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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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元二十年秋，公孙宇宏来到饶地已两月有余，他逐渐从诸多的不适应和忙乱中稳住了阵脚，一切开始进入正轨。

　　秋季是狩猎的大好季节。

　　从前在皇都的时候，每逢秋季，皇帝便时常会去御猎场狩猎，偶尔也会带上皇子们或一些心腹大臣；而且没事的时候，公孙宇宏自己也会带着华宇琪一块儿到郊外狩猎，所以也就逐渐养成了这么个秋日狩猎的习惯。

　　公孙宇宏的封地相比其他王爷的，条件真的算是一言难尽。

　　没有可以高产出的大片良田，没有能产出肥美鱼虾的江河湖泊，也没有成片的矿山宝藏，西北边连着大片沙漠，北边还与最强大的敌人芷羽国接壤。

　　不过饶地山多空气好，产出也很丰富，各类木材草药不少，各种山珍野味也从来没缺过。

　　而这些山里面，尤以大姜朝与芷羽国的界山青岭为冠。

　　青岭苍松翠柏挺拔林立，其他各式树木更是繁密，山脉绵延数百里，从饶地经显地一直延伸到北地。

　　在显地和北地与芷羽国接壤的那部分，高林密布灌木丛生，毒虫野兽数不胜数，充满原始的野性，山势又极高极陡，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入冬季便大雪封山，山顶更是常年积雪，罕有人迹，所以一般人们并不称那部分为青岭，而是习惯性地叫做丈原山。

　　而饶地与芷羽国接壤的那部分，却是山清水秀，物产丰富。

　　两国在各自境内的山上修了不少别院，供来此游玩的皇室贵族、高级官员下榻，这青岭俨然成了一处皇室山脉。

　　当年许岩将军在原关一役以三十万兵力重创来犯的芷羽国五十万大军，并令其国主签下一百年互不侵犯的契约，两国已相安无事度过四十余年。

　　因界山青岭风光秀美，物产丰富，两国特立下契约，双方驻兵关卡均设于进山的必经之路上，山上并不设防。猎户山民可以在本国领土内，除特殊区域外的任何地方随意狩猎采摘，同时开放青岭供两国百姓自由游览，但前提也还是不得越到对面去。

　　两国更是在青岭最丰饶的区域，也就是它的主峰丰丘上，辟出一个方圆近百里的围猎场，双方各自把守一边，各自的皇室贵族可在秋季随意进入狩猎，但只能以围猎场为界，不得越到围栏外的邻国土地去，围猎场外围十里的范围更是连一般官员和平民都不得靠近。

　　当年皇帝曾带太子、六皇子和心腹大臣来过一次，公孙宇宏和其他兄弟倒是没那福气。

　　青岭的围猎场天下闻名，而且又在自己的封地，所以公孙宇宏理所应当去体验一番。

　　80
　　一日天气正好，公孙宇宏又上丰丘狩猎。

　　秋日的青岭，色彩极其绚烂。

　　放眼望去，尽是五彩斑斓的彩林，红叶似火，黄叶如金，橙叶若橘，绿叶则从嫩绿到墨绿一应俱全，衬着湛蓝纯净的天空，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山上慕名而来观光的游人络绎不绝，见到公孙宇宏的马队，都恭敬地避让。

　　公孙宇宏骑着马径直来到围猎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了头健硕的野鹿。

　　后来发现一只肥硕的野兔，便架起弓箭拉弓瞄准。

　　正准备放开手里的箭，突然不知从何方飞来一颗像是石子的东西，击中那兔子的脑袋，它便翻倒在地动弹不得。

　　公孙宇宏和侍卫都吃了一惊，侍卫们立刻拔出了剑，目光警觉地向四周搜索。公孙宇宏也松下了弓箭，四处张望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们发现斜对面数十丈外有个骑大白马着红装的少女，她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像男子一般束着发，斜挎着一只弓，看起来很是干练，马的一侧还挂了只箭筒，里面的箭却不多。

　　瞧那一身打扮应该是芷羽国的贵族。

　　那少女明艳动人的脸庞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左手举起一只精致的弹弓，俏皮地歪着脑袋大声说：“不好意思！我先打到了！”

　　公孙宇宏礼貌地笑道：“姑娘真是好身手！”

