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伥鬼,是指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变成的鬼,无法投胎,只能在将下一个人引诱给老虎吃之后,才能脱身去投胎。伥鬼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区别的方法是:男伥鬼左手没有小手指,而女伥鬼则是右手没有小手指。我想讲的,是一个伥鬼的故事。或许,你可以,只把它当做一个故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谭 悲剧
 
主角 视角
阿清
配角
林生
王富贵
老虎精


一句话简介:变成伥鬼之后的阿清姑娘

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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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架空历史-轻小说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805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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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做伥?

作者:祁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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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阿清姑娘在家里是一个多余的人。自从阿清的亲娘去世,爹娶了后娘,后娘又生了弟弟妹妹之后,阿清的多余,就更明显了。阿清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家的时候,她总是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后娘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奚落她、指使她,弟弟妹妹自然是站在后娘那一头,而自己的爹呢?因为得了个儿子的缘故,爹对后娘霸道无理的行为,也只是装作没看见。阿清只能眼泪往肚子里咽。

      阿清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虽说这些年来,在后娘的亏待下,她一直缺衣少食,但是阿清出落的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后娘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自从不久前有人上门提亲开始,后娘就一直比来算去,一直盘算着,将阿清卖个好价钱,也算收回了这么多年养了她的利息。

      阿清想嫁人,想离开这个家,但是阿清不想嫁给来提亲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不是林生。林生是一个书生,确切地说,是一个独自住在村东头那几间破草屋里的穷书生。林生家境贫寒,自幼父母双亡,一直靠着乡亲的接济,以及教村子里的孩子识字赚点钱,才能勉强度日。他这样的条件,自然算不上后娘眼里合格的买主。

      可是,阿清不嫌弃他穷,阿清想嫁给他。阿清一直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清清秀秀的模样,待人总是很温和,对孩子们也有耐心。阿清曾在赶集的时候碰到他好几次,每一次,他都在那里卖字,或者替人写字。阿清总是不远不近地站在能看见他,他却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默默地看他写字。他太瘦了,一写字,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可是阿清却觉得甚是好看,她似乎能感觉到青筋里汩汩流动的热气腾腾的血液。阿清一站就站好一会儿,然后,心满意足又落寞地离开。

      村子里的媒人替林生说过几次媒,可是姑娘们都嫌弃他穷,不肯嫁过去,林生也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阿清很心疼,又着急,着急万一真有哪个姑娘像她一样看上他了,那她可怎么办?她总是幻想成为林生的娘子,待林生出去教书,她就在家里操持家务,待他回家,她会做好了饭菜等他。她一直期待,林生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暖地对着她笑。她不敢和爹以及后娘提这件事,后娘肯定不会答应的。她只能想着,林生一天不娶妻,她总归是有盼头的。

      可是这种盼头被打破了,因为她的后娘,终于挑到了一个满意的买家。隔壁村的地主老财,愿意出很丰厚的彩礼,将她娶回去,做小妾。阿清不愿意,躲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据说那个老地主已经五十几岁了,脾气暴躁,而且有好几个小妾。能嫁到地主家吃香的喝辣的,后娘自是认为这对阿清来说,是天大的福气。当然,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天大的财气,毕竟,那笔钱可不少,足够给儿子长大娶媳妇了。她怪阿清不识好歹。

      阿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了,家里也没人理她,反正婚事已经定了,就等到日子把她送过去交货就行。阿清觉得不能嫁给林生,她的一辈子就没什么意义了。她不愿意对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阿清心一横,从家里摸了出去。

      阿清这一去,并不是找林生私奔的,她知道,私奔的名声不好听,而且,她不确定,林生是否愿意带着她私奔。她只想去后山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说。若是到时候,老地主没娶到人,肯定会到家里闹上一场,也会把彩礼要回去。到时候她逃婚的事被大家知道了,估计以后,就不会再有人上门提亲了。等家门冷清之后,她也许就可以试着和爹提林生的事了。她带着这么个想了好几天的想法,拎了个小包裹,就摸出去了。

      晚上的山路很不好走,黑漆漆的夜晚,只有一小轮毛月亮,敷衍地挂在天上。阿清费劲地在路上走着,山风还有点儿凉。阿清的心里有点发毛,毕竟,她从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进山,她害怕。但是一想到以后有可能嫁给林生,这个姑娘,就像多生出了一个胆子,哆哆嗦嗦地继续走着。

      阿清想起来,这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深山里住着一只大老虎,经常出来吃人,以前进山的人,总是会隔三差五地少几个。后来进山的人就少了,更别提晚上了。平时村里的人也总是三五成群地在山边上砍柴,打猎,不会进到深山里的。

      阿清想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的。可是她转念一想,从她出生到现在,也没见哪家少了人,估计那只是大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或者,那只老虎已经死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到这,带着对林生的爱意,阿清还是义无反顾地往深处走去。

      山路实在是太黑了,阿清为了避人耳目,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灯笼,现在后悔的要死,应该带上的啊。正在懊恼着呢,突然,她看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亮光,一闪一闪的,有点像红灯笼。阿清很奇怪,难道还有别人在这个时候进山?阿清只觉得那亮光在向自己的方向移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旁边躲一下,不要被发现了才好。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她只觉得一阵腥风吹来,瞬间,她就被一个庞然大物扑倒在地,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没了知觉。

      等阿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躺在地上缓了好久,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猛地看见不远处,竟然趴着一只巨物。阿清差点尖叫出声,她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颤抖地往外挪去。还好那只巨物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它身躯巨大,身上有黄白相间的花纹,就算趴在那里,看起来,也比自家耕地的大黄牛还大上一圈。阿清的眼泪都下来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很危险,她尽量不弄出声音地往外挪,等她确认差不多安全的时候,撒腿就跑。她在山路上不要命地跑着,生怕那东西追上来,停也不敢停。她要下山,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老地主,什么林生了,她现在只想下山,离那东西远远的。她一直跑一直跑,等到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想,应该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可是她一抬头,发现那个东西,竟然还在她眼前,一动不动地趴着睡觉。阿清的胆子都要吓破了,她无比惊骇,她明明是往山下跑的,怎么可能会跑回来呢?她肝胆欲裂,也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会把那东西吵醒,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往山下跑。

