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花怜]无信仰者

　　“我不知道，”谢怜喃喃，他伸出一只手，虚压在半空，“三郎你，先冷静。”
　　花城抱臂倚着墙：“我很冷静。”他背着光，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打在胳膊上，片刻，他叹了口气，“哥哥，是你需要冷静。”
　　遇上了这种事情他要怎么冷静！谢怜不敢让花城看出端倪，小心翼翼道，“那，三郎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不出去。”花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给他有用的答复。眼见水墙越来越近，谢怜没空再等，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我道歉，对不起，我刚刚——”
　　他愣了愣，过快的起身使他两眼一黑——压着他的那股无形的重量已经消失了。
　　花城微仰着头，一言不发。
　　等到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谢怜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见花城没有反应，于是谢怜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仰头望他：“三郎你不喜欢他们，那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花城一怔，手下意识地已经伸出，却没有把谢怜推开，他的语气有一瞬的松动：“什么？”
　　谢怜的视线越过花城的肩膀，紧追着那道巨大的白浪，他胡乱搜罗着能说的内容，语速飞快，“我一直在想，我这么些年都过得是个什么日子。我那时候想帮乞讨的孩子，可是我经常连自己都吃不饱，等我买得起饼就已经晚了，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总得试着做次我觉得对的事情，我不想再后悔一次，所以我想试试拉住你。退一万步，你说你要报仇，”谢怜抽出一只手，握住了花城的肩膀，他知道他自己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你讨厌他们，好歹也要让他们知道原因啊，这么不明不白的——”
　　像是根本没有听过这么奇特的歪理，花城一瞬间被镇住了，他表情怪异地打断了谢怜的话：“你在发抖。”
　　谢怜松了口气，把剩下半句“报了仇也不痛快”咽了回去，那是他以前跟着话本听的，说原话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头头，杀人放火之前非要招摇亮相，罗列对各家各户的不满，现在让谢怜现场违心地概括一遍，真是太要他的命了。
　　他现在脸一定红透了，谢怜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凝视着花城的眼睛：“给我一个问你问题的机会好不好？”
　　花城拉下他的手扣在掌心，淡淡道：“他们也让我给他们一次机会。然后呢？把我拴在这里，就因为那废物长老说我是什么狗屎的恩赐，留下我就能——”他讥讽地道，“活该。”
　　谢怜的心沉了下去，他能够劝说或是骗一骗花城的已经交完了，可对方仍是不为所动。问题比他想象的复杂，他窥到了一点，就已经不知所措。或许他应该现在赶紧回去——他呆立着，手心满是冷汗，花城感觉得到，那人用几根干燥的手指将谢怜绑在原地。
　　花城就着手上的便利将他拉近，突然问：“哥哥是朵什么花？”
　　“一个地方换一个问题，”花城的问话令他想到那群狡诈、总是想通过各种理由向他骗取食物的狐狸，谢怜花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把浪停了我就告诉你。”
　　“这是威胁吗？”花城哑然，“我可以停下，但是哥哥，”他看起来有点无奈，“你总得考虑下你自己。考虑下有一天他们发现你也和他们不一样的时候，会怎么样？”
　　蛇打七寸，谢怜哑口无言。他躲了这么多年，除了远走什么也做不到。
　　“这个问题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总有地方可以去的。你若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沿着海走，或者沿着山，我还没去过那边的森林，听说有些精灵可以飞。”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花城扬眉，“去了你就会发现，那边更多的是地精，喋喋不休，吵闹得狠。”
　　“那……”谢怜眼睛亮了亮，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多半是很蠢——他看见了花城没绷住的嘴角。
　　花城松开手背过身去，他拉上了窗帘，挡住了谢怜不断向外张望的目光，“别看了，”而轻微抽动的肩膀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最后一次，事不过三。”

　　“没想到你还记过这些。”谢怜放下手中的纸稿，那上面记了些简单的术法，纸稿的主人明显对这些低级的术法不屑一顾，连效果都只有寥寥几字，不过却意外的好用。