　　芷羽国以武立国，没想到女子也是这般厉害。

　　此时侍卫们见没什么危险，便都收起了手中的剑。

　　突然一队芷羽国人马冲那少女奔过来，领头的人向公孙宇宏这边看了一眼，便对那少女抱拳作礼道：“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我好得很”那少女得意地说道，“对面的哥哥，承让了！”转而大声对公孙宇宏说道。

　　“既然姑娘在此处狩猎，那我去别处了！”公孙宇宏也礼貌地对那少女大声说。

　　说完便掉转马头往别处去了，身旁的卫队也跟着离开。

　　“有意思……”少女看着他们远去，脸上浮现出微笑。

　　“去给我打听一下那人的底细！”她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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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斐郡主是芷羽国哲钺王萧翎的独妹。

　　芷羽国国主萧晟生性多疑内心残暴，登基以后除了一个白痴弟弟，其他三个兄弟全都找各种理由除掉了。

　　如今的芷羽国，军事上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才，国内时常有人民起义，北边还有很多草原部落需要震慑，所以萧晟不得不倚重骁勇善，战谋略出众的堂弟萧翎，但同时对他又有所忌惮。

　　所以便将最边远的云州赐予萧翎作为封地，又着人暗中监视他的动向，把军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只有用兵之际才会让萧翎领兵出战。

　　按照芷羽国律例，各处封王自有兵力不得超过一万，封地的其他守备军力由驻地的将领掌控，他们只听命于国主，封王无权随意调动。

　　远望关常年驻扎着十万大军，除了防范大姜来犯，袭扰对方外，还可以起到监视萧翎的作用，而云州的任何事务，都由萧翎那自有的一万兵力自行解决。

　　云州与大姜朝接壤，虽双方看似平安无事，小的摩擦还是有的，相互之间经常袭扰，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一来也可以牵涉萧翎的精力。

　　萧翎既无兵权，又无闲暇，就难打谋朝篡位的主意了。

　　但其实这都是萧晟的一厢情愿，萧翎对皇位根本不感兴趣。

　　萧翎的父母早逝，他十五岁参军，十六岁时便在芷羽国三年一次的军事将领选拔大赛中摘得桂冠脱颖而出，十七岁时率领水军在东越海剿灭了一拨来犯的凶悍水匪一战成名，后来又平定了北边蒙哥部落的反叛。

　　十八岁时便带着十岁的妹妹萧斐来到封地，随后多次歼灭大姜朝小股来扰军队，两次在西边的沙漠剿匪，把那些漠匪都赶到了大姜朝这边。

　　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而且萧翎对妹妹的宠爱是远近闻名，所以两人自是感情深厚。

　　青岭的一半就在萧翎的封地云州境内，兄妹俩经常在秋季上山狩猎，后来萧斐渐渐大了，喜欢脱离哥哥的监护自己跑上山；况且萧翎前不久才大婚，整日跟新媳妇腻在一起，基本无暇管她，萧斐就更自由了。

　　自那日在围猎场遇见那个大姜朝的贵族青年，萧斐便使人到处打听他的底细，很快就知道了那是硕王公孙宇宏。

　　于是剩下的日子，萧斐便常住青岭，叫人盯紧了山上情况，只要发现公孙宇宏上山，自己便赶去围猎场。

　　如此折腾，那个秋季，他们还真是见了好几面，讲了一些话，公孙宇宏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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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元二十一年秋，公孙宇宏携公孙瑶和陆佳韵上青岭小住。

　　萧斐知道了公孙宇宏身边不知何时冒出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简直气得不行。

　　公孙宇宏狩猎的时候陆佳韵并未跟在身边，她要照看公孙瑶，而且自己一个女子似乎也不太方便去围猎场那种地方。

　　萧斐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冲进围猎场，一箭夺了公孙宇宏的鹿。

　　公孙宇宏正纳闷这萧郡主怎么如此蛮横霸道，萧斐便骑着马冲到他跟前向后张望道：“听闻硕王殿下此次上山有佳人相伴，佳人呢？”语气酸溜溜的。

　　公孙宇宏毕竟是有感情经历的人，自然能感觉出萧斐对自己有些意思，于是礼貌地笑着说道：“我大姜女子文静温婉，比不得萧郡主巾帼不让须眉”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萧斐微微嘟起了嘴，一脸不开心，样子很是可爱。