      这次跑的更远,但是等她再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又回到了那东西旁边。她吓得几欲昏死过去,却只能,脱力一般,呆呆地瘫在那里。

      过了一会,那东西似是睡饱了,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迷糊又有趣地盯着阿清看。看到那双眼,阿清脑中“嗡”地一声,似是记起了什么。那双红色的眼睛,赫然就是她昨晚误以为的红灯笼。难道,昨晚扑倒她的,就是这东西?那她被扑倒后发生了什么?阿清看着那东西,越看越觉得像是老虎。她曾经在集市上看到过有人卖虎皮,虎皮上的花纹,和眼前的一样,但是眼前这一只,体型实在是太大了。

      老虎张了张血盆大口,阿清吓得赶紧把眼睛闭上,她已经没力气了,脑子也一团浆糊,眼下她算是认命了。

      阿清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撕咬,耳边倒是传来一声低沉的闷笑:“莫怕。”

      阿清莫名其妙,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扫了四周一下,并没有发现别人。老虎还是安静地趴在那里。等等,没有别人,难道是老虎在说话?

      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阿清一跳,但是她仍忍不住去瞄了一眼老虎,老虎捕捉到她躲闪的眼神,又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吼。阿清一哆嗦,但她莫名地确定,那只老虎是在笑。

      阿清姑娘平时胆子也不小,她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诡异。既然目前老虎没有伤害她的行为,她也壮了壮胆子,带着点希冀地小声问到:“虎大王,你……你不吃我么?”

      一开口,阿清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

      果然,老虎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它听得懂。它看了看阿清,抖了抖脸上的毛,动了动嘴,低声回道:“让你失望了,其实你已经被我吃了,现在的你,只是一只伥鬼。不然,你是听不见我说话,也不会一直跑不出去的。”

      阿清的瞳孔瞬间紧缩,她无比惊恐:自己已经被吃掉了?那为什么她现在还好好地在这里?她呆呆地盯着老虎,也顾不上害怕了,她不明白。

      阿清的反应在老虎的意料之中。它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没关系,你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做鬼。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少了根小指?若是再不信,你可以去那边的树下看看,你的包裹还在那里。额……”老虎顿了顿,有点儿语焉不详地继续说道:“还有点别的东西……”

      阿清先是将自己从头到脚扫了几眼,的确和以前一样。接着,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有些颤抖地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果然,只有四根手指,小手指不见了。残缺的手显得有些刺眼,阿清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她猛然想起老虎说的树下的东西,这时候她已经信了一大半,但是就想再去确认一番,看看那里,到底还有些什么。

      阿清站起身,故作镇定地往几步远的树下走去。等她到了树下,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包裹,以及……阿清看到那些东西,忍不住扶着树干呕了起来,可是她现在已经是鬼了,根本就吐不出什么东西出来。她看到了树下那一大滩暗红的鲜血,还有残破的衣物,那衣物,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以及,一些碎肉,阿清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哪个部位的肉了。阿清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想到,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从活生生的黄花大姑娘,变成了一只伥鬼,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林生说过话。

      阿清瘫坐在树下,双目涣散,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既不能指责老虎吃了自己,也没法让自己复生。

      老虎见阿清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阿清现在也只剩下魂魄了,它似乎有点儿过意不去。它清咳了一声,道:“对于吃了你这件事,我有点儿抱歉。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人了,毕竟很久都没人来这里了。见到你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也许你不理解我的意思,毕竟你不是我。”

      阿清完全听不进老虎的话,她已经无法思考了。

      老虎见她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不再多言语。新鲜的人的血肉,将它的胃充实地满满的。它许久不曾享受过这种满足感,这会子舒服地只想打瞌睡,于是,它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了。

      老虎是被阿清的尖叫声吵醒的,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阿清伸手指着它的身后,眼神惊恐,尖叫着:“鬼,有鬼啊……”

      老虎觉得甚是有趣,它原本以为阿清还要没反应地呆坐在那里好久,这才一会儿,她就这么有劲头了。看来果真还是因为是新鬼的缘故么?她这么尖叫着有鬼,还真忘了,自己也是一只鬼。

      老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阴影处,眼神复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里蜷缩着一个枯槁的人形物,干枯的长发盖住了脸,胡乱地四处散着,身上披着褴褛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对于阿清的尖叫也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

      “莫怕,”老虎出声安慰着阿清:“她也是一只伥,不会伤害你的。”

      阿清拼命地尖叫,不仅仅是像受到了惊吓,也像是在发泄自己心底的不知所措:“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个鬼样子……为什么为什么……”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像一个疯子。老虎静静地趴在那里,不再言语。

      许久,阿清的嘶吼变成了嘶哑的低喃,她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终于安静下来了。

      四周一片死寂,连虫声都听不见。

      “我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阿清像是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嘶哑地喃喃道。

      老虎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清指的是什么。它眼中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低声回答:“你不会。”

      阿清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接着问道:“那我会是什么样子?”

      老虎想了想,说道:“你听过伥鬼的传说吗?”

      阿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微地点了点头,道:“我小时候听村子里的人说过,被老虎吃掉的人会成为伥鬼,直到将另一个人骗来被老虎吃掉,代替他成为新的伥鬼,才可以去投胎,是吗?”

