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英雄谁是英雄

作者:红烧可达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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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蒿里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由死人魂魄凝成的忘川在姜少寰脚下缓缓流淌,川上花灯景如昼,皆是亡灵家人在中元节所燃引魂之灯,标示死灵并不是无主之魂,期莫不迷失在忘川河中不得往生。花灯上纸签的字迹尽数不同,有笔锋遒劲、有稚嫩不明。上面的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个死去有人送终的亡灵,这些名字不会被河水打湿,只会沿着固定的方向流入冥界地狱。
      灯火点点,明明灭灭不曾息。偶有熄灭的灯盏飘逝在川中,被冲得不知去处。姜少寰已经不记得自己为定国公府上下百号人所放的花灯都是什么模样,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深刻的记忆都变做模糊。不知那些化作灰烬的人是否都乘着花灯前去往生,是否迷失在蒿中。
      姜少寰一袭乌衣,斜背一把凶剑站在忘川中,任由花灯流逝在身侧。忘川幽灵流过脚下,带来丝丝缕缕虚无的凉意,惶惶烛光摇晃,少年只得跟着花灯流去的方向前进。步伐稳健坚定,哪怕并不知晓前方路途究竟还有什么未知在等待埋伏。
      前方出现了一片广袤的蒿草,纯白的蒿草中飞舞着星星点点的蓝色萤火。黛色天空上弥漫着幽蓝的极光之河,风一般变化莫测。那是飘在幽冥界上方的天河,人死后灵魂会回归入天河,流向幽都轮回司。那些变换莫测的深蓝色彩是人世间种种经历混合成的颜色,或深或浅,是世人读不懂的悲喜。
      忘川篙里很大,传说人死后并非所有的魂魄都归天河里。那些因种种执念而未去投胎的魂灵在穿过忘川篙里飞向天河时会在忘川蒿里看见自己身前牵绊之事而迷惘彷徨,最后落入忘川篙徘徊反复,迷失方向。那些魂魄在无穷无尽的时光中,昼夜幻梦、耽于往昔,再也无法辨清来着的声音与形貌。(古剑一忘川蒿设定)
      蒿中银白色的月桂树下突然现出一抹身影。姜少寰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眨了下眼睛后发觉那抹身影还在。
      青灰色的战甲,猩红的披风,浅淡宠溺的笑容。
      梦里的面容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来的那么淬不及防,毫无预兆的带着最猛烈的力道击溃了姜少寰内心深处回忆的雷区。那片区域开始狂风大作,开始电闪雷鸣。在磅礴雨季来临之前,姜少寰身体先行思维一步跃身冲进了忘川蒿里。萤虫在他身后惊飞,形成缭乱盛大的烟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些年,姜少寰无数次企图阻止自己回想起那些亲人笑意盈盈的面容,无数次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回忆,无数次警告自己要向前看。他需要坐上天策上将的位置,重振定国公府,拿回姜家的荣耀。
      如今他还未战功赫赫,他还未荣冠加冕,他甚至风尘仆仆,满面尘埃。可父亲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带着熟悉的笑,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将军的面容在猩红萤火中变得略微晦暗,月桂树的光把他映衬得満鬓白霜。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父亲?...”姜少寰不敢上前,怕破坏了这脆弱的一方幻境。
      姜烈依旧笑着,还是旧时模样。时光仿若回到了幼时。阳光从定国公府的轩窗照进来,个子才到姜烈腰际的包子脸姜少寰眯起眼睛,任由凯旋归来的姜烈蹂躏他的头发。那些幽绿的萤火散在不远处,聚成一个晦暗不明的影子,遥遥看着这一场虚幻的相逢。
      “小岸,你长大了。”姜烈微笑着,“我曾多希望看见你平安长大,娶一位好姑娘。我曾多希望与你母亲相守到白头,在江南城搭一座小屋子,带上你,永远不分离。我不再上战场,不再让你与你母亲提心吊胆,不再离家。我会亲自参与你成长的分分秒秒,不错过每一朵笑容、每一滴泪水、每一次进步。”
      “小岸,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不要忘记姜家的荣耀。人生路那样长,遥遥不见尽头。你也许面对迷茫、无知、恐惧,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只需坚定心中信念,让你的敌人比你还要迷茫、无知、恐惧,那么你便胜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忘川蒿里的姜烈声音温柔,那身猩红的战甲忽而又随风扬起,如烟雾般落下时那些丝丝缕缕又勾勒出一个深蓝的背影。
      那个身影玉冠束发,风雪盈身。
      “远水长空连一色,寒峭千峰,光摇万象,四野人踪灭。孤舟垂钓,渔蓑真个清绝。遥想溪上风流,悠然乘兴,独棹山阴月。争似楚江帆影净,一曲浩歌空阔。禁体词成,过眉酒热,把唾壶敲缺。”
      “赤壁剑法分四式,江天飞雪为起手式,寒峭千峰、摇光万象二式乃群杀之招,精意在于一个‘疾’,若到极致,剑气可荡九州。人踪灭为最后一式,乃必杀之招。剑出,必见血光。”
      冷风酒香里清朔真人背对着他,手中的黑瓷染白雪。画面熟悉得让姜少寰仿佛觉得又回到了无妄峰,他总是叮嘱嗜酒的师尊要注意身体,冷酒伤身。清朔真人每次都只是口头上答应,敷衍了事。
      姜少寰喃喃:“师尊...”
      那个蓝衣道袍的仙人微微回头,眉眼带笑,温柔得能化尽无妄峰的皑皑寒雪。
      “人生不过短短一世,清醒也好糊涂也好,难能不庸碌。太过清醒便累,心机深沉者往往易将自己困在自己编造的桎梏中难以自拔。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酒香里,天罡剑出鞘,剑气引四周风雪凝滞,剑锋寒光将剑身上的十三颗碧海明珠都压得黯然失色。无妄峰上清朔真人天罡在手,他的背后是瀛洲三十三天善见城城门,面前是地低裂缝中翻涌的滔天业火,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你活着,是用大多数的血肉骨骸堆起来的。”
      那个声音从火光中挣扎着冲出来,直击耳膜。眼前的场景忽然化作一头狰狞巨兽,满口血色与森然的牙齿咬合下来要将黑衣的少年撕咬吞噬。巨兽带着烈火,四年前瀛洲天灾中三师兄与护卫们的面容来来回回在眼前交换着,鬼影一般压得姜少寰喘不过气。好似掉入了水中,又好似被锁在阴暗的地底,绝望得看不见一点点光亮。
      那些人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鬼影疯了一般朝姜少寰袭来,姜少寰提剑去挡,他的头发散了,衣裳乱了,几年间一直维持着的淡漠形象被撕碎,那些强行被压抑的悲伤挣扎着失控的从缝隙里钻出来。巨兽之影席卷而来,少年以凶剑发一招“人踪灭”,剑鸣呼啸将巨兽钉在月桂树上。
      那些人还在质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所爱的,爱我的,都在我身边。

