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无悔之望断天涯路

　　我曾经想过做个良善的人，可惜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在醒过来之后，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身上疼的厉害，我已不知道是哪处在痛了，眼前有明明灭灭的光斑，想撑口气坐起，却只是跌落在床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醒了啊”有个模糊的男子声音，这是我才发现，我的耳朵大概是也听不得了。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我有好多想问的，可是嗓子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音节，不成字句。
　　“你受了很重的伤，这几日大概要养一养。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不过这样不错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那男子模模糊糊的说了很多字句，我控制不了的沉睡过去，像是被一只黑手拖入无边黑暗，黑暗里有大段大段梦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找到一个好的去处，能让我好受一点。然后我就想起了，我第一次遇见心远。

　　那时我还天真无邪，绾珠还活泼可爱。师父让我们送封信给故人。
　　到了城里，热闹非凡。
　　“要我说，师父才不是送什么信呢。什么信要拿盒子装，肯定是送了什么小物件，遮遮掩掩的不让我们看。哎，师姐，你看这些人都往哪里赶啊？”绾珠叽叽喳喳的，吵的我脑袋疼。
　　而我，作为师姐。为了显示师姐的气度，故作沉稳，“先把信送到是正经，哪有下个山就兴奋成这样的。”其实那时我也想出去玩、
　　“哎呀，师姐。我们赶路赶了这么久了。先歇一歇嘛，我看那家店人就很多，尝一尝嘛，尝一尝”
　　“不行”
　　“我以后不在师父面前打小报告了，师姐！”
　　“不行，天色晚了”
　　“我以后不让你帮我做课业了”
　　“不行”
　　“我以后练武的时候不捣乱了”馆珠嘟嘟囔囔的说
　　“不行”我叹了口气

　　“师姐！师父最讲礼了。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的去见人家，人家还以为我们是要饭的乞丐呢！落了师父老人家的面子，师父该不高兴了。再说了，我这件衣服都脏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换过衣服...”绾珠语气里带了委屈
　　“说要出来见世面的也是你，你出来之前也是跟我这么保证的”，我无奈道
　　“师姐~师姐最好了。我们先去刚才那家成衣店看看嘛，人家第一次出来~”
　　“你不是还要吃东西，还要住店”
　　“师姐你这次先帮我垫一垫嘛，回去我让我爹多寄些银两过来，说不定我这辈子来这座城就来过一次。以后我下山了，想起师姐都没有好时候，哇啊——哇啊——”绾珠说着说着失声痛哭，一点也不像饥寒交迫，赶路数日
　　“好了好了，吵的我头疼”，在山上也是这样，我一次次的答应不平等条约。不禁羡慕起会哭的娃娃有奶吃。馆珠这样的就算是被人贩子拐走，最后也要被人贩子赶出来
　　“欧耶。师姐最好了”

　　绾珠像个小燕子一样的窜来窜去，最后累的我只能在饭馆一杯杯的饮茶。
　　“师父说的好听避世不出，还与那齐王殿下有往来。要我说肯定是嫌人家没给到好处,他才没有那么...”绾珠巴拉巴拉犹如天外来音，而我作为师姐，只能故作深沉的嗯嗯，心里想着这菜怎么还不上，好让这小娃娃的嘴巴能够歇一会儿

　　直到我无意往窗下一瞥，那时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心远。这时候传来绾珠不合时宜的声音，“师姐~你杯子怎么都能拿掉”

　　最后盒子还是丢了。
　　与绾珠在东门看热闹的时候丢的。
　　还未下山时，常下山送信与时消息的萧师哥就拉过我与绾珠，讳莫如深地说起，来到长安，断不可不去东门，尤其是在春天的时候。还未等他说起因由，便挨了过路的大师父老大一个爆栗，我等也只好恹恹地散了。
　　但是对东门的憧憬却一直怀在心里，特别是看到方才那位白衣少年郎也往那边走的时候，只觉此君容止中[？]有小师叔的影子。这次我俩下山，除却送信之外，还答允帮小师叔打听他在长安的亲人。此时我也顾不得我的师姐颜面了，方才的规矩威仪尽数作废，带着绾珠便往东门奔去。
　　东门倒不是一个门，而是一条长街。青石板铺就，店铺商肆繁华。尤其远处那几家，魏紫姚黄临街迎客，绮罗巾绸曳风蹁牵。名字取的更是雅致：潇湘馆、怡红院、蘅芜阁、明月楼... ...而我见到的那位白衣公子进的正是门面最伟的明月楼。
　　我跟着进去，一进门便有位环佩叮当的红衣妇人迎上来，对我俩道：“两位公子恕罪，今儿明月楼满座，两位要观北里游，还请两位寻别家妓馆吧。”
　　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我来这间酒楼，便是为那少年郎而已，又不为什么北里游。刚上楼的白衣公子见我俩立在当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向红衣妇人道：“红萼，我这边还有两个位子，你请下面那两位兄台上来吧。”
　　那叫红萼的妇人听了，摆手为我俩让出一条道来，请我俩往楼上走去。
　　楼上这一排座位临街，每间用镂空花窗隔开，听得见两旁房间的私语，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些襃衣博带的儒生，风雅地挥着折扇，议论着几个女子的名字。似乎这接下来的北里游，便是萧师哥下山时叮嘱我俩断不可错过的长安盛会。
　　延请我俩上楼的白衣公子意态萧闲地把玩着手中的沉水折扇，对我俩拱手道：“二位兄台看着不像长安人士，也有雅兴观这北里游么？”言谈中有股清贵之气，朗朗如日月入怀，眉目英轩面如冠玉，确是有几分小师叔的影子。只不过小师叔长居山野，年纪大上七八岁，身上有股千帆过尽的沧桑冷静，而眼前这位白衣公子，许是出身书香之家，身上的诗书静气显出一股魏晋时的仙家风度，不染纤翳。
　　未免绾珠口快，暴露我俩的行藏，我也只好仿着萧师哥的落拓腔调答道：“我二人是姑苏人士，近日来长安投亲，尚不知何为北里游，见着热闹，便上来看看。有叨扰公子的地方，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远道而来即是朋友。小生姓李，小字心远，敢问二位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姓沈，小字青尘，这位是我的家仆，名唤阿朱。”电光火石之间，也只好借用萧师哥的名讳了，至于绾珠，看她那副未经世事的样子，穿上男装，也只好从家仆做起了。说到她时她还一脸错愕地望向我，被我一眼盯了回去。许是怕下回逛街我不借她银钱，默默地没有吱声，思量一番也只好作罢了。
　　正言谈间，忽听一阵热烈的爆竹声，旋即便是一段绵绵不绝的轻快丝竹，不知哪来的桃花，整个东门长街飘起一阵绯红的桃花雨。隔壁的儒生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矜持，都鱼贯着探出头，往长街上望去。

