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重启]勿笑，莫离

　　他觉着，此刻的他，身上少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可能很重要，只是他暂时想不起来。

　　“嘶……呃……”

　　赵云澜张着嘴细小地□□，血水流下他的嘴角。他身体上的伤口里嵌了短刺，而且短刺还在往里扎，他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他的头现在晕沉沉的，眼睛欲闭欲睁，要阖上的同时又睁开，焦距紊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渐渐地模糊，分离、重合，再分裂……

　　那一片沉浸的火海在眨眼间就熄灭，凝结而成的冰层也融化掉。

　　“呃……沈……唔……”

　　哈，赵云澜想，大美人要是再不来，自己估计就真的得挂了……

　　不过现今已经不只是沈巍来不来的问题了。

　　诶，好可惜，老子刚刚得到沈教授的心，怎么这么世事无常？刚得到好处，啷个又来个报应？

　　赵云澜突然想起了在小巷子里拯救沈教授，打跑小流氓，给大美人解围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半年了，赵云澜觉着嘲讽，时间快得他几乎都忘记了很多东西……

　　等等……我好像那时从沈巍的脖子上看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一个吊坠，绿色的，还发着琉璃溢彩的光……

　　我……貌似在哪里见过，好熟悉的感觉——

　　那根黑藤蔓很自得自意，它狂妄地吸食着清甜的血，赵云澜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意识，垂落的双臂耷拉在两侧，双膝稍稍弯曲，如若不是藤蔓包裹着支撑他站立，恐怕下一秒他就会倒地，不省人事。

　　“……”附着躲在墙壁里的周桐锐的怨鬼也不敢动，畏畏缩缩地挤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生怕这些扎根于周桐锐身上的藤蔓会误伤它。

　　“魍藤生长之时，勿动，则无伤——就当是本王帮你的代价……”

　　这是一个小时之前，那团帮助了它的黑雾说的，他低压的幽音让它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

　　‘可能这个烧它的男人很快就会失血过多而死去，’怨鬼想，‘那么这样的话……’

　　蓦地，一阵黑风狂卷而来，随身所带的寒气也跟着大势地释放，顿时就冻结了整栋楼，连那个怨鬼的魂身也不放过。这些结冰了的烧焦地面以及其它东西上都冒着白气，透过寒冽后的死亡，空气中几乎压抑得无法呼吸。

　　冰块中的怨鬼感受过类似的压迫感，第一次是从那个帮了它的黑雾，这个就是第二次。两者虽然相同，但仍然有着云泥之别。

　　这寒气也是两次遇到了，头一次只是触及分毫，但这一次是由心的可怖，似乎是被什么激怒了一样。

　　若说黑雾的压迫感是鬼魅般的嗜血残暴，那么这个带着寒气的，就是从苛制中地扼杀掉一切生灵。前者，可能还能谈几番，可后者却是见上一眼就得死。

　　它死过一次，不过它大致由衷地觉得，要是被这个人手里的刀砍上一次，哪怕是还未挨着，那么它就灰飞烟灭了，完完整整、分毫不剩地直接从这个世间消失。

　　“喀——”

　　一个沉闷且快速的声音从藤蔓上发出，那是什么东西被一刀砍成两截儿的动静，这一下子把怨鬼给吓傻了，赶紧缩得更小，以免对方看见。

　　黑雾散去，那个身着黑袍直立的背影右手上秉着一把长刀，刀影黑乎乎的，刀身却是如雪的银色，而那根黑藤就是被这刀给劈断的。

　　藤瞬间成两段，咬裹赵云澜的一段在砍的时候就被刀的锋气震成碎片，稀稀落落的血肉扎成渣，满地都是血和唾液，然而赵云澜在四瓣嘴震碎的同时就被斩魂使接住了，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

　　你敢想象沈巍当时的心绪吗？

　　他独自默默守候了一万年的人，他连看都舍不得看一眼，转世的时候他愣是躲在好远好远的角落里偷偷的瞧上一下。

　　在别人眼前噬神噬佛、斩遍生灵的斩魂使大人，在那时卑微得就像……一个弱懦的傻子。

　　沈巍自认为这漫长的一生没学会点什么好的，活了这么长，终归是知道点人间俗世的规矩，为了给他一个这辈子也看不到的好印象，怔地把自个儿弄成他这副温文尔雅，端方如玉的模样，把暴岢腥虐的性子压得死死的。

　　他乔装打扮了一万年，不为别的，就想能配得上他。

　　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他心中压着的那块磬石还是高举不下，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分一毫都配不上他。

　　他不是人，他没有心跳，他也没有体温。

　　可为什么？在他听到了鬼面说那话的时候，在看到赵云澜流血的时候，他顿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心疼了起来？他的身躯从头到尾感到了比在忘川水下还要冰湛的溧温。