      老虎点点头:“的确。”

      阿清沉默了。

      阿清刚才虽然闹了一场,但是她依然接受不了自己成了鬼的事实。作为传言中的主人公,老虎自身都承认了这个传言,那就说明,阿清若是想脱离伥鬼的姿态,只能去骗一个人来让老虎吃掉。可是阿清打小就是个心善的姑娘,虽然后娘对她不好……阿清想到后娘,突然一个激灵,脑中出现了一个念头:既然后娘对自己那么不好,不如让老虎吃掉她吧?只要吃掉后娘,那她就可以解脱了,不是吗?当想的有些魔怔的阿清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忍不住唾了自己一口:只不过是被老虎吃了而已,难道心也完全被吃了?竟然生出那般吓人的念头?阿清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下去。

      老虎倒也不聒噪,只在那心满意足地打盹。偶尔醒来,瞄一眼阿清,也不言语。

      不知道过了几天,阿清差不多一直蜷坐在那里,反正现在阿清已经是鬼了,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意义了。老虎倒是有点儿无聊了,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的伥鬼。以往的那些,要么疯疯癫癫地,要么处心积虑地下山骗人去了。像阿清这种认命的,倒有点儿意思。

      “我说小丫头,”老虎忍不住问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大晚上的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阿清低着头,闷闷地回答:“逃婚。”

      “唔,这个,哈哈哈……”老虎听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清气恼地将头抬起来,狠狠地瞪了老虎一眼。这几天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眼下她也不怕这老虎了。她薄怒道:“你自是得意了,我这一逃,不是正好成了你的腹中物!”

      老虎仍是笑呵呵,说道:“小丫头你胆子还真大,一个人也敢三更半夜地往林子里钻。看来你是特别不满意这门婚事啊。”

      一想到那门让自己丧命的婚事,阿清更委屈了,她嘟囔道:“婚事是后娘定的,她让我嫁给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地主,我不愿意。”

      老虎眼神一闪,继续道:“哦?你都敢往山里跑了,不只是不愿意吧?小姑娘是有心上人了吧?”

      阿清闻言,脸上显出羞涩的神情,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老虎一看自己猜对了,不由得有点儿八卦,它往前凑了凑,揶揄道:“来给我说说,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阿清没想到一只老虎也这么八卦,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和林生也没有可能了,索性一股脑就把自己爱慕林生的事情跟老虎说了出来。老虎听得津津有味。

      “那这么说来,林生那书呆子还不知道你爱慕他这件事呢。”老虎有点惋惜地说。

      “嗯,就算他知道,我家人也不会同意的。”阿清叹了口气。

      老虎硕大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像是想到了什么,跟阿清说道:“小丫头,那你可想去和林生说呢?”

      “说什么?怎么说?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见他呢?”阿清更深地叹了口气,但猛地像是惊醒了一般,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将他骗来好让你吃掉是吧?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不,就算是永远都投不了胎,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虎看着阿清激动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勾出一抹笑,随即道:“你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并不喜欢吃人,所以才躲在这深山里。不然你看,凭我的体型,隔三差五下山吃个人并不算难事。那你可听说你们村有人被吃的传闻吗?并没有。但是,若是有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无法控制对血肉的本能,所以,我才会不自主地吃了你。”

      阿清对老虎的话,仍有些半信半疑,总觉得说不出哪里有些诡异,却又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她想了一会,也没理出个头绪,就没好气地问到:“那你让我去林生那里干什么?”

      老虎眼睛微微一眯:“我只是让你自己去确认,你对他的爱慕,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出于自己的幻想?别急着回答我,等你看清了自己的心再说。你也可以顺路去看看你本来要嫁的那个老地主,也许,你也会发现点什么。反正你现在已经是鬼了,做这些事情,倒是方便很多。”

      阿清盯着老虎的眼睛:“为什么?”

      老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没什么,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对于吃了你这件事,我感到有些愧疚。而且,你自己就不好奇,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吗?最重要的是,”老虎顿了顿,嘴角诡异地一扯,道:“我很喜欢看到别人幻想破灭的样子,哈哈哈。”

      阿清对老虎的言辞,既好气又好笑。不过有一点它说的很对,她真的想去林生家看看,想和林生说说话,想和他一起吃饭,甚至,一起生活。

      “可是我只是一只鬼啊……”阿清丧气地说道。

      “呵呵,”老虎不在意地说:“你没发现你和生前的样子无甚区别吗?放心,只要你自己注意点,不要让人看见你的右手,一般人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而且做鬼还有个便利,若是不想让旁人看见你,还可以消失,多好。”

      阿清对老虎的提议很心动。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也许,真的可以去看看,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阿清同样是在一个黑乎乎的夜晚下山的。她先回自己的家看了看。家里很安静,看来大家都睡了。她的房间里和她离开之前的一样,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地主家给的装满彩礼的箱子,也好好地放在原地。阿清不禁有些疑惑,她都跑了这些天了,早就误了出嫁的日子了,地主家就没有人来闹吗?她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偷偷溜进后娘的房间,打开她的柜子,将她藏在夹层中的金银细软翻找出来,果然,地主家的金耳环和金项链也还在。阿清摸不着头脑,将东西放好,又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被自己床边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自己都是鬼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待她走近,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爹。她还在奇怪爹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她的房间干什么呢,却在寂静的黑夜里,听到了低声抽泣的声音。她爹压抑地小声呜咽着,喃喃道:“阿清,阿清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啊……”

      阿清如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原地。她从来不敢想象,面对自己被后娘欺负却很少出言阻止的爹,竟然会因为自己,哭的像个孩子。阿清的眼睛酸涩,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最亲近的那个人哭泣。似乎是再也听不下去了,阿清夺门而出,不小心撞倒了门口的木栓,发出“嘭”的一声响。爹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问道:“谁?是不是阿清?阿清你是不是回来了?”随即追了出来。

