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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他叫什么?”
“不知道,只说姓白。我叫他白总。”
“哦……”
万明轩在搜索引擎里随意敲下几个关键字,T市、白总,回车,信息量还真不少。虽然不全是有效信息,但点开相关网页,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图片——
男人染着一头亚麻色短发,身穿简单有型的白T、牛仔裤,双手插兜,表情笑笑的。他身后是T市最大的商场——从一旁的文字描述里,可以得知那就是他的家族产业之一。那种笑,万明轩曾经亲眼见过。怎么说呢,简直像是为对方那张精致的脸孔量身定做的。乍一看过去,美好极了。可如果只看那双眼睛,就会发现,那眼底是空的、是冷的。
像……
这是万明轩的第一反应。
像谁?像初见时的那个女孩儿。
本质是同样的眼神。毫无情绪,一片虚无。像是塑料做的。令人微微惊心。只是一个一目了然,另一个却还蒙上了一层亲切的伪装。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是一类人。
再多加搜索,不难查到男人的基本信息。白泉,其父是横跨服装界、影视界、金融界三界的业内大亨,其母是颇有名气的歌舞剧演员,乍一看背景惊人,堪称天之骄子。往后看才发现,他只是个私生子。其父其母当年那段风流韵事精彩绝伦,一个有妇之夫,一个红颜祸水,天雷勾动地火。但结局却不怎么好。其母没能小三上位成功,还遭到正室的报复,身心俱疲,多年前已经病逝。而家族产业和他关系也不大,多数落到了正室所生的哥哥、弟弟头上。他名下只有几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可以说是意思意思,给着玩儿的。他也不务正业,整日放荡形骸,与一帮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惹了一身花边新闻。一路看下来,这充其量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罢了。
是这样吗?
毕竟不是一个公众人物,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十分有限,流于浅表。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么回事。
万明轩关掉网页,看向一旁的陈英俊。对方一副惊奇的模样,碍于场面,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诶,咱、咱这是抱上大腿了啊……”
万明轩声音淡淡的:“是敌是友都不清楚,就急着叫上大腿了?”
陈英俊立马闭嘴了。
“去查查黄文年。”
这话题跳转得太快了,陈英俊一时没有跟上来:“黄文年?查什么?”
“查查黄文年的研发团队和白泉的名下产业是否有关系……”万明轩深吸一口气,灌下一口水,眼神敛着,“你不是说你以前认识一些包打听吗?查查这点事儿,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不是、你是怀疑,不是……”陈英俊结巴着,就没想明白了,“不至于吧?”
“他打款过来,可却没有问过店里的卡号。你告诉他了?”
“我没有,我还以为你告诉了……”
“我也没有,”万明轩说,“所以你不觉得很可疑吗?他好像对店里的情况,对我们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一出事儿了,立马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可他怎么就什么都知道呢?而且,你真的相信天上有掉下的馅饼吗?”
陈英俊语塞了。
半晌,他才说:“我、我只以为他是小老板娘的朋友。”
“或许吧,但查查总是放心些,”万明轩说,“如果是朋友还好,但万一是敌人……小雪的手机都落入他手里了,这意味着什么?”
“……”
“她在哪里?她还好吗?我们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
“万一……她被控制了呢……”
此话一出,陈英俊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去查查吧,算我求你……”
蓦地,大男孩像是用力过猛后,陡然脱力了。断线风筝一般落到桌子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头埋在臂弯里。从陈英俊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后脑勺。乍一看似乎只是累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肩膀在微微抖动,恐怕是哭了。
哭了……
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顽强□□了好几个月。在说起小老板娘的时候,这大男孩终究还是挺不住了。
他哭得无声无息,更无需安慰。陈英俊知道,那只是一种自我发泄。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去查查的。”
陈英俊轻拍了几下万明轩的肩膀,只落下这么一句话。大男孩仿佛已经陷入沉睡,没有任何反应。
陈英俊默默离开了。
年轻人,尽情哭吧。他想。别怕丢人,没人会看不起你。
……谁让成长总是建立在汗水和泪水之上?
……
“醒了?”