　　谢怜在里面找到了上次花城对他使的愈合法术，他垂下手，就着现成的“小白鼠”试用了一下——这回换成他坐到了沙发扶手上，虽然并不是太舒服，但他也不想再去搬只凳子了。而花城半躺在沙发里，头抵着他的腿，谢怜垂下手刚好能碰到那人的肩膀。
　　花城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合着眼：“……对我没用的。”
　　“总要试试，”谢怜借着烛光努力辨认着。外面还没完全亮起来，花城又拉上了窗帘——他似乎更喜欢在黑暗里。
　　“我再找找，后面这些标注的是……要喊出来的话吗？”
　　窗外的雨已经快要停了。更早一些的时候花城收了法术，他同意给谢怜五天时间解决问题，虽然谢怜并不知道要怎样、找什么人才能解决。他执着地站在窗边盯着那道高浪消失，想从中找到什么线索，但是未能如意。
　　而花城在他转身之前，就已经将自己埋进了柔软是沙发里——谢怜看不出他是累的还是装的多一点，总之，看起来情况不是太好。
　　“他们搞出来的无用把戏。”花城伸出手，摸索着去抓他手里的纸稿，对此不屑一顾，“不用看了。”
　　谢怜轻轻拍掉了他的手。
　　花城啧了一声：“明天就好了。”
　　谢怜将看过的几页抽到最后，他学着花城的语气：“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妖精？”
　　听见似曾相识的答复，花城漏出丝笑意：“我不是妖精。”
　　“是吗？那是什么？”谢怜停下阅读，而眼睛还落在纸上，努力让自己的口气看上去更为自然，看上去更像是随口一问。
　　“不如哥哥猜猜？”花城睁开眼，“哥哥是不是忘了，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他答应花城只要收了法术，他就告诉花城自己是什么化的型。
　　这大概是这些年里人们成功避开天灾的原因中最好笑的一个，谢怜微笑道，“这不重要吧？”
　　“怎么不重要，”花城换了个姿势，看上去正经了一些，“不过，哥哥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野花而已，”谢怜点点头，手边的热源远离了他，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我本来猜你是哪里来的蝴蝶精，但是好像不对。”
　　“我要是蝴蝶精，哥哥觉得自己还能坐在这吗？”花城笑意愈深，“哥哥听说过龙吗？”
　　谢怜思索了一下，“哪种……我听说说过两种，这里的龙和我们那边的所指的，好像不太一样。”一种是神话里的生物，可以兴云作雨，是祥瑞的象征。而一种在描述中则是有两个巨大的翅膀，落在地上像一座小山。想起花城能召雨，谢怜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惊道，“你是龙？”
　　花城道：“不是。”他歪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
　　“这底下埋了一条海龙。”花城侧过身，枕着自己的胳膊，“就在那根石柱的下面。”
　　谢怜不知道接什么才好，或许他应该当一个听众，“嗯……”
　　“我不是妖精……我有两个哥哥，虽然我没见过他们。”花城忽然道。
　　“家人不太喜欢我，”花城又重新闭上了眼，“我和另外两个孩子不太一样。”
　　谢怜愣在原地。他一直怕花城对来历这个问题就像三百年前的事情一样有很深的忌讳，所以他一直不敢多问，而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
　　而花城现在却真的冲他开口，这种感觉让谢怜有些惶恐。他放下了手中的纸张，“三郎？”
　　“不想知道了？”花城架着腿，打趣道，“还是哥哥终于想起来害怕我了？”
　　“没有，”谢怜从扶手上跳了下来，在花城身边坐下，单人沙发挤他们两个太挤了一点，花城的胳膊就支在他的脸侧，他们的膝盖几乎碰在了一起，谢怜往角落挪了挪，给花城留出足够的位置。他诚实道，“想知道的，但如果……和我说这些会令你难受，”他顿了顿，“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花城注视着他的动作：“后来我跑出来了。”
　　谢怜诧异地抬起了头。
　　“他们喊我‘怪物’，”他似乎觉得这是段经历还算有趣，谢怜听见他压在喉咙里的笑声，“被我打了个遍。”
　　花城顿了一下：“然后我跳进了海里。”
　　这个“然后”之前似乎还有另一些重要的故事，谢怜没有多问。
　　“我也不知道漂去了哪里，至少不用再看见那些废物。我不会溺水，可能是他们欠我这么多年的报酬。”花城懒洋洋地道，“哥哥，你要是再这样看我……”
　　“……啊？”谢怜赶紧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研究起沙发的纹路，“我就是觉得，你真的很勇敢啊。”
　　花城支起身子：“我勇敢？”
　　谢怜苦笑道：“我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勇气告诉别人我曾经的那些……”他回过头，发现花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怜怔愣了片刻，猛地想起，他刚刚已经顺嘴说出去了两句，他弯腰捂住脸，“你忘了吧……”
　　“为什么？”花城哈哈大笑。“我在海里遇到了那条海龙。”
　　“他把我带到这里，然后死了，”花城的语气里不带什么情绪，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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