      阿清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的爹像没头苍蝇似的寻找自己,心里揪的厉害。她以前觉得爹不疼自己,现在才明白,他是有多在意自己,可是已经晚了,她再也做不成爹的阿清了。

      阿清看不下去了,一路狂奔离开。她心里憋的难受,也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跑。等她醒过神时,发觉自己竟然来到了林生家的门口。

      阿清在门口缓了几口气,突然有点手足无措。往常她都是远远地看一眼林生的家,根本没有勇气靠近。现在,她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但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即使这样想,当她闪身进入林生家的时候,还是有点颤抖。

      林生的家,果然很贫寒,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摆放的倒是整齐。阿清轻轻地绕过桌椅,来到林生的卧室,简陋的木板床上铺着被褥,林生正酣睡。阿清第一次这么近看林生,还是在他睡着的情形之下,她整个人激动地有些发抖。她不敢有什么动静,生怕吵醒了他,只是站在床边,痴迷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他的眼角眉梢,在阿清看来,都带着一股子春药般的蛊惑。阿清暗暗下了个决定。

      林生还没从一大清早捡到一个姑娘的震撼中回神。他看着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阿清,有些呆滞。早上他起身之后,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出去,却在自家的墙角草堆中发现了蜷缩在那里的姑娘,一开始他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有点儿面善,似乎是村西头的阿清姑娘。这阿清姑娘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她爹还来这边找过她,如今怎么会躲在自己家的草堆里呢?待他小声将阿清唤醒之后,她却哀求自己收留她,她不想回家,怕回去之后又被卖掉,或者被打死。他看着阿清哀切的神情,有些动容,心一软,就应了下来。

      “林相公,请用早饭。”阿清将早饭端上桌,羞涩地站在一边小声说道。

      林生被阿清的声音唤回了神,他看了看早饭,简单的白粥、粗面窝窝头还有一碟咸菜。林生知道自己家里没什么吃的东西,也有些赧然。他局促地对着阿清说道:“麻烦阿清姑娘了,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吃吧。”

      阿清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是为了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她还是点了点头,又去盛了小半碗稀粥,坐在林生对面,小口地喝着。

      相对无言。林生是怕开口唐突了阿清,阿清心里却是小鹿乱撞。她现在可是在和朝思暮想的林生一起吃早饭,而且还是在林生家面对面地吃饭。她用力地将碗端平稳,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待两人吃完早饭,阿清又抢着将碗筷收拾了,弄得林生有些不好意思。林生看看日头,到了自己去教书的时辰,就交代了阿清几句,让她自己注意点,好好休息,便出门了。

      阿清守在林生的家里,感觉像在梦里一般,晕乎乎的。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这么开心。阿清太兴奋了,有些找不着北了。她一直在那里偷笑。笑了半晌,阿清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在房间里转了转,将林生的脏衣服全都拿出去洗了,顺便将房子打扫了一遍,白日很快就过去了,阿清又张罗起晚饭。

      林生因着阿清的缘故,放课之后特意去买了点菜。待他回到家里,阿清晚饭已经做好了。林生看着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被打扫过的房间,还有桌上的饭菜,竟然有些窝心。他第一次体会到,家里有个女人,竟是这般美好的事情。

      晚上,林生和阿清在灯下有些拘谨地吃完了晚饭,阿清自是理所当然地收拾碗筷桌椅。林生在灯下看书。阿清在收拾的过程中,总忍不住偷偷瞄林生,怎么看,都觉得灯下的剪影,实在是养眼。

      晚上就寝之时,两人又闹了个大红脸。林生坚持让阿清睡床,他自己则将凳子拼好,胡乱凑合一下。阿清对自己鸠占鹊巢的行为很是羞愧,不愿意让自己的心上人睡冷板凳。两个人谦让半天,最后还是林生说服了阿清。阿清满脸娇羞地躺在林生的床上,被褥上还有他的味道,真真是脸红心跳。

      林生收留阿清后,也没再提让阿清回家的事,明明就是个不大的村子,却像两个世界一样。阿清在村东头,和林生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像新婚的小媳妇一样,满足了阿清的女儿家心思。林生倒是一副君子模样,对阿清甚是呵护,只是偶尔会露出热烈的眼神。阿清真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了,可是每当阿清想起自己已经是鬼了,又怅然地很。她总是对自己说,再过一天就走,再过一天就回山里,可是,对林生的贪恋像蛊一样缠绕着她,她舍不得离开。

      某一夜,月黑风高,阿清正睡的香,总觉得自己身边有动静。她猛地睁开眼,只见林生正在摸她。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生。林生见她醒了,也不再遮遮掩掩地,反而明目张胆起来。

      “你在做什么?”阿清颤抖地问。

      “如你所见,在轻薄你啊。”林生一边上下其手,一边□□。

      “为什么?为什么?”阿清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装什么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擅自逃婚,还逃到了一个男人家里躲起来,这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自是知道你对我有意,我也挺喜欢你的。放心,只要你从了我,过几天,我自是会去你家提亲的。”林生眯着眼睛盯着阿清,自认她没有办法反抗他。

      阿清的心底一片冰凉,真是没想到啊,自己看上的人,竟然如此虚伪,活该自己瞎了眼被老虎吃了。

      林生见阿清不语,以为她默认了,复又开始摸起来。阿清以前一直幻想着被林生的手抚摸头发的温柔,可现在,那双手,却不顾自己的意愿强摸自己,这让她感到恶心。

      阿清猛地推开林生,她恨恨地看着他,喊道:“别碰我!”

