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重启]勿笑，莫离

　　四十五年前的墨溪村，还只是个洪水多了一点的村子。

　　天边的火烧云很大，溢彩班般的颜色浸染天空，还有一小块的太阳扒在天边，似乎不是很舍得自己离开这个充满了生灵的世界，即使知道自己明天还会准时回来。

　　白花花的墙，红艳艳的瓦，紫色的小花长在墙角，底下还不时留着一些碧绿的青苔。

　　巷子里，窄窄的小路，只有买货的街道才是宽敞的。五殇街可谓是最长最宽的街了，没有交易的日子里，这里就是空的，穿着花衣的小孩子们就会三五成群的玩游戏。

　　“一个小人，两个大人，如果大人喜欢小人，小鸭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天鹅……”

　　稚嫩的童谣，两三个成群的娃娃蹦起跳皮筋，一字一个步子地跳来跳去。

　　嗯，那个房子好高啊，听那个人说，她家的房子是我们村最高的，洪水来了也活得最长呢……

　　桑赞把手插进小褂子里，还有些肉的小手里篆着一颗花生。厚实的壳，奶白的身，摇一摇可以听到花生果实撞击内壁的声音，像一把沉闷的沙锤。

　　花生几乎占满了半个手，太过于幼小了。

　　他看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蹲下，头上戴着花圈，还别了几朵花，散散落落的。

　　幼年被弃的桑赞被邻居送到墨溪村的老女人那里，整天活在一样的世界，过着同样的生活。但对于孤儿来说，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好不容易捱到了八岁，这才从高高的围墙里出来，再也不用以小小的洞眼儿去看这个世界。

　　“你在做什么？”桑赞在格兰的身旁蹲下来。

　　小小的格兰踩着松软的土，手上全是泥，站起身，白裙花边儿上也沾上了点泥浆。

　　“种树。”

　　稚嫩的声音，红润的脸蛋以及圆圆的黑眼睛，瞳仁很文静憬薇，桑赞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在孤儿院里的女孩子都会欺负比较矮小的他。

　　“你才这么小就种树？为什么啊？”桑赞也站起来，可是有点尴尬的是，格兰竟然比他高。

　　格兰圆溜溜的瞳仁看着桑赞，清澈得似乎能波澜起水花：“我可不小，你都没我高呢！”

　　“我已经八岁了。”桑赞努力站直，尽管那样也没有格兰高。

　　“……”格兰努起了嘴，有点难堪，“好吧，我才六岁。”

　　看格兰不是那么高兴了，桑赞牵起了格兰的手，对他笑：“没事儿，你看你都比我高呢！”花生被他留在了裤袋里，“你在种什么树啊？那么小的一棵。”

　　“不算是种树，只是在插柳枝。”格兰用另一只手去提小花洒，洒些水在干软的新土里，“这是我爸爸妈妈留下来的，这栋房子也是爸爸妈妈的。只是他们不在了……”

　　她的情绪低落起来，远处的大孩子还在玩跳皮筋，一声一声清脆的童谣，一点一点下落的太阳，金色的天际线，淡墨的天空，有些发青的山野还在高处奔跑。

　　“对不起，我没有父母，他们也没有留下什么，所以没法去体会你的伤心。”

　　那么小的孩子能说得出什么道歉的话？无非就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还有个老保姆能照顾我。”格兰破涕而笑，粘上了泥土的手再去捂住柳枝下的小土包，泥土也变得温暖起来，“你的手也有了泥，没事吗？”

　　桑赞一听。

　　对啊，自己是住在那个老女人那里的，要是自己的衣服被弄脏，凶巴巴的老女人又要生气，到时候自己的饼干都没了。

　　“没……没事……”磕磕绊绊的，一听就是谎话。

　　格兰轻笑，露出刚长出来的门牙，像个贝壳似的：“你要不要来洗洗手？”

　　“……好啊。”

　　她牵着他的手，进了她的家门，明明口袋里的见面礼花生，都忘了给她吃。

　　门前的柳枝，轻轻随风漾叶。

　　小村子如隔世一般，教育也不怎么好，但偏偏桑赞的脑子出奇得好，愣是得了个好学生的奖状，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喜欢喝酒的老女人又不会看。

　　一个孤儿，对于这个世界最大的祈求就是，不要再失去任何东西，因为他们本来拥有的就不多。

　　“我十三岁了，你还是十岁吧？”

　　白色的校服，长长的栗色头发被扎起来，校服的裤腿那儿还有些泥。

　　她又在照顾柳树？

　　“对啊，我的脑子还行，到时候，等我也有了零花钱，一起去街上买糖吃。”

