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美人

作者: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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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风靡谋


      吉祥第一时间拉住穆澈的袖子。

      穆澈闻音知意,顺着吉祥所指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很平常的背影,低声唤:“吉祥。”

      见他似隐忍自己的胡闹,吉祥更着急了。她的鼻子很灵,这种灵敏可以助她辨出几十种茶叶的细微差别,从不会出错。

      “你看他走得匆忙,说不准做贼心虚呢!”

      穆澈些许无奈,随意走在街上就能与凶手擦肩,那是话本上也没有的巧事。否则,衙门的人大可尽日巡街,也不必升堂问审了。

      他颔低轻道:“你魔障了,此事自有大理寺,别呕在心里头,知道吗?”

      吉祥一个字也没听进,扯着衣角不松,眼见那道背影要消失,急道:“公子,我真的闻见了……”

      急切的嗓音勾得穆澈心软,犹豫了一刹,他把缀在后头的洛诵叫来,要他跟着那人察探一番。

      洛诵一听就觉得事不靠谱,摸不懂公子怎么肯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扫着来往行人:“公子身边无人跟着……”

      一箭地外有间老楠竹建的阁宇,穆澈道:“我在那茶筑歇脚,你去吧。”

      洛诵看了吉祥一眼,道句“那公子等着我回来”,转身没进人群。

      穆澈低头瞧快被攥出水的袖管,嘴角微漾:“高兴了?”

      吉祥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跟着穆良朝走进茶筑。

      寮中布置清雅,一应桌椅翠竹精制,竹桌上的茶具,亦为上好的临州轴上彩瓷。此间古雅之气与葭韵坊肖似一二,吉祥不由贪看几眼,一楼的三两茶客亦抬头打量二人。

      穆澈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挡在吉祥外侧,带她上楼。

      他自在惯了,承爵做卓清侯,出行也不比别的侯王那般树旗罗矢、从者塞途,依旧怎么轻便怎么是,领小姑娘出来一半是临时起意,此时方觉该让她换身男装,避一避杂人耳目。

      好笑他一个胸无宿物之人,竟为了几道落在吉祥身上的视线,莫名地不是滋味起来。

      二楼比下头宽敞许多,装饰也精心,几扇玲珑花窗临街敞开,只有一个穿布衫的小伙子坐在窗边,不时向下探看,似在等人。

      他们挑一个临窗的位置坐定,吉祥随口问一句:“怎么没有伙计招呼?”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穆澈陡然想明白,他为何反感楼下那三人的眼神。

      那是审视犯人的眼神。

      那几人虽分散而坐,却穿着一模一样的薄底快靴,腰身挺直收敛,是藏着利器——他们不是茶客。

      穆澈指尖贴紧扇柄,状若无意地抬头,一桌之隔的男子正直直盯着他,一只手紧张搓着一个纸团,另一只手慢慢垂到桌下。

      穆澈心头一凛。

      茶筑的斜方对面,是禅古街上最著名的鹤心楼。

      往年茗战时节,不够身份登楼的富贵闲人们,会早早预定下周围轩阁的临窗位置以观茗会。

      此时鹤心楼上,檐牙下几串雕镂的铜铃轻轻吟摆,男人凭阑俯瞰茶筑,旁边一人沉吟:“大人,那人身上也许携着凶器,放穆侯进去……”

      “兔子要往桩上撞,别人又有什么法子?”

      男人修长的手指敲在阑干上,抬头看看天,翘出一个讥诮笑容,“真是个好日子。”

      茶筑内,穆澈淡然收回视线,忽挑出一个孟浪笑意,叩着吉祥的手拽进怀里。

      吉祥脑筋一空,吓得双目黑直。下一刻,穆澈状如登徒,在女子腰枝上不老实地摩挲,醇声笑哄:“宝宝,此地无趣,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宝、宝?

      吉祥呆若木鸡地坐在穆澈腿上,身体僵作一条,用看鬼附身的目光望着这人。

      温热的嘴唇随即贴上她耳朵,但听低道:“跟我走,别出声,别回头。”

      他的动作极不正经,耳语却又极其正经,吉祥已不知理智为何物,酥了半边的身子被穆澈提起来。

      身后那布衣男子很紧张地注意这两人,发现不过是一个纨绔公子领着小情人约会,徐徐吐出一口气。

      随着两人相携走出去,他缓慢地松开腰间匕柄,却听一声尖啸,一支黑漆红羽箭透窗擦过他的面门,铮然射进地面!