      林生被推的撞到了床柱上,背撞的生疼。他红了眼睛,低声怒道:“装啊,继续装,有本事你喊啊,再喊大声点,最好把左邻右舍都喊过来,让他们看看你衣衫不整地躺在男人的床上的样子!”说完,他又扑了上去,并开始粗暴地撕扯阿清的衣服。

      阿清对于林生的触碰感到恶心,她伸手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蛮力的林生。想起刚才林生的话,她压低了声音嘶哑道:“你不要这样,放开我。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一只鬼啊。不信,不信你看看我的右手啊,少了根小指头啊……”

      林生此刻哪顾得上阿清的话,只当是胡言乱语,一心只想着手下柔软的女体。他一边手没停,一边□□道:“放心,待会别说你的右手,你全身上下,我都会看上一遍的。”

      阿清感到绝望了,那种冰冷的心死的感觉,比当初知道自己成了伥鬼之后更甚。她放弃了抵抗,死寂地躺在那里。

      林生见阿清如此,心下得意,手也没闲着。但是他摸着摸着,摸到了一手湿滑,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他是肝胆欲裂。原本还躺在床上的活生生的阿清,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裂成了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正汩汩地沿着床往下流。林生看着沾满了自己双手和衣服的血,惊恐万分,再也顾不上脑子里香艳的想法了,手忙脚乱地从床上滚了下来。他发出非人般的尖叫:“鬼……有鬼啊……”一边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就像是被针扎破了的水袋,漏了一路的尖叫,也顾不上会惊醒别人了。

      “呵呵呵……早就告诉你了,我是一只鬼啊。”阿清凉凉地回了一句。

      躺了许久,阿清抬了抬鲜血淋漓的手臂,在同样血肉模糊的脸上抹了一把,随即起身,将碎裂的身体一块一块拼了起来。阿清其实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不过,她也无所谓了。阿清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想来就是当初被老虎撕扯时候的模样吧。“还真是瘆人。”阿清低喃一句,却也没有想象中的反感,反正也是自己的身子。做鬼,倒还真挺便利的。

      待阿清将自己收拾利落了,看起来倒也挺完整的,除了身上各处还存留的血迹,阿清也不以为意。只是衣裳被撕破让她有点儿为难。她环顾四周,顺手将今天刚洗好的林生的外袍披在身上,信步往外走去,坏心地将一大滩显目的血留在了床上。

      阿清漫无目的地在夜里乱逛,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自己藏在心底的爱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当初自己还傻傻地抱着嫁给林生的念头去逃婚,所以才会遭遇横祸。她冷笑一声,如今自己这样子,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不,更凄惨,是“既入虎口,又入狼窝。”

      夜晚的路上空荡荡的,阿清眼下倒真是游魂了。

      “阿……阿清姑娘?”

      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问话,让正在走神的阿清不自觉停了下来。

      “真的是阿清姑娘么?”问话的男子见阿清停了下来,提着灯笼小跑了几步,追到阿清身边。

      “你这是怎么了?”男子挑起灯笼,看到阿清的样子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下阿清衣冠不整,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还带着血迹,看起来像是被蹂躏了一番。

      阿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不发一言。

      男子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阿清的样子,赶紧从口袋了掏出一块手帕,本想帮她擦拭血迹,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将手帕小心地放到阿清的手里。随即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也递给阿清。阿清木然地盯着他,随手接过他的衣物。男子见阿清看他,面上显出一副窘迫的样子,他转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阿……阿清姑娘,若不嫌弃,就先穿上我的衣服吧。眼下夜风凉,姑娘你的衣物,太单薄了。”

      阿清闻言,像木偶一样随便把衣服往身上一披,拿着手帕随意抹了下脸,冰冷地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男子闻言,有些犹豫,低声回道:“我……我叫王富贵,住在隔壁村。姑娘不认识我是正常的,毕竟,我也只是偶尔见过姑娘几次。”他有些局促地回答,仍然没有转身。
      王富贵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阿清皱了皱眉,王姓?隔壁村只有一户姓王的人家,还是个大户人家,也就是那家想将自己讨去做小妾的老地主家,当然,也是她沦落如此的罪魁祸首。阿清面色不善,语出带刺:“原来是王家,真是阴魂不散。原本若是顺利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你的小姨娘了是吧?”

      王富贵听完,转过身面对阿清,急忙开口道:“不是,阿清姑娘,你听我解释,这是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聘礼都送上门了,日子也定好了。我那后娘当时就恨不得能马上将我送到王家。现在你倒来跟我说是个误会?”阿清冷哼道。

      “阿清姑娘,这个事情,真的……真是个误会。”王富贵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阿清斜睨着他,不发一言。

      “唉……”王富贵被盯的很不自在,他低下头,发出一声叹息。稍许,像是组织好了语言,他对着阿清,将这件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其实下聘礼的,并不是王老地主,而是王富贵。

      王富贵是老地主的独子,虽说他从娘胎里带出点残疾,左脚有点跛,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老地主对他还是有求必应的。虽说家里是地主,但王富贵还是读了不少书,特别擅长作画。有时为了作画,他会去山里或者田间走走。这走着走着,他就遇到了一个姑娘。他遇到的,自然是阿清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阿清姑娘哪点给吸引了,总之,他就看上了阿清。为了见到阿清,他经常不露痕迹地在她家附近转悠,他也打听到阿清并无婚约。王富贵转悠了很久,也顾不上作画了,整天就想着把阿清姑娘娶回家了。后来,他下定了决心,回家和老爹说了自己的想法。反正地主老爹一向惯着儿子,也就随他心意,爽快地答应了,还找了媒婆替他上门说媒。原本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却被老地主的一个小妾给搅和了。原来那小妾暗地里恋慕王富贵,嫉妒他要迎娶的阿清,就偷偷塞给媒婆一大笔钱,让媒婆说是老地主看上了阿清,反正等阿清过门,生米煮成了熟饭,大家也只能认了。结果没想到阿清逃婚了。王富贵听闻阿清逃婚,原本以为阿清是嫌弃他跛足,却在无意中听到家仆的嚼舌,才知道小妾作梗的事情,气的他火冒三丈。老爹见自己儿子如此暴怒,一气之下,就将小妾给赶走了。王富贵后来派了很多人去找阿清,却都无功而返。没想到,今晚倒是让他遇见了心心念念的阿清姑娘。

