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实际上，不单是周云的妈妈，周云爷爷这一边三个媳妇都怀孕了，所以周云的爷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日里乐呵呵的，见谁都笑着打招呼，还跟人上山打鸟，说是用来给几个媳妇补身体。仨个还整不出一大胖小子来？送子观音也不带这么啬的。
　　与爷爷的喜笑颜开不同，周云心里是堵着的。她记得二叔家的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然后寻人就近挖一土坑埋了又用石板压了，连坟也没有个。这时想起，觉得太可怜，便想着要是多检查检查身体，也许便不会是这种结局。于是，周云便拐着弯儿暗示二婶曹雅应该去检查身体。
　　可她一个五岁的孩子，很多暗示不到位，又不能明说，便盼着哪个大人聪明谨慎一点，能意会自己的举动。但是一个小娃娃的举动言语，大人哪里会上心，所以最后周云非常失望的放弃。还好，杜家因为行医，知道的多，看在两家相处得很好的份上，说了几句应该注意身体多去医院走动走动之类的话，然而因为钱财紧张的关系，这位二婶并非十分情愿。
　　“孕妇要很注意很注意身体，反正我就在医院里，你又不需要排个队什么的，有空闲时就去查查，对你和肚子里的小娃娃都好。”杜家的家长杜德诚说。
　　“那，我得空就去。”曹雅架不住被一个长辈好言相劝，不得已只好打太极。
　　杜德诚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看到周云拖着书包回来，一地的尘土飞扬。招招手：“丫头，你书包里有啥？”
　　周云默默的抬头：“杜爷爷，您真想看这是啥子东西？”
　　“来，给杜爷爷看一下，我们丫头究竟，嗯……”杜德诚停下来，禁不住老泪纵横，周云啊，你娃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我为了啥要收你这个徒弟啊，什么老一辈的情分，你娃可把我害惨了。
　　周云看着杜爷爷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无奈之下，只好保证：“下次不会了。”
　　杜德诚泪眼汪汪，几绺儿银发在空中飘舞。
　　“真的不会了。”周云说，“我不还有俩哥哥吗？我让他们帮忙就好了。”
　　本来外公家尊老爱幼从来都是身体力行，所以周云是说的心安理得。
　　“可你这娃娃，这书有好重，被你这个样子的折腾。”
　　周云抓抓自己的鼻尖：“杜爷爷说不重，可是我觉得重嘛。”
　　“那你干啥选这本？”杜德诚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书被个丫头这样作践，心里直淌血。
　　“这里边图多。”周云说得理直气壮。
　　杜德诚直想敲她几下，心里异常的后悔，干嘛就因为被磨得不行而松口了呢，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嘛。
　　“那，我们换一本，你另外找一本好不好？”杜德诚打商量。
　　周云坚定的摇头：“就这本花花草草多，不换！”
　　杜德诚无法，只得拜托周明杰找人帮周云带书，真受不得这个丫头，昨天才在自己那儿找了书，今儿个就把这本书送无间地狱去了。
　　于是，周云的大表哥冯卓就被赋予了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这一本书有他所有的课本加起来那么重。
　　不上课时，周云还是喜欢往杜爷爷家里跑的，蹭蹭饭，扒拉扒拉中药，最主要的是，杜爷爷家还没有小孩！自己可以随意的爬树上摘果子吃，分量无限，管君吃够，还没人打扰。可是在她吃坏一次肚子后，这项待遇便被剥夺了，好可恨，让她差点以头抢地。呜呜，真是因小失大。
　　老实说，杜德诚除了对周云不爱惜书本这一点十分不待见以外，其余的倒是挺喜欢这丫头的。学习起来蛮认真的，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记忆力很好，鹦鹉学舌，倒也不错。跟这儿的时候都会抱着书小声的念，声音嫩嫩的，软绵而甜糯，光听她的声音就能有好心情。而且从不会不懂装懂，虽然有时会觉得问题确实好笑。还老喜欢跟自己屁股后边转悠，得空时也会抱着笨重的水壶给自己添茶。自己的孩子都大了，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孩让他心里暖暖的。只是，这当然不过是偶尔，大多数时候还是那个催命小鬼。