　　“萧郡主金枝玉叶，女中豪杰”公孙宇宏说道，“我自是真心钦佩”

　　“你既然都把我说得这么好了”萧斐半开玩笑地说，“为何不娶了我？！”

　　“有匪君子，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公孙宇宏微微一笑，“还请萧郡主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已有心仪的女子，若真娶了郡主，那就是对她不忠；若与郡主成婚，心里想的却是别的女子，那便是对你不义”他接着一板一眼地说，“如此始乱终弃不忠不义的男子，想必萧郡主，也是不愿嫁的吧”他微笑着看着萧斐，那表情似乎在说，小丫头你刚才说的话，我权当玩笑，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萧斐听到这话，虽心里不怎么痛快，却又生不起气来，不悦地说道：“你看着仪表堂堂老老实实，没想到骂起人来，还真尖刻呢！别以为我一天到晚喜欢舞刀弄剑，就没什么文化……让你失望了，我和王兄的教书师傅中，有一个可是芷羽最有名望的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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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斐这话，倒还真是不假，萧氏一族的祖先虽是草原游牧民族，如今芷羽国却统治着大片汉人聚集区，与汉族融合了一百多年，怎么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不少。

　　况且，虽然有很多位国主都对汉文化不齿，不怎么主张皇室贵族主动学习，但他们也清楚，大神州大地自古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谁要是掌握了“正统”的思想文化，谁就能掌握政治上的主动权——尤其是多国并立的时代，这一点更加重要。要在汉人聚集区确保自己的“正统”地位，长久地统治下去，就得摆脱“夷狄”身份，让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华夏”，所以又非得倚靠那些文化包装自己不可，于是对汉人文化采取了包容的态度。甚至有那么两三位国主，还大兴过“文化繁荣”，一度想要抢了大姜的风头，宣誓自己的正统地位。

　　萧翎自幼对汉人的儒家、法家、墨家等思想文化都很感兴趣，所以给自己和萧斐找了很多好师傅，萧斐虽然不怎么热衷于学习，但悟性颇高，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还是知道些东西。

　　此处公孙宇宏截取了诗经中的句子拼凑了一番，将萧斐比作美好的“君子”，说她幽默喜欢开玩笑，而自己对此并不生气。虽然像是在夸萧斐，并且委婉表达了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可“匪”与“斐”是同一个字，以萧斐的理解，公孙宇宏分明就是在暗讽她，说她蛮横的行为轻佻的言语，与颇具文化素养的“斐”字实在有些不匹配。

　　公孙宇宏礼貌地作礼道：“萧郡主博闻强识才思敏捷，是在下才疏学浅断章取义，实在冒犯了！”心里倒有些震惊。

　　萧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认真地说道：“硕王殿下，本郡主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哦？”公孙宇宏一下就笑了，“萧郡主有何要事？”

　　“就是两国边境的事”萧斐说道，“我们虽立了一百年不犯的契约，但边境摩擦时有发生”

　　“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我王兄掌管云州，先前跟你们饶地边境之间打来打去，对双方来说都是损耗，而且时常阻断双方往来通路，不利于民商及物资流动”她接着说，“以前你是没来，我们不知道找谁说去，但现在你既然掌管饶地，我想是不是能真正的熄一下战，让百姓好好过过日子”

　　“所以我斗胆自作主张来找硕王你商量”萧斐看了看公孙宇宏，“我心疼王兄，不希望他再为这些琐事分神”

　　“主意倒是不错”公孙宇宏说道，“但郡主你刚才也说了，你是自作主张来的，那你说的话，哲钺王可认？哈哈哈！”他有半开玩笑的意思，其实心里早已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

　　“硕王放心！”萧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我萧斐的话，哲钺王不敢不认！”

　　“好！既然萧郡主如此有诚意”公孙宇宏微笑着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萧斐盯着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国之间互派使臣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官方程序，没想到这青岭围猎场倒是提供了便利，没有皇帝的允许，契约肯定是不能签的，但做个口头的君子协定还是可以的。

　　没几天，萧斐又找公孙宇宏要求各自开放一块边境区域作为自由市场，对方国家的商人，甚至各国商人都可以在里面进行自由贸易，这样两国百姓可以受到实惠，双方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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