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重启]勿笑，莫离

　　他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念舍人世间的一分情感，不感动于生魂的一点作为，不理睬死鬼的一丝残念……

　　他也在乎情，虽然赵云澜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但至少他知道，斩魂使还是在乎别人的爱情的，否则他就不会去在乎‘砍得重不重’这五个大字。他也在乎生命，否则就不会去大费周章地来到这个封印的地方，那么憋屈地拯救一个婲疆的生灵。

　　要知道，他可是斩魂使，他完全可以不介怀于任何一件事。就算阵法启动，他又不会受一分伤害；就算别人圆满而归，他又不会得到半点愉悦。

　　他有把握，他拿捏好了每一件事。

　　他让桑赞和汪徵能真正地‘活’在一起，也让婲疆的每一个生灵都存活了下来。

　　可以说，他做到了真正的完美。

　　也不知道要计划到这种程度，光斩魂使一个人，他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但是，然而，就算他做到了完美，不光是世俗或者是神明，对于斩魂使的标签会有一丝的改动吗？对于他的看法会有片刻的不同吗？

　　可能吗？

　　不会……

　　根本不会啊……

　　要是问起了某个小神或者阴差、鬼妖，都会这样回答。至于原因，他们一定会说：‘怎么可能，那可是斩魂使大人，会重情重义？会在意生命？会知道万物的苦哀？你在说笑话吧！就算是天塌下来又如何？斩魂使大人的性子就从来没变过！他就该是那个样子……’

　　该是？

　　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

　　所谓的斩魂使只是活在别人的论谈里的‘那个样子’？

　　好笑，可笑，谁该是谁的样子，不是由谁来判定。

　　但是这又用什么用呢？如果要去了解斩魂使，你觉得可能吗？

　　了解他？有病的人才会去解斩魂使，活腻了吧，鬼才回去了解他……

　　是的，如果你对于斩魂使有不一样的偏见，众生都会为你改过来。不用去了解，不用去多想，斩魂使能有多大的情义？

　　大家用命去尊敬他，因为害怕。

　　他是斩魂使，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赵云澜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了，唯一坚持下来的事就是错认了斩魂使，他生平第二次有了做错事的感觉，第一次是对沈巍……

　　最近的这段时间，他和斩魂使单独的时候增多了一点，他看到了和他所认知的斩魂使不一样的地方，于是他就开始蠢拙地去惊讶了。

　　比如：斩魂使会替地府道歉；斩魂使竟然会救我们特调处人的命；斩魂使竟然会说“对不起”；斩魂使竟然在乎了别人的诺言和爱情……

　　赵云澜骤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得蒙昧无知，忘记了一件作为镇魂令主最不能忘记的事：人，这一生，不要太在乎别人的言语，真正的作为，你只能自己去看，如果你用别人的目光去看他人，那你就是这世间最鲁钝的愚者之一。

　　莫不然的，赵云澜心口痛起来。

　　这么多年，他也不晓得是多久，总之他知道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斩魂使做了为苍天之下一切的事，可是苍天却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原来，斩魂使并不是‘那个样子’，真正的斩魂使，才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

　　但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人们不会知道，这人间，阴间都不会知道……

　　他一直背负着这个莫须有的标签，这么久啊……

　　斩魂使不是谁，斩魂使只是他的黑老哥而已。

　　“原来黑老哥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嘛……”赵云澜挠着后脑勺。

　　斩魂使没有说话，闭口不言，黑雾下的脸赵云澜看不见，这让赵云澜更加心疼，仿佛心口最软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痛苦的余味迟迟不散。

　　现在，赵云澜终于知道了，方才的斩魂使为什么有些不情愿地指出桑赞被他砍了的地方。

　　……因为他害怕赵云澜会错怪他。

　　赵云澜也明白了，斩魂使他的声音、他的话为什么那么漠然。

　　其实那不是漠然，只是因为他习惯了而已，懒得再去辩解。

　　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混蛋，竟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幸亏他自己不是斩魂使哦，要是赵云澜是的话，需要那么隐忍的情愫，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

　　“对不起啊，黑老哥……”

　　这次，轮到赵云澜了。

　　斩魂使依旧没有说话，赵云澜知道斩魂使就是那么一个性子，他用黑雾盖住脸，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和这个世间隔出一条缝，那样自己就算受再多流言蜚语，也不会显得那么悲悯，别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赵云澜赔笑起来，转身慢慢走到斩魂使的身后：“想不到黑老哥原来是个这么深情厚谊的一个人啊，恕我眼拙……”赵云澜右手拍在斩魂使的右肩上，连续拍了几下后就停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微微用力，“诶……黑老哥啊，你说你怎么和别人眼里的斩魂使大人不一样呢？偏偏是个这么重情重义之人啊……哈哈……”

　　“不然，本使该是何样？”斩魂使开口说话了，只是这话里，莫名地悲伤。

　　这么文邹邹的话，赵云澜时不时也就很听到斩魂使来几句，很符合斩魂使这个角色，但是赵云澜总归觉着，这里面掺杂了些他不喜欢的东西。

　　“……呃，什么样？”这个问题把赵云澜给难住了，他知道众生眼中、口中的斩魂使是什么样子，然而他现在不想说了，他觉得说了，可能会让斩魂使伤心，“没什么……”

