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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甘怡走了一夜,终于走到了人居的村庄。不过那是个小村庄,对外界的事知之不多,甚至都不知道辰台这个国家。甘怡只问到了那个关隘的名字。
锁云关。
甘怡知道锁云关。这是穆国的南境。
她搞来钱和马,找那些做黑生意的人伪造了一份关文,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走官道,花了四五天,才一头扎进应属辰台的明月关。她从前在明月关待过,因此在入关的时候,顺口打听道:“你知道李钟吗?”
那守城士兵在来回翻看她的关文,道:“三年前咱们打进来的时候他不就——你是辰台余孽?!”
这话一出,顿时人人侧目。
“辰台余孽”这四个字几乎在甘怡脑海里砸出个坑来。
所幸锁云关三年,她已经端的住那一口气了。她笑了一下,道:“军爷可别开这玩笑,这和辰台余孽有什么关系?是我有一位故交,也叫李钟,早年参军去了,之前传信回来,说是在守明月关……”
守城士兵狐疑地看着她:“我不认识。”
他没从甘怡的关文上看出什么破绽,终于将东西丢回给甘怡,一挥手:“过去吧。”
·
过了明月关,甘怡更不敢歇,甚至不敢再入城。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辰欢的时候,才惊觉辰欢附近几乎全然面目全非了。
城墙上的砖大半是新的,从前她提过而一直不得施行的“辅关”也建了起来,入城的程序出人意料的严格。
她只得偷偷向周围人问道:“敢问这里……仍是辰台领地吗?”
那人看了她一眼,道:“仍是。”
甘怡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结果对方是个善谈的,见她如此反应,便问道:“姑娘有此一问,是许久不闻窗外事了?”
甘怡眼神一黯,道:“的确许久不得闻了,只隐约知道……辰台与穆国打起来了。”
“正是,京城曾一度落入他人之手……”那人叹了口气,却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两位殿下不是又把国建起来了么。现下的日子,比前两年要好得多了。”
甘怡倒抽一口冷气。她是此时才知道辰欢城破过。她忙又问道:“城破和……重建,都是多久前的事?”
“重建已有一年余了,城破是再往前一年的腊月……不过我不是京城人,也不太晓得。不过姑娘,你不用太担心……政改了,那些事都已经要过去了。”
甘怡脸色煞白。
她被孙破关在锁云关,是兆熙十九年的秋天。
距今三年有余。
“眼下是兆熙廿三年……”她喃喃算道。
不料那人纠正她:“姑娘,年号也改了。兆熙廿一年迟帝陛下登了基,第二年,年号就改作了文平——文平二年。”
“文平二年?”甘怡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年号为什么改了——陛下呢?肃帝陛下……三殿下呢?!”
可这是已经轮到两人过关了。那人自然是轻松过去了,到了甘怡这里,却卡住了。
自从过了明月关,甘怡几乎是一路偷渡过来的,那假关文再没也经过什么考验。眼下,入辰欢城的时候,却被人发现了破绽。
“有人要混入城!抓住她!”
甘怡没有反抗——否则哪怕是凭她稀疏了三年多的武艺,放倒两个士兵还是不在话下的。她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却只平静道:“轮值的可是谢甘蒙三家的人吗?烦请通报,让我去见他。”
士兵喝道:“自然有你见的!”
说罢,就将她押走了。
·
——但是并没有见到。
甘怡被押到半路,忽然被人叫住了。那是个苍老的声音,甘怡听在耳里,只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站住。”那人直接命令他们。
甘怡抬头看了一眼,仍是只觉得眼熟。可那老人已经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甘怡,眼神里跃动着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光。好像是在朝堂之上,曾经一言不合就——
“你是甘怡?!”
“方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怎么回事?”那位方大人问解押甘怡的士兵。
“她的关文是伪造的,来路不明,想混入辰欢城!按律当——”
“快松绑!”方大人已经打断了他。
士兵:“……”
士兵心不甘情不愿地解了绳子,站到一边。
这个人叫方清平,是个权倾朝野的文官。但是他和谢甘蒙三家政见不合,往日多有冲突,每每会面,常常不欢而散。
眼下倒顾不得那么多了,甘怡忙问道:“兆熙十九年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三殿下如何?”
同时方清平也在问她:“这么些年,你为什么音信全无?!”
