客气，难道，你以为你是谁？”

　　一鼓作气地说完心中积压了这么久的话，然后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下一刻，用力的一耳光就打上了她的侧脸，使她的脖子被打得侧过去。

　　响亮的一声过后，室内空气凝滞，寂静无声。
　　反应过来，魏紫苏难过地咧开嘴，又被楚京一把按在怀里。

　　他的手贴在她被庄宁打过的那边脸上，一手紧紧拥着她的背，魏紫苏趴在他怀间，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她埋着脸呜咽，伤心一触即发，陡然抽泣两下便停住哭声。

　　是因为听到头顶，男人咬着牙的，冰冷阴沉到极致的声音：“庄宁，你他妈找死！ ”
　　这时，又一道威严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你们又是在闹什么？”

　　楚父知道小儿子楚腾腾发了高热，临时转机提前回来，刚到达医院就目睹了这一幕，身后司机和秘书都不敢出声，连庄宁也是一时语塞。

　　楚父平日算是个温和的人，但毕竟也是个叱诧风云的厉害角色，动怒时的样子和楚京不分伯仲。
　　短短一句话极具威慑力。
　　“姑父。”魏紫苏抹掉眼泪，轻轻挣开楚京的怀抱。
　　楚付也是疼她的，不会把这样的事归罪到她头上。

　　楚邦叫秘书带魏紫苏出去给脸上敷冰消消红肿，留下庄宁和楚京去了病房套房外的会客室。
　　出门时，魏紫苏下意识回头，望进楚京眼睛里，他在静静目送着自己，眼中满满是心疼。

　　这一个对视长达三秒，最后魏紫苏冲他咧出一个笑，即便比哭还难看，意为叫他放心。
　　他也是默契地能领会的，微微点了下头，面色终于稍显缓解。

　　魏紫苏敷完冰回来，楚京已不在病房，庄宁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还是没正眼看她。
　　秘书送她到门口，魏紫苏杵在那里不肯进去。

　　就连姑父招手叫她进去她也不肯，抿起唇，低头看着脚尖。
　　楚父看看把脸别开的庄宁，随和地起身过来，带她去了外面。

　　一出来，魏紫苏就问：“姑父，哥哥呢？”
　　“叫他先回去了，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了。”

　　“你姑姑脾气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魏紫苏还是摇头，“不会的。”
　　“那好，我叫司机送你先回家，回去好好一睡觉，明早起来心情就会变好了，你说对不对？”

　　魏紫苏笑起来。
　　楚父也笑了笑，揉揉她头顶，“这样才对，我们小紫苏笑起来才最好看。”

　　魏紫苏坐上车，却没叫司机送她回楚宅，她不想回去，至少是现在，不想再面对庄宁。
　　倒不用她开口，李叔在楚家工作多年，也是个心性通透的人，直接转道送她去了楚京的公寓。

　　右脸还在微微发麻，电梯里，魏紫苏又把手背贴上去。
　　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和在病房里对庄宁横眉怒指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魏紫苏。
　　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生这么大的气。
　　她不清楚。

　　她只清楚。
　　那一刻，她的心里她的脑子都是这个叫楚京的人，不是哥哥，不是重要的什么人，仅仅是楚京。

　　她不会后悔，甚至还觉得，即使得了这一巴掌，仍是值的，至少把憋在心中的愤懑倒得一干二净，连呼吸都舒畅了。

　　按下楚京公寓的密码，电梯直接把她送上顶楼，电梯门打开便可直接进入他的家。
　　用不着敲门按门铃，她和以往一样，径直在门上输入密码。

　　推开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也闻得动静走了过来。
　　门缝透出光亮铺在魏紫苏眼睛上，她难受地眯了下眼，定定看着面前的方可林。

　　方可林见到她也是很意外。
　　她不知已来了多久，脚踩拖鞋，外衣脱下，里面是一件风格居家的针织衫，温婉可人。

　　她讶然地看着魏紫苏泛红的眼睛和右脸，“紫苏，你……”
　　魏紫苏愣愣的。
　　只想问：“我哥呢？”

　　“他在洗澡。”方可林说。
　　魏紫苏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正被一双大手牢牢握紧，死活不放松。
　　几乎叫她透不过气，产生落荒而逃的念头。

　　于是她立即低头，慌乱地小声说：“那，既然你在，那我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紫苏……”方可林欲言又止。

　　魏紫苏已往后退去，正要转身。
　　此时浴室的门开了。

　　转身时，逐渐合上的门内，楚京身着长长的黑色浴袍走出浴室。
　　额发搭到浓眉，他抬起手臂用毛巾擦了把头发。
　　无意扭头看见门口的这一幕，短短对视，仿佛他也愣住了。

　　魏紫苏却更快地转身，逃也似的往外走。
　　又在即刻，身后的门被猛地再次推开。

　　她睁大眼，因为后背跌入了熟悉的怀抱，周身皆是他身上的气味，是楚京从后面紧紧揽住了她的腰，由于来势焦急，他的气息正在微喘。
　　但还是要沉声命令着她：“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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