      阿清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如此多的是非曲直,她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事情真是这个样子,那她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了一桩不如意的婚事,只身逃进后山,却丢了性命,变成了伥鬼。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林生,伪装成生前的模样,住进他家,却没想到,遇见的是一个衣冠禽兽。最后在夜里游荡,遇见了自己本不认识,却应该是自己相公的王富贵,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这还真是讽刺,还真是一个混乱的晚上。阿清用手捂住脸,感到脸上一阵凉意。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做什么?这里离你家,并不近。”许久,阿清才沙哑着嗓子问道。

      “这……”王富贵沉吟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只是想着,姑娘若是躲起来了,自是不会在白天现身。但姑娘家的,终究需要一些东西,也许,就会在晚上出来。我就抱着侥幸的想法,试试运气。”

      “那你……可是每晚都如此?”阿清继续问道。

      “嗯。”王富贵低声应了一声,随即道:“看来我的想法果然没错,今晚不是正好碰上姑娘了么?”

      阿清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有人对自己如此执着。她心下一片怅然。

      王富贵见阿清不再言语,有些忐忑,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听见夜风刮擦着树皮,簌簌作响。

      “阿……阿清姑娘,”王富贵望着沉默的阿清,似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眼下夜已深,你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毕竟不安全。不如我先送你回家。若是……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我明天会登门求娶姑娘。”

      阿清一直没有抬头,听见这番话,她不禁轻颤了一下。王富贵在见了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之后,竟然还说出要娶自己,说不震惊是假的。阿清闷闷地问道:“如今我这模样,你不嫌弃?”

      “不,不,不,阿清姑娘,”王富贵急忙说道:“我怎么会嫌弃姑娘,我只盼,姑娘不要嫌弃我残废就好。”

      “呵呵呵……”阿清只觉得脸上的凉意越来越清晰,她泣不成声道:“我哪里配嫌弃你?只是如今一切都晚了,晚了……”

      王富贵还以为阿清说的是自己会嫌弃她的遭遇,嫌弃她这种看起来像是遇上强人的遭遇。像是解释一般,他铿锵有力地说道:“阿清姑娘,不晚的,来得及啊。”

      阿清放开捂住脸的手,抬起头看他,凄凉地喊道:“晚了啊,我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只伥鬼啊……”

      王富贵看着眼前的阿清,她脸上满是血泪,模糊了她原本清秀的脸,看起来甚是狰狞。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

      阿清见他如此模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边走边飘渺地说道:“你回家去吧。”

      “阿……”王富贵见阿清转身,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了几下,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阿清回到后山,看见老虎仍是慵懒地趴在那里睡觉,动也不动一下。那只干瘪的伥鬼仍像往常一样,缩在阴影里。她也挑了个阴暗的角落,将自己埋了进去。

      山中无岁月。阿清一直缩在角落里,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老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阿清:“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

      阿清不想理睬。

      老虎呵呵道:“也罢,反正,你应该也没什么念想了。”

      阿清脑中闪过一张关切又惊慌的脸,她仍是沉默。

      许久,阿清哑着嗓音问它:“我会成为那个样子吗?”

      老虎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阿清指的是什么。它回眸望了望那个身影,罕见地叹了口气:“我想,不会吧。”

      “为什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她……生前是我的娘子。”老虎有点儿沉重地说。

      阿清愣了一下,娘子?老虎竟然有娘子?她从黑暗中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瞪着老虎。

      老虎苦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姑娘,你可想听听我的故事?”说完,也不顾阿清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其实老虎在成为虎精之前,并不是老虎,而是一个书生。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书生自幼家贫,为了读书,欠了很多债,直到再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当地一家富商的女儿看中了书生,愿意招他做上门女婿。书生孤苦无依,为了还债,为了读书,便应了这门亲事。只是富商千金脾气暴躁,对书生动辄打骂,书生不敢还手,忍气吞声地过日子。有一年年底,家里的悍妇嚷着想吃桃子,可是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桃子?悍妇可不讲道理,硬是将书生赶出了门去找桃子。书生悲愤而去。他衣衫单薄,冷风吹的他簌簌发抖。他只身往后山走去,一边走,一边哀叹自己悲惨的人生。走着走着,他在路上发现了一张虎皮,那虎皮实在是太大了,摸起来手感又好。书生饥寒交迫,便想裹上虎皮取暖。不料想,等他裹上之后,那虎皮像是有生命一般,钻进了他的衣服,一沾到自己的皮肤,皮肤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滚烫滚烫,疼的他在地上直打滚。他拼命想将虎皮扯下来,但是虎皮却像长在了他的身上一样,怎么都扯不掉。灼痛感让他疼的晕死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人,而变成了一只老虎。巨大的恐慌感让他无所适从,一时情急,他奔跑回了家。原本打算让家里人想办法,没想到,在看见悍妇的第一眼,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对她血肉的贪婪。悍妇自是被突然闯入的老虎吓得胡乱逃窜,而这一幕,在他眼里,都是血肉的诱惑。他自己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把悍妇给吃了。等他回过神来,地上也只剩下一滩血了。面对自己吃人的这个事实,他肝胆欲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要命地往深山里跑,只想跑的远远的。等他跑到精疲力竭累趴下的时候,发现被自己吃了的悍妇,竟然跟在身后,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悍妇那个时候,已经目光呆滞,没有反应了,只是木然地跟着他。他毕竟也读过不少书,里面也不乏民间传说类的。他将发生的事一合计,模模糊糊地想出个大概。自己是在穿上虎皮之后,莫名其妙变成了虎精。如果野史记载没错的话,那被自己吃掉的悍妇,就成了所谓的伥鬼了,伥鬼需要依附着自己存在。或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悍妇在变成伥鬼之后,一直就呆呆傻傻的,更别提像以前那样随意打骂于他了。他竟然没出息地觉得,如此甚好。山中太过寂寞,就算悍妇不再出声,起码,还陪在自己身边。