　　买糖吃？

　　糖？

　　桑赞回忆起来那个时候，自己第一次吃糖，是在认识了格兰的第二天。

　　明明水果糖是那么得甜，可为什么他总想流泪？

　　甜得发苦，苦到心里，又自然而然地甜起来。

　　他长大了一点，老女人对他也没有那么苛刻，只是时不时地还是会骂他两句，零用钱什么的，都是自己去干活，她才会给他一点。

　　“好啊，我们再去买水果糖吃，村长家的水果糖最好吃了。”

　　两年后。

　　“你们要买糖吗？”厉李因为父亲去做事去了，自己暂时来看店，“要买什么糖？”

　　那个时候的厉李还很小心眼儿，可愣是蹭蹭蹭地长个子，才十六岁，就比父亲高了不少。

　　“水果糖，一斤吧。”桑赞牵着格兰的手，他早就比格兰高出了一个头，尽管他是才十五岁，“多少钱？”

　　“十块就行。”厉李把口袋撑起，勺子舀了不少糖在里面，往秤上一放，说出了价格。

　　桑赞提着糖，把钱拿给了厉李：“谢谢。”

　　随后就走了，厉李叹口气，下次去找胡夏对玩儿吧，他还欠我二十块钱呢，那个胆小鬼，又在和林婕一起玩，最后还不是被林婕欺负。

　　“格兰？”

　　“嗯？”

　　塑料袋子随着桑赞走路，一甩一甩，发出了声音，一簇一簇，显得清脆。

　　“我比你高了。”桑赞说话带着笑意，虽然他知道格兰不喜欢桑赞讨论她的身高。

　　格兰不矮了，在女生里算是中等：“嗯。”

　　她没有生气，桑赞比她高，这是肯定的。

　　“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人生？”白裙子有些泛黄，因为穿太久了。

　　她真的很喜欢穿白裙子，

　　格兰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桑赞愣住了，顿时语塞，“就，就是问问……”

　　抿起嘴角，很温柔的声音响起：“那我以后再告诉你。”

　　三年后。

　　“我都十七岁了，你才到我的胸口呢。”桑赞把书包单肩背到了背上。

　　墨溪村的学生可以去外地读书，也可以留在本地，因为那个时候的村子，还是对外地开放的。

　　“到你胸口怎么了？我都不矮了。”格兰撕开冰激凌的包装，炎热的夏天就是该这个样子。

　　夕阳下的影子很长，周围都是金色的光。

　　墨溪村时不时也会来洪水，只是人没有死得那么多了，甚至有时不死人了，洪水也只是成了人们口里几年一度的家常饭。

　　“那又怎么？我比你高就行。”

　　“你……要到外地去读书了吗？”格兰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桑赞的手抖了一下，背着书包，里面是一束玫瑰花，他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在墨溪村玫瑰花很少见。

　　“怎么？你不去吗？”笑着问她。

　　格兰停下脚步，河流的声音还回旋在耳边，粉色的书包突然有点忧伤感：“老保姆生病了，我得照顾她，就只能在婲疆了。”

　　说完，继续走，桑赞快步几下跟上。

　　“那是这样啊，那我也留下吧。”

　　明明昨晚，那个老女人还少见高兴地拿着录取通知书，说桑赞可以去外地读大学了，这可为她的脸上争光。

　　“可以吗？那个人……”

　　“没事儿，反正我是个孤儿。”

　　“……”

　　这不是一个好的借口，桑赞知道，他的话太糙了。

　　“那个……”

　　“嗯？”

　　格兰回头，听到桑赞欲说却闭口。

　　“那个……”桑赞把包放到身前，从里面拿出一点被书压得皱巴巴的一束玫瑰花，“等……等你大学毕业了，能不能……能不能和我结婚？……”

　　这话说得越来越没有力气，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连点鼓起都没有。

　　格兰有些愣住了。

　　他们都还没交往，就要结婚吗？

　　可是这个时候的桑赞又开口了：“那个……在结婚之前，……可……可不可以……先做我女朋友……”

　　分明平时的他说话都是直溜直溜的，偏偏在这种时候结结巴巴的，颇有些可爱。

　　这些腻歪的话从一个一米八的男孩口里说出来，莫名地Q。

　　“噗嗤——”

　　格兰笑了，手捂着嘴轻笑。

　　难道是我要失败了吗？

　　桑赞有点伤心。

　　“你真好玩，这么多年了，我们哪里不像个情侣啊？”格兰把眼角的笑泪擦干，对着桑赞说。

　　情侣？

　　“原来，这么多年了……你都把我当、当男朋友啊……”桑赞一点也不白的脸，红了。

　　“谁让你那么明显……”格兰接过桑赞手上的花，“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回家洗手，你裤兜里的花生都掉出来了——你的搭讪这么小就会啊……”

　　欣笑，又动人。

　　夕阳西下，两个人的影子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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