　　沈巍肯为他剜心，肯为他血杀这个三界，肯为他去死……素然未果，也心甘情愿。

　　但是，看看怀里的这个人成什么样了？

　　赵云澜的肩上、胸口上、腹部、背上、腰上……都是窟窿，不绝地淌着血水，血浸染了他的黑袍，他的手臂上也湿淋淋的。

　　都是他的过——要是他早一点察觉鬼面的野心，就不会……

　　血滴溅落在地上，骤然长出一小片绿地，樱草芬香，扶桑花在稀稀落落的其间，跳跃着鲜绿的辉光。

　　沈巍注意到了那些扶桑，突然回忆起了那个时候，有一个人指着这种花问他：“诶，你见过扶桑花吗？这种黄黄红红的小花，昆仑山上遍地都是，哪天我带你去看看。”

　　那人还在笑，三千拽地的青丝垂在身后，一身简薄的长长青衫，他眉宇间含笑，温润儒雅，和此刻怀中人的眼眉别无二致。

　　时间于空间的重叠，无一带来的不是巨大的落差，而这落差让沈巍一时间分不清今过。

　　右手一柄斩魂长刀杵地，他低眼，抬头，黑雾笼罩成的面具遮住了一切，左手肩臂上的人昏迷过去，斩魂使极其温柔地把他拢进怀里。

　　斩魂使周身的寒气不复存在，反而离他有段距离的寒气亦是加重，这个逐渐温暖的怀抱，和握着一把刀，萦绕截然不同的某些东西。

　　人固有界限，不至，无事；若过，则偿。只是现如今，法律的存在规束了人们内心里的鬼，总有一天，它会被放出来。

　　人都这样，那无约无束的斩魂使呢？过了他的界，又是什么样的呢？

　　——鬼面一直都想看看。

　　斩魂使喃喃道：“亘古之时，伤他者，本使无力追究；而今朝之间，伤他者，死……我要你们魂飞魄散……”

　　在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完话的霎那间，结晶瞬间破碎，被冻结在里面的藤蔓都碎成块，都掉落到地上又摔成碎渣，黑色的藤蔓透得冰块也是乌黑的，在须臾中化成虚无。

　　手一松，长刀消失，斩魂使右手举前一握，在场唯独还在的周桐锐以及怨鬼立时就被吸了过去，而后周桐锐的脖颈被掐在他的虎口处，越渐用力，以至掐出血痕。

　　“说，他到底是何居心？”

　　他的声音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凶神还恐怖，比堕入深渊还悚然，以至没等怨鬼开口他就吼了出来，是被人触碰了底线。

　　“说啊！你们都对赵云澜做了什么？！”

　　“……呃……”在周桐锐上面附着的怨鬼畏畏缩缩，嘶竭的声音响起，“那……那个大人只把我的气息给藏了起来，还，还说，给我一颗种子，让我……”它停顿一下，扭过那颗类似于头的东西看向周桐锐，它的周身都在发抖，蕴含着什么涵义，“用诅咒的人的身躯暂且喂养魍藤……”

　　不知道为什么，怨鬼在提到周桐锐的时候，口语中掺杂着恨意。

　　怨鬼缩成一小团：“大……大人，我、我实在不知道更多的了……大人……求你……我不知道……不知道……呜……”

　　它一直不停地恳求沈巍，惶恐不安的语气几乎要跪进地里，要是它还活着，还能流泪的话，估计现在早已是泪流满面。

　　“……”

　　沈巍的心情无端是复杂的，手上掐着周桐锐脖子的劲儿愈演愈大，随后手劲一松，腕部一转，手里掐的对象从周桐锐变成了怨鬼。

　　周桐锐立时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行将就木的死态，而沈巍手里的怨鬼由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威胁，形态波动起来，险些直接散魂。

　　虽说那是一个魂体，但沈巍抓着它的脖子的部位，和抓住周桐锐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怨鬼的身上很难看到那失心的恐惧。

　　“……呃……咳咳……咯大人……咯……”从怨鬼浑浑的喉管里发出窒息的声音，不过它早就死了，那个声音也不是因为掐住脖颈而窒息发出的，然则是它的魂体内部被寒气侵蚀，冰透了，只是外面看不到罢了。

　　……

　　如果当初就不答应他，不和他来到这里，是不是一切因果就不会发生？

　　拒绝赵云澜，只是沈巍一个人痛；接受了赵云澜的心意，痛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果然，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么？

　　“鬼面……”

　　沈巍的手在颤抖，被浩制好久好久的某些情感快一泄而溃，愤怒，仇恨，残暴，以及杂错在沈巍心底的疼，都真实地如同错觉。

　　他大概是等了太久了，等得他都忘记了很多那个时候的事情，等得他似若一个木头，伫立在那儿看了他一万年。

　　把这些情绪积压地太过分，沈巍不敢想象某一天它爆发的时刻，世间会是什么样子……

　　沈巍仍然记得在他弥留之际的弹指间，说出的话。

　　“为何偏偏我要护着这世间俗物？不，你别离开我，我不要你死……你若是死了……我就要用这把刀，斩尽这些生灵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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