      阿清目瞪口呆地听完老虎的故事,不甚唏嘘。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竟然也有那么一段令人心酸的过往。她再细看那只伥鬼的时候,也不觉得可怖了。

      “所以她,一直没去投胎吗?”阿清有些同情地问。

      “她啊,她自从成为那个样子后,一直呆呆傻傻的,怎么还会想着去骗别人呢?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她不会想起往事,也不会因为被我吃了而打骂我。”老虎苦笑道。

      “那我呢?我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因为无法投胎而变得呆傻呢?”阿清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情形,有些自怜。

      “谁知道呢?”老虎低声道:“或许你可以考虑,将自己恨的人骗来,也算报仇了。”

      “呵呵,我沦落到这幅光景,虽说也有旁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错。我有何理由,因为自己的过错,再去祸害旁人呢?”阿清抱着膝盖,无限悲哀地说道。

      老虎一直都认为阿清是个善良的人,没想到,在从山下回来之后,她仍不改善良。毕竟她刚回来时的样子,可不像是被善待的。它也不再言语,虽然吃人的时候很满足,可是事后回想,总归是有些反胃的。

      阿清自从断了投胎的念想之后,也就淡然了。在山里闷的时候,她也会四处走走。

      一日,她在林子里闲晃,无意中听到了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她的方向走来。她闪到树后,皱着眉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待那人走的近些了,她认出了,竟是那天晚上遇见的王富贵。她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他走路的样子,因着跛脚的缘故,他走起路来,有些不便,特别是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上,就更不方便了。他每次总是先迈一只脚,待身体平衡了,再迈另一只脚,故走的很慢。阿清看着他,莫名有些心酸。转念一想,她虽不知道他为何进山来,但不能再往里走了,若是遇见那老虎,又白白费了一条命。想到此,阿清便从树后出来,定定地站在那里。

      王富贵走的吃力,无暇抬头,待他发觉眼前有一道阴影而抬头的时候,惊喜地看到了阿清。他那由于劳累而发红的脸,更加红了:“阿……阿清姑娘,没想到真的遇见你了,我还以为要找很久呢。”

      阿清的内心有些乱,但却故作冷淡道:“你找我做什么?”

      “对不住,哪天晚上,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没什么心理准备,有点儿被吓到了,我不是嫌弃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听闻阿清开口,王富贵赶紧解释道。

      这个人,竟然因为那晚的事情道歉?阿清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遇见鬼了,他却因为怕鬼介意而特意道歉?阿清觉得好笑,却更加心酸。“没什么,你不需要道歉的。”阿清低低回道:“你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王富贵由于站在低处,此时正抬头看她,眼中充满柔情,他慢慢说道:“我那晚回去之后,翻阅了一些书籍,书上说,伥鬼若是想投胎,必须带另一个人被老虎吃掉。所以,我寻思着,若我寻到你,你便带我去老虎那里吧,这样,你就解脱了。”

      阿清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王富贵,他的眼神,不容置疑。

      “不可!”阿清有一瞬间的动摇,但随即她坚定地看着王富贵,果断地说道:“我与你,其实本就没什么关系,你不用为我做到这种地步的。”

      “阿清姑娘,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我自愿的。”王富贵也丝毫不让。

      “我明白,你能对阿清有这份心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阿清口气缓了下来,有些怆然地说道:“怪只怪,我们今生无缘。虽说我们的婚事被人搅和了,但说到底,还是没有缘分。你先别说话。我知道,你的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你的父亲当初既然能答应让你娶我,即使没成,但这对于我,已经是一份恩情了。我怎能只因自己,而要了他唯一的儿子的性命?你能这样为我想,我很感动。但我没法接受一份不顾父母高堂而只想着私情的感动。”

      似乎是被说道了痛处,王富贵一时语塞,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可是,若不这么做,阿清姑娘,你找不到替身,会魂飞魄散的。”王富贵嗫嚅道。

      “若是你这么做,我便马上魂飞魄散。”阿清软软地威胁着他,忍不住有些哽咽。

      “阿清姑娘……”王富贵眼里露出哀伤的神情。

      “王相公,你若是真心待我好,就请回吧。回去后,再寻着一位喜欢的姑娘,成家立业。我们今生无缘,若上天垂怜,来世再见吧。”阿清悲痛地站在那里。

      王富贵自是知道阿清只是在诓他,他们已无来世的可能,她这么说,不过想让他回去。他没有吭声,固执地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清。

      阿清才发现,他的眼睛真干净,像是六月最蓝的天,像是山脚那汪清澈的水。阿清原本没打算失态,但是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太过深情,她一时失控,泣不成声,遗憾没有在生前遇见他。

      王富贵双眼泛红,他低声安慰着阿清,也不放弃做替身的想法,试图说服阿清,但是阿清态度坚决,就是不依,两人就在那里,过去了一个下午。

      待到天色有些暗的时候,阿清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她环顾四周,开始顾虑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口气对王富贵说:“王相公,感谢你今天特意前来。眼下天色已晚,还是请回吧。我……我送你下山。”

      王富贵已经尝试了一下午,但是阿清死活不松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

      一人一鬼就这么缓慢地往山下走去,不论王富贵怎样试探,阿清就是不再开口,王富贵也只能长叹一声。

      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阿清松了口气,老虎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算是安全了。

      王富贵看着隐在阴影里的阿清,欲言又止。阿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们面对面,相顾无言。

