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教养指南

　　遂州城东，菜市口。
　　这自古来东城区的菜市口处，往往便是一城之中商贸最盛、流量最大的一片街区。借用后人演化来两个词语，真可称之为是‘商业宝地，寸土寸金’。

　　东城这条寸土寸金的街市上，最近就新开了间外观装潢格外大气的食楼。

　　“钱…多多食楼？”
　　夏汀浔略带迟疑着念出这家酒楼门前牌匾所书的名字，彻底想不明白了。“君公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方才侥幸从乱党混战中脱身，怎竟还能有心思…来吃饭？

　　“早起到现在都在赶路，夏浔姑娘累了没？”
　　君浩却是有点顾左右而言他，“不如往这酒楼小坐片刻，缓歇一二？”

　　“哟，这位公子，您二位可来的巧呢！”
　　候在阶上的店家小二闻声迎上前来，半躬身子笑道：“瞧您这风尘仆仆的，是赶路来的吧？别看咱们这‘钱多多’外观是跟先前的‘三品香’没得多大变化。可这里头呢，前些日子刚刚换过位东家，才挂上牌匾的，着实新增了不少好菜色呢！这两天还正开业大酬宾，所有菜色一律打折八点八八…”

　　“‘钱多多’食楼？这名字倒还改的不错。”
　　君浩手中折扇轻晃，眉目轻扬，“走，进去坐坐。”

　　小二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儿：“哎，得嘞，您二位里边请！”

　　夏汀浔有些急了。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君、公子啊，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兜里…压根就没几分银子。”难不成你准备…要吃白食？！

　　话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时，简直目瞪口呆了。

　　“放心放心，他总会有人给咱们埋单的。”
　　大堂随意落座之后，趁那小二被人截去催菜，分身乏术。君浩合扇就着侧旁不远处的某桌随意一点，“你看。”

　　夏汀浔顺他所指方向望去。
　　登时乐了——
　　只见那靠墙边的桌上，正正坐着一位脑满肠肥、体态浑圆的…胖子！

　　商无边并非这遂州城人，亦或者说，他并非是南国之人。
　　他来自于北方，来自于从这遂州城内出发，至少还需要翻过许许多多座山、趟过许许多多条大河的…遥远的北方。

　　在那遥远的北方，有个与这南国世世代代都相对立的一个国家，北国。

　　从北到南，一字之别，南北之差，却足以教人迟迟等候过了一整个的冬夏。
　　在这冬凉夏暖两季交接的日子。若能适时坐下小憩片刻，油焖爆炒，花生拼盘，再饮上一坛清酒，保管教人肝胆膨胀腹中通畅。

　　事实上，
　　方才趁乱逃回自家食楼后，这胖子当下确实也就这么做了。只管吆喝住伙计端来盘刚炸出的花生米，配上一壶十年酿的女儿红，就着几样下酒的小菜，名为‘压惊去晦’，几杯水酒下肚，正喝到心头美滋滋的。

　　与北国烈酒不同，这南国的酒，多的，却是缠绵。一杯斟满，灌入喉中，便可换得三分醉意。
　　头顶蓦地响起一道颇为清冽的少年音：
　　“好久不见呢，大兄弟？”

　　商无边这厢酒兴上头，连连摇晃着脑袋，“嗳，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让让，别挡着少爷我看酒仙人。”醉意朦胧，心中释然，整个人还就有点儿飘飘然的。

　　捻起一粒花生米，使劲儿往上一抛，仰脸张嘴盼着去接…等老半天，也没等到花生米落进嘴里。
　　定睛一看，对面竟是多了个无名无姓的小白脸？？
　　这小白脸生得白白净净，看面相便知定是个顶顶好忽悠的。舌尖忽而有些寡淡，下意识低头去看桌上——诶？他那大盘子的花生米呢？

　　忍住眼前昏沉沉的迷糊劲儿。
　　好啊，好啊，对面那位小白脸，竟是敢把小爷的花生米盘子都拉过去了？！

　　“你、你算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动小爷的花生米？”
　　商无边恼了，打着酒嗝儿就开骂了。

　　谁知对面那小白脸非但满不在乎的样子，捏起他的花生米就往自己嘴里丢了颗！
　　简直要挑战他商大爷的底线不是？！

　　“呀，这位公子，您二位怎坐到这桌上来了？”
　　没等到那小白脸自己说话，倒是在他家店中跑堂的伙计孙七，慌忙躬着身子凑了上来。

　　小伙计连连赔笑着说：“这位，正是咱们店面现下的东家，姓商，小的们都唤他一声商大老板。东家好酒，平日里是惯爱喝上两口的，喝过两口后就乱说糊涂话，公子您可万万别介意…”真心抱歉的样子。

　　话是好话，礼数也足足的，可这好言好语，怎就偏偏对着那傻子小白脸的？！
　　“孙七，你这个月工钱还要不要啊？”
　　商无边心里头不大舒坦了。“少爷我才是你们东家，他抢了爷的花生米，你丫居然向着他说话！”

　　“这…公子您看，要不小的给您二位换张桌子？”
　　碰上这么个大白天就醉醺醺的往外赶客的东家，店中伙计孙七委实也有些犯愁的。这开店做生意，进门就是客，哪还有把客人往外头赶的？