      “我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为何上苍都不愿满足于我?”他单膝跪在蒿里薄薄的水地上,蒿里的水汽汇成珠落下来,滴在头发上:“都道姜家乃上天宠儿,可我不想要那些。我曾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

      ——既然存在“天妒英才”,那为何还要赐予“天之骄子”?倒不如普普通通终其一生。至少守得个团圆。
      如今这又算得个什么?
      姜家满门忠烈。祖父姜崇明打下李唐江山,父亲姜烈与二叔姜煜镇守李唐太平。日后我也将成为前辈们的样子,扫一国阴霾,手中之剑所指,河清海晏万道同昌。姜家这般努力,又得到了什么?姜崇明被毒杀,姜烈死于非命。两代人,连死在战场上殉职都做不到。
      那我呢?我又会以怎样的死因死在何处?

      姜少寰想起那具楚且刻刀下的棺材,收紧了手掌。他低着头,突然想喝酒来。
      只是这里没有酒,蒿里的水汽蓬勃,冷得入骨入髓。他低着头,不知道跪了多久,忽然觉得头上有一股暖意。他抬起头,看见绣满精致刺绣的姜黄纱绣里莹白温暖的手,母亲杨蕊温柔又端庄,一如当年旧模样。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母亲?”
      那只手将姜少寰拉起来后慢慢化去,化作萤火飞远。杨蕊的音容笑貌将所有幻像都带走,空留姜少寰一人在原地,周身都是悲伤的水汽。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默在原地一会,姜少寰屏息凝神,待找回清醒重新抬起头,那些岁月里的老旧时空一重重退开在两边,在一片虚幻迷蒙的影像里不远处的那棵月桂树显得尤为清晰,树下站着一个影子在朝他慢慢走来。
      那位女子的青色衣衫还是夏装尤为单薄,单手提着凶剑涉水而来,直直穿过银白的蒿草,穿越幽柔的水汽,穿越所有时空的距离,步伐又稳又快。萤火与银色的蒿草从她足尖处散开,近了才发现身材十分高挑,一身雾色沾染风与尘,一条白纱蒙着眼睛,看不出喜与悲。
      那女子在三步之外便停下,抬手握着凶剑横在少年的面前。那柄凶剑重六十八斤,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文弱女子那里来的力量拿得这样稳。少年看不见白纱后的眼神,女子也不肯在面上其他地方透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可是少年依旧觉得这一眼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星河,追忆又缠绵。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回顾起来,都让姜少寰觉得那是下笔太狠的水墨淡彩,绘得魏晋风骨,自带一番傲气风流。
      宿命般的一眼。
      四周的萤火跟着呼吸一起明明灭灭,姜少寰确定这不是他心中的执念所指,这名女子他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不知是否是这忘川蒿里生的妖。他现在形容狼狈,也没心思再整理,整个人紧绷得像是一张弓,满眼桀骜与戒备,若有危险随时都能伺机而起。
      姜少寰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接过,接剑的手掌青筋毕露拇指抵在接口处随时都准备出鞘迎敌。那女子还了剑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越过姜少寰走向他身后毫不滞留。姜少寰在原地愣了一会,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转过身再看去时她已经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忘川蒿里的边界。
      生人入忘川蒿里,会因其心底最强烈的愿望构建出虚妄。而已死之魂会在忘川蒿里为它编织的幻境里耽于往昔,像是一场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梦。没有人能摒弃自己的过往,摒弃就是抹杀。谁愿意在世上白活一遭呢?

      ——若世间之愁,都为患。以酒便可消,那该多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泪干,什么事都烟消云散,那该多好?(姜少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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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忘川蒿里”这个地方是单机游戏《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里的设定。
    古一时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广袤的浅蓝色草滩里,有变换莫测的天河,有蓬勃的水汽。巽芳孤身一人守在蒿里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散魂。那位温文尔雅、善弹琴曲的人永远不会有机会再往生,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她留在了蒿里,带着记忆与思念,永远在此徘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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