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白月光

　　风经过湖面吹至亭中，吹开四角的帷幔，男子抬头看着少女，少女半卧在蒲席上，头顶松松挽着两个髻，一手握着羽扇对着自己挥下，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夹着一枚白玉棋子，凝视着面前的棋盘落下一子。

　　谢姝拿起方才落下的一枚棋子，“这步不算。”

　　“落子无悔。”

　　“我偏要反悔。”她眼疾手快的抄起之前下的白子放在另一处。

　　“阿奴。”

　　“阿兄～”

　　谢轶笑着摇头，抬手从棋盘里取出方才下的那一颗黑子，伸手拿过一旁席上的酒壶，酒从壶口涌出落入他的口中，一半都洒在了衣襟上，谢轶支起手肘半躺至席上，闭目哼起小曲。

　　“阿兄，你接着下。”

　　谢轶一手折起搁在脑后，闭着双目“你输了。”

　　谢姝半信半疑端详小几上的棋局，未过多久便发现不论自己之后如何走，最终都是被堵死的结局。

　　他哼的小调谢姝听过不下十遍了，是庾家一个歌姬唱的，谢轶回家后还拿琴试着弹出调子来，今日他与庾韬约好再去庾家赴会。

　　“我也要去庾表兄家。”

　　谢轶睁开眼，“都是男子你去做什么。”

　　“你瞧我换身衣裳不也是偏偏公子？”谢姝拿羽扇遮起半张脸，削肩长项，柳眉杏眼，建康城中虽风行男子也作女子打扮，到底男女有别，明眼人一眼便知真假。

　　谢轶大笑，“你当别人不识你？”

　　“左右不过你们三人。”

　　谢轶坐起来，他的扎在发髻上的幞头已松了，亭外随侍的飞鸾趋至亭中替他挽发。他足边酒壶散落，清酒自壶口流出，满亭酒香。

　　“何时了？”

　　“回公子，申时一刻。”飞鸾正为其梳发，谢姝眼尖见飞鸾拿着的是一把金镶玉的梳子忙抢过来一看。

　　“阿兄你何时得的宝贝？”

　　她把玩着玉梳，飞鸾一手握着谢轶的头发僵在那里，谢轶因着飞鸾的动作脑袋后仰，无奈道“好歹让我梳完。”

　　“多谢阿兄！”

　　谢轶无奈叹气一声，飞鸾替他挽好发髻，从一旁侍女手中托盘上取过金冠，谢轶抬手道“免了。”

　　他起身踏上木屐。

　　“阿兄，我也要去！”

　　“怎么，拿了我的东西还是没忘？”

　　“你就带着我吧！”她赶忙抓着谢轶的袖子撒娇，谢轶不顾她拖着袖子，走了几步，拗不过她扯着袖子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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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轼，你迟到了！”

　　未至船舫，庾韬声音已至。

　　“罚酒三杯！”那一人声音听着像是阮旷，果不其然走近一看，阮旷歪在踏上执壶斟酒。

　　亭中有一乐妓坐在庾韬身侧，手抱琵琶，也随着众人笑盈盈地望着谢轶。

　　身着白纻衣的舞女，朝着他们的方向徐徐抛出长袖，长袖末端自她头顶落下拂过谢轶肩头，舞女缓缓转身，倾斜着双手掩在面部，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轻挑。

　　谢轶退开一步，“事出有因，我这妹妹白日缠着我下棋不够，连玄谈她也要一道跟来。”

　　谢轶话音刚落，谢姝手执羽扇挡脸从他背后蹿出来，“庾表兄别来无恙。”她未曾整理衣裳便在阮旷身旁坐下，见他已喝的微醺出言调侃“少卿，你这般也不怕先生家法伺候。”

　　庾韬笑着看她，“别来无恙。”

　　谢姝入座后才发现船舫中还有许多生面孔，她不曾识得，方才的行径倒是她失礼了。

　　“你这小女子也要赴宴，我不过与好友玄谈怎的也要被罚了？你既要赴我们男子的宴，也当学我们喝酒才是。”

　　“喝就喝。”谢姝取过小几上的空盏，抢过阮旷手中的酒壶，斟满清酒，借着大袖的遮挡一饮而尽。

　　阮少卿大笑，“豪爽，我甘拜下风。”

　　众人接着笑起来，方才她失礼的行径也被当做了率真。

　　庾韬看着他俩，对着乐妓一笑，“这两个呆子，芜蘅，唱一曲罢。”

　　她放下莲花盏坐在阮少卿身侧，听着那叫芜蘅的乐妓拨动琵琶唱起绵软的吴歌，阮旷静静听了会儿，随着乐妓唱的调子弹琴伴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谢轶当先击掌三下以示赞美。

　　“诸位，方才这位便是建康四子之一的谢三公子——谢轶，这是谢公子的妹妹谢九娘子。”

　　庾韬看着谢轶的方向对着众人说完，谢姝对座一人率先举起酒觞，“谢公子，在下吴郡顾敦，久闻公子棋艺了得，不知可否领教一二？”