　　“杜爷爷，为什么有些东西不能一起吃呢？谁吃过了吗？确定就是那些吗？如果有吃得很多，怎么确定呢？难道再让人试一遍吗？不怕出问题吗？而且啊，谁知道那是不是只有一些人过敏呢？是吧，过敏，杜爷爷我是不是很厉害，都会用这个词了呢。”周云扬着头问。
　　杜德诚差点又掐断了一茎胡子。
　　“你今天就想了这些？”杜德诚捋着胡须问。
　　周云两手慢慢的拍着巴掌：“是啊。我去问小叔叔了，可他硬是不给我讲，把门‘乓’的就关上了，我就只好自己想啊想，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想出来，天快黑了，我又饿了，就不想想了。晚上要睡觉，怕明天就忘了，所以只好来麻烦杜爷爷你了。”
　　该死的混小子，杜德诚恨恨的想，明儿个就让你给老子看一整天书，那里也不许去，居然敢这样做，简直不知道啥子叫尊老爱幼，年纪轻轻的，多动动脑、费点口水又有什么不好，竟然给老子甩门，还把这催命鬼给弄这里来了！
　　“明天也放假，杜爷爷帮你把问题记住了，明天你再自己想，成不？”杜德诚笑眯眯的打着商量。
　　“可是，”周云拧着眉，“明天我不想再想这个问题。明天，我要上街去玩。”
　　“那，咱们不想了，等你以后长大了，再想，行不？”杜德诚很真诚的说。
　　“那，杜爷爷把今天的饭等到后天再吃，可以吗？如果杜爷爷可以，我就可以。”周云眨巴着眼道。
　　杜德诚手中忘了力道，直拉得下巴犯疼，脸部出现越发明显的沟壑痕迹。
　　周云耐心的微笑着等待杜爷爷的答案，仿佛她的问题很简单，根本算不上难题。
　　杜德诚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大眼瞪小眼。
　　直到，“小坏蛋，回家了。”周明杰喊道。
　　走近来，看着杜叔不好的脸色，弹弹周云的额头：“丫头，又做了坏事吧！”
　　“才没呢。”周云摇摇头，“不会把老鼠放到杜爷爷脚下，不会往茶水里放酸酸的糖，不会在小叔叔的床上吃东西，不会用医书叠飞机，很乖啊。”
　　还乖！杜德诚差点吹胡子瞪眼。
　　“你个小坏蛋，真是的，”周明杰钦钦周云的鼻子，然后对杜德诚道：“杜叔，今儿又麻烦您了。”
　　“再不要让她来了！”杜德诚气呼呼的道。
　　“小气！”周云做鬼脸，“不就问个问题嘛，老羞成怒，哼！”偏头不看杜德诚。
　　“丫头，不准没礼貌！”周明杰拍周云屁股一记。
　　“是杜爷爷不好，不回答我问题，还小气。”周云撅着嘴说。
　　“人老了，都这样。你小孩子要知道顺着老人家一点。”周明杰在周云耳旁轻语。
　　“爸爸老了也会这样？”周云也附在周明杰耳旁道。
　　周明杰点头。
　　“那好吧，是我错了。”周云努着嘴，不情不愿的道。
　　“还要道歉吧？”周明杰笑。
　　“对不起。”周云咬着牙道歉，“可是，杜爷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杜德诚心想也不能跟一小孩计较，正打算接受周云的道歉呢，谁知周云后边又来了一句，于是脸色愈加不好了。
　　“杜爷爷，我想到了，要不，这样——我明天上街的零用钱你包了，我就把今天的问题连同爷爷你不正常的脸色一起忘掉，爷爷，你说，好不好？”周云有火上浇油的本领。
　　杜德诚手抖了抖。
　　周明杰看情况不好，笑了笑：“杜叔，我现在就给这丫头片子捉回去，您别气，回头我就让她妈教训她。”说完，抱着周云就往回走。
　　周云转过头去：“记住了，杜爷爷，明天的零用钱哦，还有让小叔叔陪我去吧，我要坐单车，走路好累，记得跟小叔叔说。”
　　杜德诚做出掷茶杯的姿势，可是也许心疼自己的茶杯，没能真正动手。
　　周云对着他灿烂的笑：“杜爷爷，再见，别太晚睡觉，还有晚上别蹬被子，而且，现在，就不要看书了吧，天色已经暗了哦。”
　　回过头来，抱紧周明杰的脖子：“爸爸，我要睡觉了。”
　　“嗯，回家叫你。”
　　“好。”
　　周明杰把周云的衣领立起来，发出状似愉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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