      穆澈但闻风声头也未回,拉紧吉祥就跑!坏就坏在他反应太快,惊弓的鸟儿一下子跳起来,反应更快地向两人冲去,尽管当下他并不知为什么要追。

      吉祥说得不错,做贼者必心虚,可惜她的腿脚不如鼻子灵,长身暴起的男人身高八丈有余,两步的空当,匕首堪堪划到吉祥肩膀。穆澈格扇一挡,护着她避过这一刀,男子下一手紧随而至,穆澈只及推开吉祥,脖颈便置刀锋之下。

      同时外头一阵喧乱,有人大喊:“大理寺办案,闲人退散!”

      “公子!”吉祥被这变故惊呆。

      “什么人,干什么!”男子挟穆澈为质,匕首紧紧抵在他喉咙上,惨白一张脸警惕瞪着窗外和楼梯口,失心疯一样嘶声大喊:“干什么,干什么!”

      穆澈幼年学的那点拳脚,早还给了教习师傅,在随时失控的暴徒手里,惟受制而已。

      他欲命吉祥快走,便见一双绣红蝠的黑靴踏竹梯而上。

      穆澈心中沉喟:今日这屋里,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他的目光落在吉祥身上,小姑娘被吓成这样也不曾哭,漆黑的瞳孔紧紧吸在他身上,像一只随时会冲上来的小兽。

      他动了动唇,想叫一声她的名字。

      然而只是想想。利刃加颈之下,穆澈扔开削断的半截扇柄,神色从容:“宁大人,你办的好差事。”

      方才发觉异样之初,他在“等洛诵回来”与“自行脱身”之间迅速选择后者。未料老雀奸滑,大理寺石虎箭队个个都是例无虚发的高手,那支走空的赤玄箭与其说制敌,不如说惊敌,背后发令之人,是把他算计了进去。

      “过奖了。”大理寺卿背手站定,往对面漫淡地扫视一眼,就势在一张茶桌落座。

      楼下那三个捕役已跟了上来,其中一个不知从哪儿竟端出一壶热茶。

      宁悦玄拿水涮过杯子,斟上一杯细细品饮,勾唇笑道:“嗯,能在这小店喝到中品的腾雪玉芽,也就不能再苛刻了。听说你懂茶?你说是不是?”

      吉祥口舌全干,眼睛一瞬未离那把匕首,全然不睬抛来的问题。

      就在宁悦玄说话的同时,那暴徒挟着穆澈步步后退,不忘避开窗口位置,半个身子藏在人质之后,眼里布满困兽的血色。

      “冼骁生。”宁悦玄终于注意到今日的猎物,嗅着茶香道:“你胆子上天了,敢连杀倚南书庄两人,说说吧,怎么想的?”

      话音落进冼骁生耳里,好似符咒贴上鬼身,一瞬的静默后,他嘶声大喊:“我没有、我没有!”

      穆澈随着他的躁动摇晃两下,脸色白了一层。宁悦玄冷笑:“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真以为是你的心上人给你写信,要与你远走高飞?”

      “那信……不是阿蔓……”

      冼骁生的呼吸粗重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姻玉儿死的时候我、我与人喝酒,没有作案时间!”

      “你怎知死者名字,又怎么知道她是何时死的?”宁悦玄似乎一点也未觉察局面危急,气定而神闲地道起案情:“青冉的尸体先姻玉儿而发现,仵作也认定这两人的死亡时间,是青冉在前姻玉儿在后,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冼骁生嚅动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一个音。

      宁悦玄道:“你很聪明,懂得利用自己冰坊伙计的身份,冰窖的确是延缓尸体腐败的绝佳所在。可惜你也很蠢呀,忽略了一件事。”

      冼骁生的领口被汗打透了,手心发滑,匕刃就不知轻重地划开穆澈颈上的皮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啧,你该问我有什么证据。”宁悦玄对犯人的愚怯十分失望,扫过穆澈仍自镇定的脸,语气愈发缓淡:

      “姻玉儿嘛,与青冉的伤口相同,创缘却更粗糙,不是换了把凶器,而是凶手杀姻玉儿的时候出现了犹豫,又或那伤口不是一次贯穿形成的。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第一次杀人干脆利落,第二次反倒犹豫了呢?”

      冼骁生不响,宁悦玄的眼神像涂了讥讽的利箭,问过自答:“因为,第一个死者根本就是姻玉儿。她根本没有失踪两天,是向书庄告假之后,便是青冉遇害当天的早些时候,在书庄遭了毒手。唯有一个人有机会把她的尸体带出去,就是你,你把尸体藏在了冰桶里,是不是?之后又寻机潜至书庄后山,伏杀了青冉,是不是?”