　　庆幸人家公子倒不甚在意，只连连摆手道是“无碍”。
　　便教他先退下忙活去了。

　　这边收到君浩眼神示意的夏汀浔强忍住腹中笑意，左右张望过。见那店家小二一脸歉疚地退开去，也没人来注意这边动静。

　　抬手便揭开桌上凉茶壶盖儿，更无须多言，绕至背后。大半壶的清凉茶水，一股脑的全给他胖子倒进后脖领子里头去了！

　　“谁、谁？下雨了？”
　　冰凉凉的湿意淌下后背。

　　当下惊得商无边出来一头冷汗。意识回神，看清楚在对面坐的那位小白脸，就差给他吓到脖子一仰往后栽倒了去。“你你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你！”

　　“原来大兄弟你还记得我啊？”
　　君浩似笑非笑，手中折扇搁在桌上开了又合。“…商大老板？你是姓商？”

　　“爷不姓商还姓汤不成？”醉醺醺的酒意醒了大半。
　　商无边甩口便怼，只觉自己昨晚一准踩到黑井盖儿还没往底下呸霉运了。

　　人都说这因果有报福缘有定——
　　想来应是自己先前曾在铜齐郡时财运照头。街边闲逛竟也撞得见位心性单纯、不识五谷的富家大少来。

　　这大少爷可是个小傻逼呢。
　　不过略施小计。随口这么一忽悠，便将他满包袱的财物都给忽悠了来。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祖宗大爷万万保佑。
　　他商无边自从背井离乡到这南国，一路来辗转流离，走走停停。最近才刚刚动起了想要停下脚跟，安定下来的念头，老天爷竟立马掉下来了横财。
　　商无边喜出望外，心头大美。

　　当下跪地起誓，誓言定要不负‘老天厚爱’，定要‘承袭祖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往后就扎根在这南国的土地上，做一位‘纯洁良善’的五好瓜民。
　　便花去巨资，下一站在这遂州府东城的菜市口上，包下这间地段甚好、外观尚可的食楼店面。

　　……不想还没半月，原主就找上门来了。

　　一想到先前本该‘天真可爱’的大少爷，现下竟然跟贴黏上就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般、一言难尽。

　　“这般追着小爷不放，爷欠下你的了？”
　　胖子大爷没好气儿地呛声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有了先前两番‘钱的教训’，君浩这回也没打算再给他好脸色看。当场神色一凛，拍桌斥道：“本君在此，你竟还敢摆脸子耍威风？”

　　“小爷我就在自己的场子里头，摆、摆脸子甩威风又怎么样了！”他这黑刺挑的，商无边可不服气。

　　“怎么？用了我的财物，在我的地盘盘下这遂州城内最大的食楼…呵，你的场子？”君浩冷笑出声，“再或者是…你想要同本君一齐到这州府衙门找人评评理去？”

　　“不是，这我的食楼，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对面神逻辑来的太过突然，商无边难免震惊。忽而神色一僵，“本君？你的地盘儿？你…哪位啊？”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的小心肝在莫名‘咚咚咚’地直在打鼓。

　　费了老大功夫才找到这间食楼。
　　武安侯爷东门丹也在此时快步走上前来。

　　见他单膝跪地，负拳称道：“臣护驾不利，请君上责罚！”身后有数百位铁甲银戈、全副武装的禁卫们一窝蜂般的涌入大堂。
　　长戈对持，上一秒还哄闹不已的食楼大堂，瞬间安静如鸡。

　　末后还跟着一众在这遂州城内各府各衙都‘有头有脸’的大官小吏们，皆是提着袍角匆匆忙忙地小跑进来。齐齐伏身跪曰：“罪臣等护驾不周，望请君上责罚！”
　　满堂食客皆惊，下意识都将万般惊恐的目光投向这边。

　　处于风口正中的商无边下巴一跌，彻底傻眼了。
　　隔老半晌的，
　　这才哆嗦着个腿肚子，筛糠似的跪坐下来，“不、不是，大大兄弟，您、您真是这南国的景君君上啊？”听着结巴声儿，便知他是怂的很了。

　　君浩懒得跟他掰扯，便道是：“如假包换。”
　　亦无须用多言，那边柜台处管记账的账房先生见此状况。二话不说，当下捧着大摞的账本子连同前台银柜的钥匙一并献了上来。

　　夏汀浔得令接过。草草翻了两页，委实看的眼花。索性随手一塞，推给近旁某位须发皆白、一看就像是在衙门里头管着账的老官儿。

　　“你本姓商？”君浩挑眉再问。

　　“是、是，小的本姓是商，商姓无边，商是商家的那个‘商’，无边，就是那个无边无际的‘无边’。”商无边苦着张脸，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在我这南国，可从未听说过有‘商’这一姓呢？”君浩歪着脖子，百无聊赖地剔了剔指甲缝儿。

　　“是…南君慧眼，小的并非南国之人。”
　　商无边咬牙说道。
　　看那架势，敢怒却不敢言，多半是打心底里头的记恨上了。

　　“无妨，本君向来宽宏大度，不会同你计较这些。”君浩笑起。却还没等那胖子缓过口气来，下一句：“这不过呢，我这堂堂南君，你我二人萍水相逢陌路不识的，那一包袱的金玉财宝…总不能就当白白送你吧？”

　　“这、这本就该是您的东西，应当的，应当的。”商无边哭丧着脸，“小的我哪敢收您的金银珠宝呢？”

　　“你知道就好。”
　　君浩点头，“来人，将这胖子轰出街去，省得在这污了本君的大食楼。”

　　左右侍卫得令，当下出手，揪住后脖领子就要将他给拖出门外去。
　　眼看着这满大堂内旁人虽多，但却并无一人站出身来，同他求上一句中听的好话。

　　商无边终于急了。
　　真要两手空空被轰出门外去。

　　自己——
　　这大半个月来忙前忙后的张罗过，不就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