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瘦金体为中原宋徽宗所创，字体纤长细瘦，侧锋韧似兰竹，顿笔处则刚劲如屈铁断金，其风骨险峻绰约，倨傲冷媚，在历代名家中瞻高格远，独树一帜。
　　女帝近来潜心于此，临摹了几十帧字帖，仍未疏通要领，神韵难成。遂宣召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的承泰殿侍读孟君竹来御前侍奉。
　　孟君竹将女帝环在怀中，扶着女帝戴一只满绿翠镯的皓腕，一笔一笔在蘸金粉绘喜鹊登枝鸣月宣纸上曲转腾挪。
　　正眉眼相顾，两情合悦之时，值守殿外的宫人来报，咏春阁赵选侍请见。
　　须臾，身着一袭魏紫缎地纳纱绣山水楼阁人物对襟如意纹长坎褂的欣瘦丽影晃至案前。
　　赵玉璋深拜一礼后，眼底泪光隐隐，只抿唇站在一旁，目光倔强又难掩心骨里的脆弱无助，似承受着莫大的委屈却不敢诉说。
　　女帝的好情致被冷水泼灭了一半，掀起眼帘审视他一番，不动声色道：“这里也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要紧事，但说无妨。”
　　孟君竹亦附和道：“赵选侍可是宫中的老资历了，咏春阁风水极佳，龙恩深沐。谁敢委屈了赵选侍，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公孙丞相子孙繁茂，奉旨扩府重建，奴才的父亲与兄长将世代居住的宅邸腾让出来，并入相府。”赵玉璋凝视女帝，直言不讳，“陛下因此答允奴才，在上林苑山前择一处僻静地方，赏赐给奴才的父亲颐养天年。这道圣旨可还作数？”
　　女帝眉心微皱，“朕金口玉言，怎不作数？”
　　赵玉璋极力压制着情绪，使自己的声调平稳，不至因太过心酸而洒泪君前，“奴才的父亲与兄长皆相中了西山脚下一处废弃多年的荒地，遂将四周以竹篱围住。只待清明一过便向陛下请旨，破土动工。几日前，奴才的兄长携工匠们去探测地况时，竟被戍守的官兵驱赶。一问才知，此地已被长公主府上征用，正在营建驻马场。”
　　“赵选侍有所不知，长公主劝退蒙古有功，陛下已将整座西山都赏赐给长公主了。”孟君竹温声劝解道。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陛下赏赐给长公主的只是西山而已。在山外营建驻马场，可有向陛下请旨？怎可肆意征用土地，拆撤他人架好的藩篱？”赵玉璋悲愤难平，斟字酌句道：“若说劝退蒙古，那也是陛下教长公主如何去说，她便如何去说，教她如何去做，她便如何去做，都是陛下的功劳！她倒心安理得的领受了，从未觉得心中有愧吗？”
　　孟君竹听赵玉璋语意不善，似在有意诋毁咏晴，面露不悦道：“也不是天崩地解的大事情，你自可遣家人到长公主府上交涉。长公主绝非不通情理之人，一定会将土地奉还。你何苦小题大做，闹到御前来滥加指责？”
　　孟君竹凤眸斜睨赵玉璋，冷若寒霜，“你那父亲与兄长究竟是何时相中的那块荒地，是在营建驻马场之前还是之后？到底有没有圈上竹篱？事到如今，谁能说得清呢？”
　　“孟侍读这样说话，是在质疑本宫无端滋事，污蔑长公主？”赵玉璋亦目光犀利回视孟君竹，针锋相对，“长公主僭越礼制，胡作非为，教陛下难堪的陈年旧事儿可不是一件两件了，本宫已经懒得去翻了！”
　　“论起本源，长公主自幼养在孟侍读膝下，得孟侍读悉心袒护多年。”赵玉璋冷笑了声，反唇相讥，“有这样一位泯灭了道义和良知也要护短儿的好父亲，也难怪教出一位目无尊长，恣意妄为的好皇女！”
　　“放肆！”一直沉默不言的女帝眉目冷峻，寒声呵斥，“孟侍读的位份在你之上，你却目无尊卑，当面顶撞！这些年朕疏于管制后宫，愈发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赵玉璋闻言，跪倒在金丝楠木透雕飞龙莲池卷头宽案前，眼泪簌簌而落，晕湿了挽袖上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五彩折枝碎花纹，痛不欲生道：“奴才只想为无家可归的父亲和忍辱负重的陛下说几句公道话，不想却被孟侍读如此猜忌打压！陛下不如赐给奴才白绫一条，奴才早早的去了，也好过有冤难伸，在这宫里生不如死的煎熬！”
　　女帝本待处置他，看他哭作一团，情状可怜，心底便软了三分。放缓了语气道：“你那父亲又没有露宿街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滚回你的咏春阁去，朕看着你便觉得心烦！”
　　琮月会意，连忙迎过去将委顿在地的赵玉璋搀扶起来，毕恭毕敬送出大殿。
　　女帝摒心静气，悬笔又写下数行，只觉胸中愤懑难抑，气冲脑海。孟君竹见女帝神色阴郁，再不敢靠前，噤若寒蝉躲在一旁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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