　　有人说长安最好的风景就在东门，而东门最绮丽的风景就是这花魁游街。从东门石碑处一条花路铺开，顺延了整条街道，沿途张灯结彩、脂香扑鼻。恩客娼妓依栏而望，寻欢作乐，等待花魁被选出。说道虽然花魁一年一换，但是自从这陈念奴落足明月楼，足足三年再无其他可与之争锋，今年自然也是她抜得头筹。
　　我自上座就盯着李心远看，他本来打算无视但是在受不住这眼神，只好偏过头对我一笑，“沈公子不看北里游却来看我，莫非是有龙阳之好？”我立刻低下了脸，掩盖自己羞红的脸颊。还好这时窗外一声惊呼，原是北里游开场了，我急忙撇过眼神，看向窗外，才解了这窘迫之境。
　　花魁游街的排场果然不凡，前方有两排童子手挑灯笼开路，还有一群粉衣少女手持花篮，不断抛洒桃花花瓣。在一片烛火的朦胧之中，一名红衣女子款款走来，乌发如云，重重叠叠，斜插一只孔雀金钗，仿的是孔雀开屏，样式精致，镶嵌着西域红宝石，金光熠熠。一身蝉丝红衣轻薄如云，齐胸收腰，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外罩一件红底金丝长衫，上面绣着形态各异的大朵芙蓉，怕是要十个绣娘费一个月功夫才能绣得如此精细。四个壮汉各抬一盏水晶灯笼，将她围在中间，将那一方照着恍若白昼。“真是奢靡！”我暗暗念了一句。居然被李心远听到了，他转过头，用手撑着脸，笑着看我也不说话。我只好装作没有看到，更加卖力地伸长脖子往街上看去
　　灯火渐渐向我们靠拢，我往下眺望刚刚对上北里游上抬的目光。一张稍显瘦削的瓜子脸，眉峰上挑，朱唇微勾。眼睛是丹凤眼，眼尾轻轻挑起，睫毛浓密，眼珠颜色略近琥珀。与我想象不同，是个淡漠的冷美人。她的目光略过了我，直直看向李心远。我见李心远微微一颔首，便不再理会，而花魁也转过头去接着往前游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快走过明月楼时又回首一次，惹得楼上的客人激动不已，连声叫唤。城北齐家的小公子太过激动竟从二楼摔了下去，又引起一阵骚动。绾珠对花魁不感兴趣，但是对这种热闹可是不能错过，赶紧拉着我往下跑，我怕她走丢只好跟着，待跑到楼下往上一望，李心远已经不见了。
　　“姐姐，盒子！”绾珠提醒我了一句。
　　“遭了”，我往身上一摸竟已空空如也，“这可怎么向师傅交代”。
　　绾珠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外溢出来，我只好连声安慰，许是落在了座位上。拉着她急急忙忙地往楼上去，但已是人去楼空，连刚刚的残酒都被人收走了。我一时颓废，跌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来装盒子的包裹就靠在李心远那边。难道？不，我甩开了这种想法，那种如同仙人人物怎么会干这种事，但内心仍止不住的想着，当时他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色令智昏！”我懊恼得拍头，准备带着绾珠去寻个住处。出门时却碰上了游完街的花魁，正娇羞得靠在一个男人肩上，一点没有刚刚那种冷若冰霜的气质。
　　“胆子不小，敢挡梁相的路！”一个龟公模样的人一掌将我和绾珠拍开，转头谄媚地相花魁和那个男人说着“梁相肯来我们明月楼真是小的几世修来的福分，念奴姑娘定会好好伺候您的。”点头哈腰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
　　念奴姑娘挽着梁相，与我们擦肩而过。我往下低头，想赶快远离这一摊子烂事，却看到她腰上一块上好的玉佩，玉佩丄刻着一个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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