原雪睁开眼,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雪白的天花板,禾绿的床单、被褥,空气里漂浮着观叶植物和露水的气息。这是一间被打理得很好的单人卧室。顾易明坐在床头,关切地看向她,递过来一杯水。
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打翻了水杯——
被调和得刚好的温水溅落在床单上、地板上、顾易明身上。一次性纸杯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旋转了几圈,英勇就义。
“我……”
她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紧接着,立马双手抱膝,蜷缩成了一团,不住地发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
顾易明不以为意地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衣服。这女孩儿目前的状态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她在害怕。害怕一切与童年阴影有关的场景:爸爸的暴力、妈妈的浪荡,支离破碎的家庭。所以她还原了幼年的时候,身临其境的姿势。就是这样,胎儿躺在母体里的姿势。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哪怕只是一杯水,也会勾起她的阴影。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女孩儿的爸爸就是在赌场喝了一杯被别人加过料的水,才进而染上了毒。
生活对她太过残酷了。如果说成长总要付出代价,那这代价未免也太过惨重了。有时候顾易明也会想,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剥夺你生命所有的阳光、微笑和爱,让你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成为这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一环拼命向上爬的食物链,而不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那么这样的成长还是否有必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每个人的成长经历是既定的,没有选择的。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遵循命运的轨迹。
顾易明轻叹一口气,打算离开。留给女孩儿一个自我疗愈的空间。
“床头有座机。需要的时候联系我,号码是6006。”
出门后,助理迎上来:“怎么样?”
白二少亲自送过来的人,还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整个机构自然是高度关注。所谓一周时间,按理来说几乎不可能。但即使如此,还是要争取尽快。总不能与这位大客户的要求相去甚远。
助理眼巴巴地盼着,顾易明倒是不以为意:“就那样。”
助理气得脸都皱了,轻哼一声:“顾医生,就你一天到晚的没个正经……”
“心理学上的问题,有什么好说的?有的人下一秒就走出来了,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所有的治疗手段,咨询、药物,甚至催眠,都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关键还要看患者自己。”
“可是……”
“不用担心,这女孩儿我相信她没问题。”
顾易明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特殊护理诊间:“等会儿我再过去和她谈谈吧。但不是现在,现在先给她一点儿时间。”
“你有信心吗?”
“嗯,”他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仅特别脆弱……还特别坚强。”
夜里。
白泉过来探望的时候,顾易明刚和原雪谈过话。
“怎么样?”白泉问了和助理一样的问题。
顾易明有些哭笑不得。那女孩儿从小没被当成过掌上明珠,这一次倒是难得体验了一把万千宠爱的感觉——全世界都在关心她怎么样,作为她的主管医生,自己还真是压力山大。
他巧妙地回避了问题:“你现在最好先不要进去,她可能并没有准备好见你。”
白泉静默了一瞬,倒是出奇的坦然:“没关系。那我就在门外看看,或者有监控的话也行……”
“我的二少,我们这儿是心理咨询机构,不像你们公司,每个角落的安装了监控,那样患者会疯掉的——说起这个,我倒还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把她给带过来的?是绑架呢还是绑架呢?”
“我……”
“好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顾易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以后别再这样了,如果你真想让她成为你未来的妻子的话。”
“嗯。”
这个话题没有来得及继续。因为“嘎吱——”一声,一直紧闭的特殊护理诊间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女孩儿就站在门口,穿一套宽松的休闲装。一双幽黑的猫眼定定的,落落大方地看向正说着话的两人。
寂静。
她的视线飞快掠过顾易明,在白泉脸上停顿了几秒。接着,又问顾易明:“他来了,你怎么不通知我?”
顾易明不可置否:“你想见?”
“不想。”
白泉的眼神有一瞬的黯淡。
“现在不想,过几天再说吧。”
女孩儿转过身,背对两人。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下,半边脸隐没在门框投下的阴影中,一张美丽的脸孔同时混合着天真和危险两种气质:“今天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你也不用过来了。等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会主动跟你联系的。”
眼看房门又快要被合上了,白泉冷不丁地问:“你是在报复我吗?”
“什么?”
“报复我曾经对你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来,冷冷的,又有点儿好笑:“你知道吗?人说出来的话,就像一面镜子,会反射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也就是说,此刻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报复我——但我不是你。”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白泉,你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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