　　斩魂使伤心？也许对于鸠拙之辈来说，这就是个奇闻了。

　　看过之后，听过之后，就算斩魂使不是那个样子，那又何如？

　　有心去观，但观后无感。

　　无声的声音持续在耳边，说着如果斩魂使不再是斩魂使，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只属于他的漠然？

　　因为无声，所以没有人驻留下脚步去听见那声音，所以没有人知道。

　　但赵云澜，他觉得他听到斩魂使的声音了。

　　“黑老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云澜的手往下，逐步到达手臂处，慢慢向前，捂在他的心口处，他的胸口紧贴着斩魂使的背，从后面抱住他，“原谅我这个粗俗之人现在才明白……”

　　是赵云澜的错觉？还是斩魂使真的有的悸动？

　　那一瞬间，赵云澜说出了那句话之后，斩魂使许久没跳过的心，“噗通”了一下。

　　捂在他心口处的手，感受了那遽尔间的不经意，捂得更深、更重。

　　“赵兄。”斩魂使静静地说了一句。

　　“嗯？”赵云澜回应。

　　斩魂使把赵云澜的手不徐不疾地拿下来，放手，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他和赵云澜的距离，轻叹一口气，似乎很无奈，又似乎很悲楔：“方才赵兄是否也觉得，本使不近人情、孤情寡义？”

　　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无可奈何。

　　赵云澜一听，有点慌了，眼睛微微乱瞟，一些失措轻而易见，刚想开口回答‘不是。’但是斩魂使淡淡地又说：“本使想听实话。”

　　他的手开始死死地握住，看着斩魂使有些孤缥的背影，手指捏得“嘎巴嘎巴”地响，牙齿紧紧地咬着内唇肉，在外面看不见，再是肉已经被咬得生疼也没有放开，赵云澜很犹豫，眼光不住地下沉。

　　水面上的冰已经划开，微微的冰渣绽放六角冰晶，剩下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即使是假的，但也依然倒映出了赵云澜和斩魂使的倒影。

　　那里面的斩魂使看不见脸，但是能看得见他的心，太透明了。

　　那里头的赵云澜很迟疑不决，他很想撒谎，又不想撒谎，太困难了。

　　“是。”

　　空焕的溶洞里，一个声音能传很远很远，一个“是”打破了最后还余留的冰晶，彻底化成水，散成一片水花，融入白净的水底里。

　　斩魂使轻笑，有点惆怅失意：“是么。”

　　“但是……”

　　“不用说了，本使知道了。”

　　赵云澜想要辩解自己的话，可无奈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黑老哥，能问你个问题吗？”赵云澜问道，声音很小，但有种没有办法省略的异感。

　　斩魂使回过头，一如既往地文质彬彬，一如既往地莞尔，一如既往的淡漠冷禀：“赵兄，请说。”

　　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过三四步的样子，但是刚好赵云澜无法抓住斩魂使的手，无法去辨清他话里的意思。

　　咬咬牙，仿佛是确认了什么：“为什么今日清晨我点了庐香，而黑老哥却迟迟没有现身？”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关上了所有的声音，它停住了溶洞了所有声音，它顿住了斩魂使的一切动作，斩魂使根本没想到赵云澜的问题是这个。

　　猝不及防……

　　“本使……”他开口，有点乱了脚步，“本使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斩魂使刚一回答上，赵云澜就又补上了另一个问题。

　　“……阴间的小鬼脱逃了，本使去履行职责。”

　　这说辞被斩魂使说得还挺坚定的，但是赵云澜干这镇魂令主一职多久了，人比鬼还精，辨认谎话什么的，他一听就知道。

　　一甩之前的悔意，笑了起来，挤出几个好看的褶子，笑出一点点声音。

　　“你笑什么？”斩魂使回头。

　　难道是这个理由不好？还是这谎扯得不够圆满？

　　赵云澜如同看出了斩魂使的内心戏，不紧不慢地到处几句话：“黑老哥曾经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只要点了这香，不管是天涯海角，本使都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现身。’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笑话，不是吗？那为什么不会到呢？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真的有事，要么是已经到了只是还没有真的现身。以黑老哥的本事，谁能拦你一炷香？”

　　“……”

　　“还有啊，”赵云澜挠挠后脑勺的头发，踱着步子走到斩魂使的身后一步左右，“那个女孩去了哪儿？黑老哥还从来没说过呢——”

　　“本使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斩魂使看起来有些慌了，甩着黑袍衣袖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在逃离赵云澜的‘逼问’一样。

　　赵云澜勾起嘴角，露出几颗小白牙：“那个女孩啊。在那晚，伤了大庆、小郭以及沈教授的女孩，跟在双马尾的身后。我去打听过了，那个女孩是宛洪的同学，叫绽三，她不见了，可是你却带走了沈巍，沈教授，为什么？”

　　“……”沉默片刻，说，“本使不是说过了吗？带走沈巍只是为了疗伤，而且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且赵兄说的那个叫绽三的女孩，本使没见过，救了赵处的下属之后，本使就去营救你们了。”

　　“黑老哥的记性真好，还不如一只活了万年的老猫妖。”赵云澜扁扁嘴，这话说得斩魂使略微失措，但被紧紧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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