两人都是一怔。方清平道:“三殿下近来抱恙……不过无大碍。先回城吧,去我府上,我告诉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甘怡松了一口气,道:“去甘家吧。”
方清平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甘怡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惊疑地看向了方清平。
但方清平只道:“你们谢甘蒙搬了家,从这里去甘家正好要经过摄……方府。我们聊完,我再派人送你过去。”
甘怡便不好推辞。
·
甘怡有些失魂落魄地跟着方清平走了。
方清平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也就是辰肃帝和辰池的脾气都好,要是换了去做穆国或燕桥的臣子,要不了一年就能从朝官的位置上被打下来。
但是现如今,再暴躁的脾气看起来也收敛了许多。甚至他府上的丫鬟端错了茶,他都只是摆摆手,道:“无妨。”
他脸上的皱纹比三四年前多了一倍有余,白发倒是少了——更稀疏了。
他端着茶,沉默了半天,好像不知道从哪说起。甘怡最终等得不耐烦了,再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清平抬起松弛的眼皮,问道:“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甘怡只得三两句话,将远鄢、茂林等事告诉了他,孙破这个名字甚至提都没提——她的语气因此有些不善:“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方清平的脾气马上被挑了起来,他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道:“辰台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守住都城!要不是你忽然失踪,三殿下能——”
甘怡紧紧盯着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唯恐错漏一个字。可偏偏方清平又不再说了,只是猛喘了两口气,又抱住了茶盏。
甘怡出离愤怒了。
“三殿下到底怎么了?!”
“三殿下染疾,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砰!”
方清平几乎是把杯子砸了出去。杯里的热水溅出来,刺在甘怡手背上。
她起身就往外走:“我去看望三殿下。”
“你给我站住!”
甘怡霍然回头,一字一顿道:“方清平,你只是个文官。管不到老子头上!”
方清平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三殿下放了政,封我为摄政王!”
“封你?”甘怡会以一个同样的冷笑,“平日里就你看三殿下最不顺眼,三殿下哪怕放政,又为什么封你?”
丢下这句话,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方清平在她身后道:“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你失踪了三年!你滚出去,看看我府上的匾额写的是什么!”
甘怡横冲直撞地出去,本想直接冲到皇宫,却终究因为这句话停下了步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匾额上,千真万确,写的是“摄政王府”。
她眼前一花,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再也撑不起来,整个人从剑锋软成了鞭子,一下就倒了下去。
·
醒来的时候她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锁云关多年,她——收缩了一下肌肉,发现自己可以动,马上就一拳打向离自己最近的人,然后用力摔了旁边的碗,捡起一片碎瓷,跳下床,光着脚就狂奔了出去。
冲到一半,才发现不对。
这里已经不是锁云关了。
这里没有石板,是一处官邸。
然后发生的一切才渐渐涌入她的脑海。她退了一步,大声叫道:“方清平呢?!”
“你发什么疯?!”方清平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传过来,“你发什么疯!”
甘怡一转身,就看见他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刚一凑近,就在自己肩膀上用力一推:“给我过去躺着!”
这高瘦的小老头还挺有点力气,甘怡一时不防,竟然被推了个趔趄。方清平一路把她推回到床上,问道:“你怎么回事?”
“我被人下毒、被人囚禁三年有余,一得脱身马上赶回来了!有什么怎么回事?!”
方清平听了这句话,打量了她一下,眼里的怒气才忽然消了。
他放平声音,道:“你把药喝了——药呢?”
“大人,这位姑娘一醒过来就打了人,还把药摔了……”旁边的小丫鬟这才有胆量捂着下巴哭诉。
方清平:“……”
他苍老的额角上又迸出了苍老的青筋。但他这次收了收脾气,道:“去,再熬一碗来。”
他一正常说话,甘怡就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结果这还没完,方清平甚至还低缓了语气,像是个和善的长辈一样,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三殿下近期谁也不见。”
甘怡皱了皱眉,注意力马上被引开了:“谁也不见?那我去见谢云令。”
“谢云令……战死了。”方清平回答道。
可甘怡的疑心在锁云关突飞猛进,她马上想道:“三殿下不见人,谢云令也死了……这群文臣一直看三殿下执政就不顺眼,莫不是政变?!”
她按捺了一下,试探道:“陛下呢?”
方清平没想到这么个直性子的人如今也会试探了——但还是如实答道:“现今的皇上是迟帝,肃帝陛下已经驾崩了。现今是文平二年了。”
甘怡始料未及。
她本以为这些人为了扶持辰肃帝、把握权柄……趁国难害了辰池。可是看样子,肃帝也……
“陛下是怎么……怎么……”
方清平叹了口气,终于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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