      阿清抬头看了看远处,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走到王富贵跟前,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紧紧抱住了他。王富贵一时僵在那里,待他明白过来,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柔地环抱了她。寂静的空气里只有王富贵紊乱的心跳声。

      许久,阿清轻轻推开了王富贵,后退一步,对着他轻声道:“王相公,请回吧。”

      王富贵自是知道,事已至此,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红着眼睛,深深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像是要永远记住一样,随即,转身离开。

      阿清目送他离去的身影,紧紧咬住嘴唇,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他留下。直到那个一瘸一拐的影子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

      她哽咽着往回走,却在一堆杂草处,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只听得那个身影不住地念叨着:“鬼……有鬼啊……”阿清微微一愣,再仔细一看,模糊地辨认出,那竟然是林生。只见他瘦的不成样子,裹着一身破烂的衣服,一直神志不清地在说着有鬼。阿清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她既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愧疚。

      阿清不知道自己在山里到底待了多久。

      一日,她看见那只老虎百无聊赖地蹲在一块尖利的石头旁,若有所思的样子,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曾经是娘子的伥鬼,时而又看看阿清。阿清发现,它每次看那只伥鬼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不经意流露的温情。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阿清被他的表现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问它。

      它看着阿清,眼神一时间好像很悠远。顿了顿,它垂下了巨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腻了这样的日子。”

      阿清不禁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它,不太明白它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老虎重复说道:“我腻了这样的日子。为了逃避吃人的本能,只能困在这里,像牢笼一样。就算守在娘子身边,却再也无法和她说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都快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活着还是死了。”

      阿清默然,她不知道,它竟然有这样的感受。

      “那你打算怎么做?”阿清还是问了出来。

      “唔……这个,”老虎有点儿为难地看着阿清,似乎难以启齿。

      阿清皱了皱眉,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曾寻过几次短见,只是这具身体,太过特别,我既不会饿死,也不会淹死。我一度以为,我可能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前几天,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既然当初我捡到的只是这一张虎皮,说明这张皮,是可以被剥下来的。所以,我想试试。”老虎没有看阿清,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石块。

      阿清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老虎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我的想法没错的话,我这次可以死成了,只是……”它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阿清。

      “只是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不,确切地说,是魂飞魄散吧?”阿清接过老虎的话头说道。

      老虎迟疑地说:“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总觉得,会不太好。”

      阿清点了点头,无奈地苦笑道:“反正我迟早也会魂飞魄散的,现在也没了盼头。你若是想做,就做吧。”

      老虎没想到阿清如此爽快,它转了转眼珠,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现在只担心,万一待会我将这虎皮剥下之后,自己死了,倒是干净利落。但这虎皮留在这世上,终归是个祸害啊。”

      阿清觉得它说的也有道理,随即问道:“那你可知道,除去这虎皮的法子?”

      老虎晃了晃脑袋,不太确定地回道:“我想,或许可以用火烧。之前有一次,前山着火了,我远远地望着火,不知为何,我不敢过去。我想,用火烧也许可行。只不过,我们无法试上一试。”

      阿清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它说的很有道理。她低头不语,仔细想了一会儿,脑中有了个想法。她抬起头,对老虎说:“我倒是有个想法。若是你真的死成了,我也会随着消失的话,那我在自己消失前,肯定能感受到的。这样,我先下山,托付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烧掉你的虎皮。你一盏茶后再动手。”

      老虎见阿清神色坦然,竟然有些感动。它望着阿清,其实,它还挺喜欢阿清的,不忍心拉着她一起消失。但是,这样的日子快将它逼疯了,它过不下去了。听完阿清的话,它点了点头,阿清就离开了。

      阿清要去找王富贵,她相信王富贵会帮忙的。

      等阿清闪身进入王富贵的房间时,已经过去大半盏茶的时间了。她悄悄地透过窗户往里看,只见王富贵正在房中作画,而他画的,正是自己的样子,他的房间里,放满了自己的小像,各种各样。阿清看着,眼底湿了,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她靠近窗边,轻轻唤了一声:“王相公。”

      王富贵听见阿清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往窗边看去,发现阿清竟真的站在那里。他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拖着脚,快速走了过去。

      “阿……阿清姑娘。”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开口叫她的名字,就有点儿结巴。

      阿清想到这,有点儿想笑,一抬眼,却哽咽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王富贵温婉地笑了笑,说道:“王相公,眼下我有一事相求,还请相公成全。”

      王富贵忙不迭地点头,应着她。

      阿清于是将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说希望王富贵去后山将那虎皮烧掉。王富贵开始自是满口答应,直到他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等等,阿清姑娘,若是我将那虎皮烧掉,你会怎样?”

      阿清有点儿躲闪王富贵的眼神,突然有点磕绊地回答:“我……我……我无妨。”

      “你会死,对不对?”王富贵紧张地看着阿清。

      “王相公,我已经死了。”阿清轻叹一声,她已经感受到身体的反应了,有点撕裂地疼。看来老虎已经开始行动了,也许它说对了,这个法子可行。

      阿清忍着疼痛,仍旧笑着:“阿清能遇见王相公,已经是阿清的福分,没什么遗憾了。还望相公能为后人着想,完成答应阿清的事情。”

      “可是……”王富贵不愿意相信,但是他的内心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王相公,保重……”阿清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身上的痛感突然消失了,她也随之消失了。

      王富贵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到,只剩下阿清还没说完的话,萦绕在耳边。

      他眼睁睁地看着阿清消失,心里知道,以后,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心下一片凄凉。

      不久之后,当王富贵看着在火焰里熊熊燃烧的虎皮时,眼前浮现的,只有那个叫阿清的姑娘的笑颜。恍惚中,他似乎听见有人跟他道谢,只是当他四处寻找之时,耳边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像那无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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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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