      冼骁生退无可退,冷汗缕缕滑下,蛰得他眼角抽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姻玉儿戴着的耳坠。”宁悦玄薄笑:“那是龙般珠,会随温度的变化而变化。同样一段冰冻时间,龙般珠解冻的速度可比尸体慢得多,如果你有机会看到一对耳珠在已经死透的尸体上变色,那一定很有趣。”

      除了自得其乐的宁悦玄,此刻恐怕没有其他人觉得有趣。

      吉祥目狰如小兽,冼骁生面色死灰,一直任人刀俎的穆澈忽然问:“为何杀人?”

      冼骁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匕首架得更紧,穆澈费力将头向后仰了仰,“杀害青冉是为掩盖姻玉儿的死亡原因,你与两人并无交集,也不可能对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杀人,或者说,为谁杀人?”

      宁悦玄悠然接口:“你口中的阿蔓,好像是……”

      “闭嘴,闭嘴!”

      年轻而恐惧的脸如同从地狱变相图上拓下的鬼影,一霎间狰狞得难以直视。冼骁生将匕首胡乱向前挥舞,“人是我杀的,是我一个干的,和别人没关系!”

      就在匕首离开穆澈脖颈的刹那,吉祥突然向前冲过去,高度紧张的凶徒立即把刀架回去,“别过来,都别过来!”

      吉祥惨然停下,穆澈冲她微微摇头。

      “你可小心着,那是卓清侯,伤了他要诛九族的。”宁悦玄一点救人的意思都没有,不闲不淡地说。

      “卓清侯……”冼骁生手一抖,此刻才知自己手里的是个什么大人物,茫然一片的脑海渗出点啼笑皆非的绝望。

      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伙计,从没有过出格的念头,从没做过坏事。可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杀了人、还挟持了勋贵,像一场梦,再也醒不来的噩梦。

      他这辈子是完了。

      有一须臾,他冒出玉石俱焚的念头,忽听耳边道:“我可以保证,无论你将如何,不会牵连到别人。”

      冼骁生愣了愣,混乱的思绪里闪过一面娇颜……阿蔓,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他颤声问:“真的吗?”

      “怎么可能?”宁悦玄偏偏听见了,懒懒道:“倚南书庄的夫子是穆侯长姊,你做下这等事,他恨你还来不及,一旦脱身,必定要把一应干系之人千刀万剐。”

      凶徒闻言目透杀机。

      感到冰冷的刀锋紧抵皮肤,穆澈眸底沉暗,“本侯绝不食言。”

      ……没错,冼骁生虽大字不识几个,也听闻卓清侯素有才名,一诺千金。他的刀锋动摇一分——

      宁悦玄笑了一声:“难道我大理寺就是个摆设?”

      没错,大理寺卿断案铁面无情,神鬼皆忌的话他也听说过,刚刚松动的刀刃又压回来——

      “宁大人。”穆澈唇如霜雪,长久的对峙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你意如何?”

      宁悦玄恨了卓清府十年,他想算计自己、想作壁上观都好,但穆澈不信他有胆子要自己的命。

      抓捕区区一个无名凶犯,本用不着大理寺卿兴师动众,何况折一个当朝侯爵在里头,即使有太宰令,他也脱不了这个干系。

      所以穆澈一字字又问:“你,意如何?”

      “大家皆是为朝廷效力,下官,当然以侯爷安危为重了。”宁悦玄漫不经心地转动茶杯,“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屋檐下,侯爷如此处境,怎么着也得低个头,服个软吧?”

      你有安堂,我便坼了你的垣墙;你有清高,我便折了你的傲骨;你有良谋,我便乱了你的心神;你想脱身,我偏偏逼你入死局。

      石虎箭队就伏在对楼,哪怕犯人只露一片衣角,穿杨之箭亦不落空。
      ——只要,你求我。

      穆澈定定注视那袭红袍。

      ——你想让我求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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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咳,求是不可能求的,穆清侯明明还在回味那柔腰的手感。
    吉祥也回味:他抱着我叫宝、宝!都说每个君子心底都压抑着一个魔鬼,看他一秒切换登徒子的样子——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宁:……重点是这个吗?我是个正经反派,我不要面子的啊!
    ——
    本书从下章开始入V啦,期待小天使们的支持,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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