　　顾敦一张口却不像他名字那般敦厚，反倒咄咄逼人，谢姝在心底冷哼，这些个江东世族对他们北来的王谢桓庾四家把持朝政不满已久，既然于权势上已无法相抗，便每每想在才艺上压他们一头。可惜他居然想同她阿兄对弈，怕是班门弄斧，要弄巧成拙。

　　顾敦一旁的男子紧接着开口，“在下义兴周方。”

　　“在下吴兴沈阙。”

　　“在下吴郡陆侃。”

　　庾韬敛衽道，“是这样，顾兄、周兄、沈兄和陆兄以才学在江东见著，中正评定的品阶皆为三品，有江东四子的美称，恰巧又有建康四子，我与顾兄相商，不防令江东四子与建康四子切磋一二，便各自邀请了诸位。”

　　江东世族因未掌握中枢机要，在中正评定品阶之时也比建康城中的勋贵世家弱上一头，江东子弟能被定为三品已是拔尖，而建康四子之中她阿兄谢轶与王彧被列为一品，庾韬与阮旷则是二品。

　　庾韬拿出一封信札，“顾兄善棋艺，周兄善琴，沈兄擅画而陆兄善书，今日我虽邀请了王四公子，可惜他在家中养病未来赴宴，不过他给我写了一道手札，就勉强作比试之物如何？陆公子可同意？”

　　陆侃颔首，“陆某无异议。”

　　“其余琴艺、棋艺和画艺，谢三公子善棋艺，阮少卿善琴，庾某善画，便由谢九娘子出题，何如？”

　　众人齐齐看向她，谢姝站起来走到船舫中央，谢轶与顾敦比试棋艺不需她出题，她来回踱了几步翩然转过身形，对着众人双手手指相扣在腰侧屈膝福身，“小女不才，未想得好题，芜蘅娘子，可否请你做出手抱琵琶的动作？”

　　芜蘅一愣明白过来，抱起琵琶做出弹琵琶的动作。

　　“美人如画，最是半遮半掩才美，美人怀抱琵琶半遮面是画艺之题，时间以半个时辰为限如何？”

　　沈阙闻言赞道，“好题。”

　　庾韬也对着她颔首。

　　“至于琴艺——《文王操》，君子当如文王。”

　　“好！君子当如文王。”

　　谢姝回到座位上坐下，《文王操》由阮旷先弹，阮旷师承先生而先生琴艺冠绝天下，这一局不用比她便知道阮旷会赢。

　　果不其然，阮旷弹的《文王操》颇有先生七分神韵，已是惊艳四座。

　　轮到周方，虽弹的也不错，只不过他只弹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文王，却未能弹出文王征伐天下的雄心。

　　“这一局，少卿胜，周公子以为如何？”

　　周方对着阮旷作揖，“周某甘拜下风，阮公子果然得阮先生真传，在下佩服。”

　　阮旷还礼，“不敢当，若论琴艺得家父真传者乃是我的小师妹。”

　　谢姝仰脸看他。

　　周方对着她一揖，“可否请娘子赐教？”

　　她接过仆从搬来的古琴，闭上眼睛感受着琴弦，脑海中文王的棣棣威仪仿佛就在眼前——

　　先生曾说琴曲是活的，若是弹《高山流水》则心中需有丘壑，若弹《阳春白雪》则当有春日盛景，若弹《文王操》则应想到周文王的模样。

　　高大威猛的男子负手而立站在四马并行的马车之上，寒风烈烈，旌旗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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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姝再次起身福身，“献丑了。”

　　“在下心服口服，九娘子弹的《文王操》气势恢弘磅礴，周某虽为男子不及也。”

　　“周公子过奖。”

　　另一处沈阙已放下了手中毛笔，他的画被阮旷取过又传到她手上，绘画之道，气韵在先，沈阙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意境已是无人能及，而庾韬则善工笔，在意境上已是输了。时间未满半个时辰他却已停笔，这是有所谦让了。

　　谢姝放下沈阙的画，“沈公子画作胜过我表兄。”

　　“娘子琴艺也胜过我表兄。”

　　她略微错愕地看向周方，很快便明白过来，世族之间互通姻亲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同为江东大族会联姻也没什么奇怪。

　　沈阙对着她微笑。

　　谢轶与顾敦的手谈局也到了最后关头，棋面上白子与黑子各占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谁也赢不过谁。

　　看着局面像是和局。

　　照她阿兄的棋艺怎么会如此，难道顾敦如此厉害？

　　两人下至最后，谢轶放下手中墨玉棋子。

　　黑与白各占一半，童子正要算子顾敦却道，“不必算了，我认输，多谢谢公子手下留情。”谢轶从第一颗子开始算棋，算到最后，想到这儿他不禁冒出冷汗，谢家有谢轶，三十年内不必忧心。

　　“胜负乃常事，江东世族与我等都为一家，切磋为上。”

　　“是。”

　　谢姝扬起嘴角，琴艺、画艺和棋艺都已决出胜负，建康四子三项中赢了琴艺和棋艺，最后就看书艺的比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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